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消失后，烟云楼虽然仍旧摇摇欲坠，但是脚下晃动的没那么厉害了，周遭的温度也不再上升，不至于把他们四人都生烤了。

“方才你帮我躲过一击，现在我也救你一回，扯平了，可不要爱上我哦。”

念青收回手，掌心的铃铛已经消失，他缓缓走到李晏徵面前，抬手在他肩上拍了一拍，微弱的红光一闪，一枚曼珠沙华印记从少年掌心印在了李晏徵肩膀上，眨眼间消失不见。

随着印记渗入李晏徵肩膀，他魂魄周围浓郁的煞气似乎消减下去几分，不再那般躁动。

这一变化并未被李晏徵三人看见，权贞倒是紧盯着念青的动作，惊得暗吸了一口气。

他们家王爷多年孤家寡人，他从未见过李晏徵允许谁靠近他一臂之内，更别提触碰了，何况还是这种以下犯上的动作，若换了其他人，手臂早就和身体分家了。

权贞怕出现不可逆的后果，连忙拱手赞道：“小先生果然真人不露相。”

方才还“大显身手”过的青半仙，此时又仿佛不会看人眼色，反而还顺杆爬，“不露相？我这面相还不够出挑？你是不知道多少人觊觎我的美色！”

权贞：“………”

念青正要感叹一番，自己这番容貌于行走江湖有多不便，忽闻李晏徵一声冷笑。

李晏徵眸色幽深，“你再说下去，我可真要爱上你了。”

念青噎了一下，总觉得他这眼神不像是要爱上他，倒像是要吃了他一般。

说话间，先前消失的黑烟又出现在了廊道尽头，落地时竟然隐隐有了人形，身量不高，后背佝偻，它像是没发现身后有人似的，拾阶慢慢往楼下走。

念青不再插科打诨，冲他们比了个手势，道：“跟上它。”

一路上，念青总是忍不住回头看男人两眼，觉得挺有意思，这人浑身上下坠了不下十种玉饰，走起路来竟然一点儿声音也没有，身手恐怕不必他的两个手下差。

念青道：“惘生界的景象通常和界主生前经常待的地方有关，他可能是烟云楼的常客，也可能是这里的妓子或杂役。你说烟云楼被火烧毁，可知当时的具体情况？”

李晏徵注意到了少年间隙偷偷投来的目光，只作不知，“烟云楼起火时正过了五更，所有人都歇下了，火从西北角的杂物间烧起，因杂物间连着柴房，彼时节又盛西北风，火势便一发不可收拾。”

念青道：“是有人故意纵火？”

李晏徵道：“烟云楼养了个半人仆役，白日里供人差遣，夜晚值夜。那晚深夜起火，他本该是第一个察觉的人，但是最后除了他以外，无人生还。”

念青看了一眼前面的“人”，方才轮廓还模糊不清，现在大概能看出是个半大小孩的身形，每走一步，脚底就留下一个漆黑的印子。他道：“所以大家都觉得是那个半人纵的火？”

李晏徵点头，“那半人逃走后，县官派人追捕，搜遍了辛夷镇没有发现人影，便将与那半人同住在一个废弃酒窖下的八个半人归为同党，当场斩杀。”

李晏徵语调无波无澜，念青却心有戚戚，既是住在一起，不知是家人还是朋友，因为一句连证据都没有的怀疑，八条人命就这样断送，等那半人回到酒窖看见这一幕，不知是何感受。

念青冷声道：“八个半人恐怕不足以平息众怒，后来他们可找到纵火那个了？”

李晏徵道：“过了半月，县上查到那半人一直躲在辛夷镇远郊的坟地，等追过去时，已经不见人影，至今未找到踪迹。”

坟地？

念青心中怀疑，莫不是他碰上葛丰张丛那个坟地？

——咯咯咯。

黑影走到一处漆黑的过道，缓缓推来了一扇门，只开了一点缝隙，像张纸片一样一斜身子就钻了进去。

念青想也没想就去推门，被李晏徵按住，“等等，那东西一路引我们过来，恐怕是个陷阱。”

念青“哈”一声，道：“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但是不进去，我怎知它的目的？放心，不会有事——”

他抬手拍了拍李晏徵的手让他放宽心，忽然脸色一变，脑袋微微一转往另一个方向看了一眼，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

李晏徵三人发现了他的异样，但周围什么也没有，他们能看见的也就是一片被火烧过的危楼。

“出什么事了？”李晏徵问。

念青松开按着门框的手，一言不发的掉头向另一个方向跑。

烟云楼最底层的暗室里，火折子掉在黏滑的地上没有熄灭，孱弱的火苗依旧在摇曳，颜色似乎微微发绿。

正是这一点绿豆大的光让人看清，狭窄的暗室里别无他物，墙上地上堆满了渗血的器脏，看不清是人的还是动物的，有些已经残缺，有些似乎还在搏动，有些还连在残躯肉骨之上，堆积在一起，散发出浓郁的腥臭。

葛丰浑身像是爬满了虫蚁，僵硬发麻，他胃里忍不住的翻江倒海，马上就要冲破喉管，但他就跟被钉在地上似的，一动不动，眼球凸得像要蹦出来。

眼前，那半人小孩跪在地上，正捧起一块还在有力搏动的心脏张开嘴巴，原本跟正常人一样的嘴巴，竟然越张越大，远处看着就像把脸颊和脑袋也张裂了一般，足有一个盆的大小。

接着半人便把心脏一口放进嘴里，竟是嚼也不嚼直接生吞。

更令他惊掉下巴的是，那颗心脏并未进了半人肚子，而是直直地从半人漆黑的身体里过了一遭，从下身漏了出来，掉在地上。

他像是意识不到自己根本没把东西吃进肚子里，还在一个劲儿的抓起器脏往嘴里塞。

张丛已经失声，“哇”地一口吐了满地，似乎是把堵住喉咙的东西吐了出来，又恢复了声音，边吐边大声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番动静引得半人停止了动作，脑袋缓缓转向张丛，葛丰意识到不妙，正要去捂张丛的嘴。

说时迟那时快，那半人睁着漆黑无白的眼珠木木地看了张丛一眼，下一秒忽然挪到近前，屈指成爪猛地伸出，一击贯穿了张从的胸膛。

惨叫声戛然而止，张丛瞬间没了呼吸，然而半人动作没停，葛丰听见一声沉闷的撕裂声，眼睁睁看着半人回手一握，抓住了张丛的心脏，一点一点将之从张丛胸腔里扯出来。

葛丰浑身力气被抽走，跌坐在地上，眼睛跟被冻住一般，眨都不眨死死地盯着这一幕，求生的本能让他脑海里想起什么，机械地往腰间寻摸。

他摸了半天才从兜里摸出一串铃铛，差点没握住掉在地上。

一颗血淋淋的心脏被扯出，还有几根血管连着张丛的躯体。

半人比张丛矮两个头，此时正一手高高举起心脏，仰着头伸出舌头接住低落的鲜血，舌尖舔了舔，缓缓咬上那块肉，缓慢而细微的咀嚼声在暗室里被放大。

葛丰忍着胃里翻涌的冲动，用力晃动铃铛，没响。

他惊恐地睁大眼睛。

──这是个没有舌头的哑铃！

半人吃掉了最后一口，这次心脏没有再从他身体里漏出来，他似乎很高兴，接着又扒住张丛立柱似的身体，去摘他的肺。

葛丰拼命的摇晃铃铛，甚至想拿它砸自己脑袋，依旧不响。

不响不响，它就是不响！

就像他无法发出声音的喉咙，越是恐惧心慌，他摇得越狠。

那少年是个骗子！这根本就不是铃铛，铃铛怎么会不响？他骗了他们！

他要害死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