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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宁知远醒来(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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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知远清醒的消息长了翅膀般迅速传遍全府,叶子羽、叶兰生兄弟俩第一时间来探望宁知远,白青青以及很多和宁知远有交情的暗卫也都纷纷跑去看望。

暗卫营总管魏十七恰好出任务不在府内,暗卫们暂时没人管束,连值岗值班都不做了,整个暗卫营的人几乎轮流全来了。

所有人都高兴得不得了,恨不能永远待在宁知远屋里不走,跟宁知远多相处一会。

晏青云怕宁知远太过于劳累,把一堆人撵走,只留下叶氏兄弟。

叶子羽为宁知远做了详尽的检查后跟晏青云得出一样的结论。

旁的都没什么,慢慢养着也就好了,就是一点:宁知远的内力损耗过多,恐怕一时半会回不到巅峰程度。

宁知远问那还剩多少。

晏青云和叶子羽互望一眼,面有难色地告诉他,最多还剩三成。

宁知远自己也能感到丹田中空荡荡,经脉多处淤阻,真气运行不畅,稍微使大点力,就感觉经脉中针刺般疼痛。

好在他为人素来豁达想得开,内力没了,再练就是。

他提出闷在屋里难受,要出去走走。

他恢复极快,已能自己下床行走。

晏青云怕他体弱摔倒,一路跟着。

两人出了房门,不时遇到收拾庭院的仆人,每到一处,每遇见一个人,都要向晏青云恭恭敬敬行礼,垂首站在路边等晏青云走过,就像面对谢予臻一样。

更有人直接叫晏青云“主子”。

镇安侯府的主子是谢予臻,仆人们叫晏青云主子,除非晏青云是谢予臻的男妻,再不会有其他可能。

答案不言而喻,连问都不用问了。

宁知远一路走,一路观察,心中那个不妙的猜想愈发清晰,让他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外面日头太大,晏青云提出回屋里歇歇,两人此时恰走到第五进院,便进入晏青云居住的房间躲暑热。

宁知远跟在晏青云身后,一进门便感到一股好闻的檀香扑鼻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门口小几上放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香炉,里面燃着名贵的檀香,青烟袅袅上升。

香炉旁边立一紫檀木书架,上面整齐地排列着各种古籍和玉器。

室内陈设典雅,尽显主人的尊贵地位,宁知远以前常出入谢予臻卧室,可以说这间卧室的奢华程度完全打得过谢予臻的卧室,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显眼处是东北边角摆了一张极大的拔步床。

拔步床四角有床柱,床柱上雕饰龙纹,技艺精湛,鬼斧神工。

床上摆着两只上好的黄杨木枕,一张大红色鸳鸯戏水被,用苏州绸缎做的被面,闪闪发光。

两个枕头一个被……

——这两人是睡一个被窝的。

宁知远眼神暗了一暗。

床头墙上挂了一把短刀,宁知远认出来这把短刀他曾向谢予臻讨要过,谢予臻太过于喜爱没舍得给他,现今挂在这里。

是谢予臻给了晏青云?还是说这里压根就是谢予臻的房间?

晏青云不愿被人打扰二人世界,屏退仆人,屋里只有他们俩。

这回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谈谈了。

宁知远从床上捡起一根颜色偏黄一点的头发,用两根手指拈起来举在眼前看。

谢予臻的头发,他和谢予臻从小一起长大对其无比熟悉,一眼就能看得出。

也就是说,谢予臻晚上确凿无疑是睡在这张床上的。

宁知远扔了头发,走向晏青云。

他走得很慢,脚步沉重。

脸上神情也很沉重。

当初战场上他意识到武岳川不会再开门,都没有这么沉重过。

疼痛密密麻麻泛上心头。

持续地,搅着劲儿地疼。

他以为经历一场生死自己什么都挺得住,原来还是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他终于走到晏青云面前,短短的几步路,他走了一整年。

一整年,太久了,久到完全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心意。

时光是世间最可怕的东西,他无力挽回任何事,只能等待晏青云的审判和选择。

缺席的时间永不可能再回来,有些他不知道的事情已然发生,犹如脱缰的野马,奔着某个他不愿意的方向大步而去,永不回头。

他只不过是出去一趟,打了一仗,睡了一觉,等他再回来,他最爱的人已经成为别人的妻。

“你……”

宁知远清楚看见晏青云的神色变得慌乱。

他知道晏青云猜到了他要问什么。

这让他几乎不忍心问出口。

可他还是要问。

“你嫁给谢予臻了?”

“没有!”晏青云下意识否认。

“那为何府中仆人都听你吩咐?”

“侯爷临走时叫我帮着管家,我就是个做客的,我不是这里的主人。”

宁知远没说话。

只是望着他。

用一种与其说愤怒,不如说心疼的眼神望着他。

晏青云立即败下阵来。

被他看得兵败如山倒。

他终于撑不住了。

全然崩溃。

“是的,我嫁给谢予臻了。”

晏青云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我现在是侯府的正妻,我是你弟媳。”

“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十一月十四入府,先为妾室,后扶正。”

“这么早?”

晏青云心中抽痛,惨白着脸,哆嗦着唇,勉强说道:“在你昏迷没几天我就定了和侯爷的亲事,我不是有意瞒你,是想等你身体稍好一点再告诉你,免得你受不住。”

“那倒也不用,”宁知远露出一个冷冷的笑,说不清什么意味,“我倒还受得住。”

晏青云已经受不住,他感到自己的心正在被撕裂,每一次呼吸都十分困难,像刀刃在切割他的灵魂,胸腔里仿佛压着一块大石,让他连喘气都喘不了。

他急需一张椅子,让他坐下缓缓。

但他没有退,他选择迎面直上,迎接他的命运。

老天爷从来没有对他仁慈过,一次都没有。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面对这样的状况?

这到底是谁造成的?

为什么会这样!

晏青云很想说我没有负心,我是为了给你报仇才不得已嫁进侯府。

可是又怕宁知远因此而自责。

如果那样说了,那么宁知远承担的压力就更大了,他才刚刚醒过来,他会不会悲痛呕血?

再说,就算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自己确实是宁知远一受伤就立即入府。

我的抛弃是实实在在不掺假的。

我能说得清吗?

我怎么说啊?

宁知远能信吗!

“当初你是被他抢进府里强娶为妾的吗?”宁知远问。

“不是。”晏青云摇摇头,实话实说,“他当初没强娶。”

晏青云脸色惨白,越来越感到绝望。

宁知远不会信的。

我该怎么办?

就算他信我,还愿意要我,可我陪谢予臻睡过!不管有什么苦衷,我确实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晏青云摇摇欲坠,快要站不住。

他终于意识到一件事:

原来当宁知远清醒的时候,就是他和宁知远了断的时候。

再也不可能了,宁大哥,我们已经过去了。

怎么搞成这样的?

我从来没想过会这样。

晏青云绝望地发现,他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和宁知远走到了绝路,没有一丁点别的可能了。

“宁大哥,你,你能明白我吗,”晏青云哆哆嗦嗦,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还愿意听我解释吗?”

“不用解释。”

果然!

悬着的心终究是彻底死了。

“我都明白。”

什么?

晏青云愣住。

没听错吧?

他在说什么?

“你真明白?”

“明白,”宁知远眼里充满心疼和仇恨,“我明白你是为了给我报仇才嫁给他的。”

晏青云耳中如同炸开一个大雷,嗡嗡作响,脑子发麻,一片空白。

宁知远向前走近一步,强大的气势从他瘦弱的身躯上发出,他这一刻像座山一样,高大巍峨,不可逼视。

晏青云不禁向后退了一步,垂下头去,手指揪着衣角,反反复复揪来揪去,试图抓住什么又终究是徒劳。

感觉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抬起自己下颌。

于是不得不仰望他。

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味道,被逼着看向他。

“我不管这一年以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管你怎么变成谢予臻的妻,我就问你一句话。”

宁知远的目光像钉子般盯住他,不许他逃避,更不许他撒谎。

“你现在过得快不快乐?”

眼泪瞬间决堤。

宁知远一句话让晏青云全副武装好的盔甲轰然破碎。

晏青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我不快乐。

可是没有人在乎。

我快不快乐,并不重要。

“他对你……好吗?”

他对我不好。

他还把我关起来强迫我。

你都不在,我找谁说去?

我只能让自己的心封闭起来,让自己麻木,假装我很好。

为什么在我已经习惯之后你还要来惹我?

“如果你快乐,我可以放手,我会回归到一个大哥的位置,永远保护你,不再对你有任何非分之想,如果你不快乐,为了给我报仇才不得不进府,每天陪在一个不爱的人身边……”

“我不是为了给你报仇!”

晏青云一口气说了一大堆。

“我现在有钱有势,吃穿不愁,我过得很好,我什么都没为你做,你不用觉得欠我,我进府是为了我自己,跟任何人都无关,就算我要报复他,那也是为了我自己,你可千万别多想。”

宁知远的手向上伸去,在晏青云头上拨了拨。

“你知道吗,你都有白头发了,一年不见居然长了白发,你过得很辛苦吧?”

“我才不辛苦,你不用替我担心,我真的很好很幸福。”

“那你哭什么?”

晏青云赶紧擦去脸上的泪。

他可以说谎,但他没法控制自己流泪。

宁知远一醒来,就好像激发了他的流泪机制,让他长久以来压抑的情感有了发泄的口子,一股脑全冲出去,想收也收不回。

“我知道你不想我愧疚自责所以才这么说的,青云,你总是把我放在你自己之前,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为自己着想?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把你交给别人?你老实告诉我,这种日子,你还想不想继续过?”

晏青云不知道怎么说。

刚擦去的眼泪又将涌出。

仅是控制住不要流泪已经耗尽全部力量。

他呼吸急促,情绪激动,脸庞从惨白变成通红,眼睛被泪水浸湿,更显得波光潋滟。

长长的卷翘的睫毛沾了泪,让他看上去像一支带着露水的可怜兮兮的小草。

“我明白了,你不想,那你就不用继续过这种日子。”

宁知远抓住晏青云的手,把他拉到自己身边,距离他的脸不到一寸,俯视着他。

“我带你走,咱们不报仇了。”

晏青云喏喏的,嗓子眼如同被什么东西堵住,说不出一个字来。

“咱们离开侯府,躲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永远在一起,长长久久的,再也不分离,就咱俩,一辈子,你说好不好?”

晏青云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咽了一口唾沫,哆嗦着问:“你要和你弟弟争吗?你不是向来最疼他?他让你死你都毫不犹豫去死的吗?你现在敢和他争了?”

“我敢,我从来都敢,我只是不愿,我总记着娘跟我说要让着点他,可是这么多年,这么多次,我也让够了吧。”

“那他来追我们怎么办?我们要一辈子亡命天涯吗?”

“他敢追来,我就杀了他。”

“杀了他”三个字,让晏青云再一次被震住。

看似没脾气的宁知远说到底还是一个杀手。

他杀人很熟练,他从十三岁开始杀人,他可以杀别人当然也可以杀谢予臻。

“我什么都可以让,唯独你不能让。”

宁知远眼中黑沉沉一片,像浓稠得化不开的墨。

晏青云从来没见过宁知远这种可怕的样子。

他在晏青云面前一直是温柔的,温柔到晏青云常常忘记他是地狱门门主,是誉满江湖的天下第一杀手。

他气势大增,眼里带了疯狂之色,脸上一派阴狠。

有一团火焰在他眼中燃烧,熊熊烈火席卷四周,连同晏青云一起被烈火灼烧,晏青云感觉浑身燥热,心跳发急,血液似要冲出血管。

“你告诉我,他是不是欺负你了?你恨他吗?”

“……”

恨。

可是不希望你因此而惹上麻烦。

“只要你一声吩咐,我现在就去召集手下,重建地狱门,组织刺杀,我的功夫虽废了大半,但杀人不一定只靠武功,我总会想到法子的。”

“不!不要杀他!”

晏青云抓住宁知远的胳膊,大喊出声。

宁知远立刻变了脸色。

他的目光变得更加黑沉,没有丝毫光亮。

之前那种疯狂阴狠的表情收敛起来,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你对他有情?”

这句话从宁知远胸腔最深处挤压而出,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在用生命的力量呐喊。

“你怎么可以对他有情……”

宁知远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了,他说话的样子就像一具空空的躯壳,仿佛濒死的野兽在暗夜中咆哮。

“不!不是这样的,”晏青云急忙喊出来,“是我们根本打不过他!我不想你冒险!”

“那你就跟我走!”

宁知远抓住晏青云的手腕,将晏青云拎到面前,力量大得晏青云跟着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手腕上皮肤相接的地方像被熔炉中的铁水洒到,炙热而惨烈。

晏青云被烫得心脏狠狠一抽。

“可是,”他垂下头,“可是我已经不贞……”

“我不在乎!”

宁知远怒吼。

浓烈的情绪如同火山爆发般喷薄而出。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说这个?你跟我走吧!”

晏青云的泪从眼眶里流出,大滴大滴顺着脸庞滑下。

“你知不知道,你昏迷这一年我每时每刻都在幻想你醒过来带我走。”

宁知远松了口气,浑身的怒气刹那间消失无踪。

拽着晏青云的手,走向房门。

“那我们现在就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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