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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断生祭黄泉问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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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百越蛮夷经年根深蒂固的旧俗,岂是这些小小变数更能够改变的?

就算知道多年来送给山神的祭品被人偷梁换柱,也只会重新换个法师,戒严献祭流程,而不会放弃这一习俗。

陈德信心里舍不得他的孙子,却从没质疑过这种血腥祭礼。

在没等到出殡仪仗返回时,村民担心祭品会出岔子,要村长叫人去墓地查看,村长赶往墓地,见陈老四一家果然出事,棺材空了不说,除了两个不见踪影的道士,其余人全都晕倒在地,就跟死了一般怎么叫都叫不醒,然而胸口却又留着一口气。

这种怪事陈德信也很少见,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祭品,空棺没有下葬,祭品不知所踪,法师没接到人,命人来查看,吉时在日出东方之时,若是延误,那是要引来大灾祸的。

无奈之下陈德信找来个年纪相仿的孩子顶了上去,亲自看着人送往祭台。

念青和李晏徵对视一眼,意外默契地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笃定的答案。

他正要问陈德信祭台在什么地方,就听见身后响起一道悚人的笑声,那笑声很细很尖,凄厉中带着怨恨,念青猛地回头,看见了一个男童。

男童就跟发育不良似的,瘦得像根插了四根竹筷的胡萝卜,面黄肌瘦不成型,但额角处的半人黵面却触目惊心,几乎占了半张脸,沾了油墨的刻刀一刀一刀凿进骨头缝里的力道,很难让人相信他小小年纪竟然还留有一条命在。

他就站在棺阵外一箭之地,冲着他们惨烈地笑了好一会儿,然后转身往山林里跑了。

念青又摸出了那根金线,眼梢一勾,轻盈地踩上棺材追上去,“正愁逮不住你,你倒自己露面了,那便送你一程。”

李晏徵主仆三人不过是个被无辜牵连进来的路人,冤有头债有主,一路上也就这么跟着少年,似乎也并不关心别人的死活,见少年走了,也火速跟上。

打得难舍难分的陈德信葛丰二人都傻了,一阵凉风从后脖颈吹进后背,凉的他们直打冷战。

葛丰迅速一盘算,与其在这里跟十几口装着腐烂尸体的棺材待在一起,还不如被那几个黑衣人拿刀架着脖子,于是也不打了,两人你扶我我扶你踉踉跄跄地去追少年。

正如念青猜测,半人小孩果然来了祭台。

祭台建在峡谷瀑布下游不远处的一个水潭边,深山老林人迹罕至,泥土的腥气里夹杂着浓郁的动物死尸腐烂的气息,让人每多深入一步,内心的不安就加深一分。

念青能感觉到界主的力量越来越强,惘生界的范围一再扩大,还未靠近祭台,他已经看见了祭台周围的火光。

祭台是用鹅卵石堆砌而成的大圆台,正中间放着一块被斑驳血迹染黑的石案,此时上面正躺着一个与半人差不多大的男童,在他旁边站着一个戴着羊角面具的巫师,听见动静,巫师抬起头看向火光外。

还没等他看清来者何人,圆台周围炬火狠狠地晃了晃,有一瞬间陷入黑暗,下一秒,那些炬火像是活过来一般,开始飘忽不定地挪动。

念青发现自己被炬火包围时,立马意识到方才这半人小孩是故意引诱他们过来的。

他的目的或许很简单,就是要把他们这些跟他有仇的没仇的全都杀了。

戴羊角面具的法师见到这情形似乎并不惊慌,只是转身想要遁走,还不待李晏徵的两个手下上前拦截,他的手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

扭头一看,是个不及他腰高的小男孩。

紧接着,圆台上出现了十来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小男孩,陈德信惊得后退两步,抬起的手颤抖地指着那些个小孩,惊恐万状道:“这……他们都是往年送给山神的祭品,怎么会在这里?”

柏生,二狗,阿博,陈东家老幺……他们全都是他亲自送上祭台的。当时村民是要留在祭台观礼的,他清楚的记得每一个孩子被绑在石案上的神情,或是恐惧无助,或是放声大哭,或是已经认命,万念俱灰……

近亲不观礼,他唯独没有看见自家孙子最后的样子。现在他看见了。

他的腿被一只冰凉的手死死箍住,孙子的下巴磕在他腰上,仰头睁大一双空洞无神的漆黑眼睛望着他,脸色惨白,明明没有任何表情,他却看见了深入骨髓的恨意。

“爷爷,是你亲手杀了我!”

炬火围成圈越来越小,把他们一众人赶到一个小小的祭台上,最后纷纷倾倒,周遭漆黑的树林像浇了油的干柴,一点即燃,顷刻间,世界变成一片火海。

然而众人被困在祭台内,无处可逃。

念青看见,那唯一一个半人祭品悄悄爬上了石案跪坐在上面,捡起了一截断绳把玩,念青看不清他的面孔,却能从他微微一歪的脑袋上看出他满眼的好奇。

接着他又捡起了一把短刃,那短刃柄颜色鲜艳,镶嵌了两颗蓝色的宝石,与刃身连接处有一个拳头大的骷髅羊头。

半人就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反复翻看,下一秒,他握住刀柄凌空轻轻刺了一下。

只听一声惨叫,被禁锢在原地的陈德信跪在地上捂着心口,像是被刺穿一样,心口处正沥沥渗血。

接着半人面无表情的加快动作,不断重复这个动作,看起来只是挥舞着匕首玩儿,但每一刀都隔空落在陈德信身上任何一处。

只看见陈德信躺在地上不住疯狂抖动,惨叫声越来越弱,最后被捅成了破篓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双眼还圆睁着,像是要从眼眶里脱落。

半人停止了动作,扭头看了身旁不远处戴羊角面具的法师一眼,想要继续挥手。

突然脑袋一重,一只手覆盖在他发顶,念青不知何时走到石案边,轻轻地把手盖在他头上,动作轻缓温柔,却有种令人战栗之感。

半人猛地扭头,高举起手中的匕首,动作却在对上少年目光时顿住,被怨恨包裹的内心狠狠一颤。

他好像看见了一片广阔平静的蔚蓝的湖。

世间污浊满地,他从未见过如此干净的地方。

念青伸出手,手指尖缠绕的金线缓缓飞出,凌空缠绕在半人周围,他道:“即便是死了,也要被困在生前的伤心地,日日被曾经的痛苦凌迟,为何不肯就此安息?”

那根金线越展越长,如同悬浮的水流,把整个祭台包裹,火舌与之触碰便立刻后退,四处缠人的小鬼也被这道光吸引,木木地盯着金线。

哗啦一声,匕首落在地上,半人抬起手伸出指尖碰了碰那根金线的头。

一阵带着水汽的和风涤荡而过,混乱的火海随之无影无踪,眨眼间周遭的景物大变,环顾四周,只有一片昏黑中夹着白丝的天空和一望无垠的蔚蓝湖泊,肉眼所见处再无任何杂质。

半人动了动脚,发现自己正踩在湖水之上,没有沉下去,只有一圈圈涟漪追逐扩散。

“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冥河。”

交错的回声在耳边响起,少年踏着涟漪缓缓向他走过来,天地只有一片黑色和蓝色,却随着少年的到来,多出了一条红色的路。

——曼珠沙华在少年踏过的地方不断盛开,就像是冥府而来的使者。

半人周围身的戾气已经尽数褪去,若不是脸上那个可憎的黵面烙印,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与别人没什么不同。

他茫然望向四周,楞楞地看了很久,问:“人死了,还有下辈子吗?”

念青:“自然有。”

半人:“我不想有。”

念青:“为何不想有?”

半人跪趴在地上,俯身看向河中的倒影,伸出短小的手指去摸了摸水中映出的脸上那块增生痕突出的烙印。

水多干净啊,触手微凉,温柔包容。而他的脸崎岖可怖,连他自己都不敢触碰。

半人:“爹爹说,我们生来就有罪,所以要烙上这个烙印。我问他什么时候才能赎清我的罪,他说,等这一辈子过完了。”

“可是不对。”半人张开双臂,他的身体已经和在惘生界的不同,如今就是一缕无所归附的魂魄,“这个印记是刻在骨头里的,死后还会印在魂魄上,就算下辈子投胎,我还是个罪人。”

念青垂着眼帘默默看着他,指尖一动,冥河里一汪水便盈盈而出,抚过半人的面颊,再一看,那个丑陋的印记已经消失。

半人再次去看水里的自己,怔愣了半天,这是他自出生后便有的印记,陡然被洗去,水里的人让他觉得陌生。

看着看着,几颗晶莹的水珠滴落在河面,半人默默地哭了起来,他哭起来没有声音,只看到肩膀在一耸一耸的抖动,他小声说:“我没有放火。”

念青耐心地站在旁边等他,“我知道。”

“但我不想救他们。”

“我知道。”

“我害死了所有人。”

念青没有说话。

“我还是有罪。爹爹说的没错,我生来就有罪。”

他越说,越感觉魂魄不堪重负,连抬个手臂都觉得像是在臂弯挂了千斤顶,原本他还惊讶自己能漂浮在水上,现在却开始慢慢下沉。

就在冥河水快淹没脖子时,忽然河水开始沸腾般往外翻,一艘小船渐渐升起,把半人拖了起来。

念青一抬手,手中凭空又多出一只金铃,他认认真真的将金铃系在船头,道:“黄泉这条路,罪孽满身之人寸步难行,犹如千斤压顶。可若是人自甘堕落,旁人也救不得。我能做的只有帮你洗清痛苦和痴妄,好叫你的往生之路轻松些。愿你来世生在太平盛世,一生安康顺遂。”

话落,念青拨了拨金铃,一阵清心悦耳的铃声在冥河响起,长盛不衰,小舟在铃音催发下动了动,开始缓缓前行。

被划开的水面长了一路的曼珠沙华,远看着就像是一颗从天幕坠落的流星,拖着火红色的光尾。

半人看着自己越发轻盈净透的魂体,感觉先前那种快要压垮自己的无形的负累全都蒸发了,生前的执念、痛苦、不甘、怨愤,好像也轻如鸿毛,全都可以舍弃。

不要回头,回头只有怨妄和沉沦。要往前,前方有爹爹和哥哥们还在等着他。

他转过身扒在船尾找那个少年,见少年立在广袤的天地间,渺小的如同沧海一粟,但却十分耀眼,他高声道,“我叫阿木,谢谢你!”

念青冲他笑了笑,他只有一只脚尖点在冥河水面,随着冥舟越荡越远,慢慢腾空而起,落在一块黑色石头上。

右肩微微发热,一缕幽弱的红色光芒渐渐覆盖他的身体,一株曼珠沙华在他肩上盛开舞动,因着衣料遮挡看不见全貌,只能从裸露出来的脖颈处窥见一瞥,栩栩欲活。

金线的一头还连在他手指上,他轻启朱唇,念祷道:

“天地明镜,

照我魂灵,

清濯冥路,

尘缘不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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