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黄雀在后（下）

有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那极快极慢的一个瞬间，一把匕首在空中划过暗光，乐正凛后退躲避得及时，空出的左手凌空一划，法术弧光与匕首气劲抵消。与此同时，他知道申屠渊的伤势不能再拖，也一瞬间打了速战速决的心思——

半空中，灵光闪烁的红尘剑光芒猛然大亮，突然一个翻转，引着六道劫雷划破天际而来——它这一番动静，原来是避开了那些有意出手试探的正道术法。原来先前那些循机的长老掌门中，有几个人按捺不住先行出手试探了！与此同时，乐正凛腰间的玉剑吊坠身化流光，追随着红尘剑而去，在半空中显出了宽剑原身，横冲直撞地消解了那些攻击。

玉剑：“都是….当剑的……,卑鄙！”

系统也看见了那把匕首，它匆匆道：“剑君大大，幸好没有被那把匕首刺中！”

乐正凛心下一紧，他刚才凌空战场后退，扬起飞尘，气劲也掀飞了一群不知是友是敌，听见‘系统’突然开口，低头看了看申屠渊，分出心思正要回话。申屠渊先前感觉身体忽冷忽热，困意袭来，强撑起精神安抚了一下乐正凛，意识就要坠入深渊。又逢这个变故，他蹙了蹙眉心，强制按捺住心底升起来的烦躁，弱小，疼痛，意识混沌，一切负面的情绪似乎都袭击了上来。他终于不耐地睁开了眼睛。光亮渗入，正对的视角其实第一眼能够看清的是乐正凛的脖颈和锁骨。线条优美，弧度流畅。再有别的什么……说实话，从来没有修士的身体会让他有这样的感受。每一分，每一寸，想留点什么痕迹。

申屠渊舌尖抵了抵后牙，感觉到负面情绪好了一点。忽冷忽热仿佛一会处于熔炉一会位于冰河，他不清楚是不是那古怪功法的后遗症，正要说话。

就看见乐正凛低头看他，一瞬间柔和了的神情，关切的绿眼睛。然后有一缕发丝垂落在他脸上，有点痒。

这该是极其平常的一个瞬间。更何况，这里也不是什么谈情的好地方。然而申屠渊向来不是个习惯掩藏的人，想什么说什么从不拖延，他说喜欢就是喜欢，他说不记得就是不记得，前者是对乐正凛，后者是对那个玉生烟。这个瞬间，和那双绿色眼睛对上的那刻，他觉得自己好像没有置于冰火两重天之中，而是拢了一抹春风入怀，柔和的，轻暖的。他慢慢抬起了手，要撩起那撩动他心绪的发丝，就好像春日里踏春折下路上碰到他头顶的第一根花枝一样。

乐正凛先前听申屠渊道了一声困后，就变故突生，此时才察觉到温度极不对劲，正要说些什么，却看见申屠渊朝他一笑，倏尔瞳孔一定——他听见了一道尖锐的女声，“小心！”破空声随着长鞭响起，然后似乎被一把抛过来的匕首击飞。有温热的血迹溅开，洒了几滴在乐正凛脸上。

原来他先前打横抱住申屠渊后退地太快，一心躲避前面笑嘻嘻吊儿郎当的青年，没有注意到身后突然冒出来的那个家伙。

那只探出来的手非常有力，本要拂去发丝的手握住了一根倒刺长鞭，那只手青筋鼓动，几乎不像重伤之人的手，温热的血溅起一些在乐正凛的眉睫上，他听见那个人在他怀中漫声道：“大意了啊，阿凛。”

“带我离开，乐正凛。”申屠源觉得一些奇妙的变化在他身上发生了。倒不是重伤之人非要逞强，下意识的反应，他已经擒住了那朝着乐正凛后背狠狠袭来的长鞭，而这正是他的视线前方，乐正凛的视线死角。

天道。

半空中伺机而动的正道众人，对抗着劫雷的红尘剑，身后温热宽阔的身体，声嘶力竭忧心忡忡的下属，一张张面孔在他面前闪过，系统所说的剧情，先前强行使用功法所带来的可能的反噬，世间纷纷扰扰，他终于眼前重重地黑了下去。

乐正凛的思维处于混乱中。

温热的鲜血飞溅几滴在他英俊的面孔上，竟显出一种冰寒刺骨的残酷来，可笑，可笑，可笑！

心绪浮动间，一心全系在这个人身上，居然没有注意到偷袭的不止一人。他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其实只是申屠渊而已。一切在他眼里都显得不太重要，包括这正在进行的正魔战争，包括申屠渊的那些下属魔将，包括他将才得到的万剑归藏山的钥匙玉剑。然而真实的世界千变万化，一不小心就叫他吃了个亏。

“好，我带你走。”抛却了心底的谨慎，异界的剑君拿出了真实的实力——

“红尘剑，来！”

*

一击未得手的同时。

黑衣青年笑嘻嘻地把玩着手上一把匕首，周身上下有一种油滑气质，只此时眉心微簇从眸中透出一抹阴狠。

犰一心底啧了一声。不靠谱的师父见到旧情人就走不动道，然而没有这个不靠谱的师父他得不到一些关键的信息——那些天道传给他师父的，关于他之后的一些晋升计划的信息。他隐隐约约地猜测，他或许是这魔尊的命定克星，他二人之间是此消彼长的关系，换言之，若不趁着这个大好机会杀了魔尊，就是反应过来的魔尊设法对付他！开玩笑，他现在还没有消化完那两个老道的灵力，哪是正常版魔尊的对手！

不过，话说回来，犰一舔了舔嘴唇，杀魔尊，取灵力，可是一直在他计划之中的啊。那两个老道的血气和灵力当真美味，不过还得感谢这位魔尊消磨了他们绝大多数灵力，不然也不会平白叫他最后补刀得了个好处。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犰一可是聪明人。看在拖住那两个老头子的这份上，那他就给这位魔尊一点痛快吧！

就是这抱着魔尊的青年和那后头冒出来的花蝴蝶，犰一感受着力量的流动，依然不能准确看出对面青年的修为，他刚刚一击没有得手，硬刚可不符合他的习性——天雷从他和乐正凛两人之间爆裂将他们隔开，微微余波蹭到了犰一的手上，虽然属性不死，然而不死带来的则是身体格外敏感，犰一在心底嘶了一声。

摩挲了一下有些灼烧痕迹的双手。那些个护身法宝面对天雷可一点都不起作用。这天雷属于申屠渊的劫雷，凶悍异常，他并不想直面。不死的代价就是对疼痛的敏感，这也就是为何他尽量避免让自己受伤的原因。

嘶。不妙啊不妙啊。对面的剑修怎么一副要大开杀戒的模样！他先前远远观望过，推测这人的灵力消耗极大，按理说如今不应当是这副模样的！犰一抬头看了看云层间掩映的那些正道观望的长老们，还是不愿意放弃这个绝佳机会。

他磨了磨牙，笑嘻嘻快速道：“道友听我一言！”他的声音里似乎掺进了某种蛊惑的意味，幽幽似要勾起修士心底最隐秘的欲望，快速道：“道友心慕魔尊，我观道友衣着行头，怕并不是出于一宗两门三派，斗胆猜测道友无门无派，怕是散修吧。然而魔尊魔界万人之上，何等地位何等修为，和道友并不匹配。也只不过是如今魔尊落难，才堪堪碍于形势给了道友近身的机会！哎，我实在不忍心看道友真心错付，这才想着帮道友一把啊！”

他随意地挥了挥匕首，暗色的弧光显出神秘的气韵：“方才我那一击，并不为着要魔尊性命。这匕首的功效只是暂时封住修为一刻钟而已，我这是在帮助道友啊！若是我能刺中魔尊，道友不就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和魔尊定下个契约永结同心！魔尊何等人物，若是不抓住这个机会，可就再没有下次了！道友怕是不知道，听说魔尊宫里美人如云，道友若是不用些手段，怕是只能一腔空相思！”

魔音绕耳，看起来似乎是什么奇妙的迷人神智的功法。永结同心……美人如云……乐正凛混乱的思绪却未被所扰，他环住申屠渊的手微微调整，“好，我带你走。”他说。

“红尘剑，来！”

此方天道似乎受到了挑衅般，天雷顿了顿，似乎变得更加灵活，飞腾舞动恍若呼啸的龙蛇，猛然大作起来！

*

系统已经不敢多发一言。

它正在思索现在这个局面。

系统空间里，‘任务完成’还是被点亮着，魔尊大大伤重但并没有当初死亡，这个世界的剧情已经有所偏离，思来想去，系统无机质的眼睛里划过和魔尊大大相处的一幕幕画面，眼瞳里仿佛突然有了点情感。白色的光球下定了决心，开始写系统申请报告——《论天道生出情感后的消灭机制申请报告》。

同时，系统决定帮忙帮到底，漫天雷光中，它在乐正凛的肩头跳了跳，“剑君大大，想尽办法杀了你面前的这个‘主角’！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故事吗。不论你信与不信，面前这个人，和魔尊大大相生相克！”

剑君这个称呼是怎么被传出来的呢？

一剑断流水。

一剑劈界渊。

一剑斩不平。

乐正凛的界渊即位大典之上，他出了三剑。

乐正凛重整界渊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当是以雷霆手段复仇。昔年追杀得他四面八方躲避无门的仇人，只能如蝼蚁般跪伏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弱小之时看起来千难万难的事情，修为高深之后却只是抬抬手的事情。问天宗贺兰郑一脉，自此从问天宗除名，贺兰郑身后的世家从修真界消失，他们依赖贺兰郑而发展，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彼时乐正凛一袭黑衣，笑意微微十分好脾气模样对掌门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与问天宗的恩怨，自此一笔勾销。”

掌门暗地里传音压下了那些蠢蠢欲动觉得这上门踢馆的青年太嚣张的长老们，他自然认得这人，抚了抚白胡子，心道：“后生可畏。”

乐正凛抚剑一笑，抛来一张请帖就起身离去，声音远远传来：“十日之后是本君即位大典，还请仙门各家赏个面子！”

烫金的请帖上，‘界渊’两个字红地滴血。

彼时的乐正凛功成又刚刚大仇得报，只觉畅快肆意，行事张扬，不复冰灵根的冷酷端正。来问天宗只是他的第一步。

妖族那个和界渊合作的龙太子敖枕，散修盟荀真，一桩桩，一件件，他可也记得的。

他自知这一次行动，须得在修真界扬名以雷霆之势清算当初所有牵扯到的仇家势力才是最佳选择。而要扬名最好的方式不就是踢馆，想来他走之后问天宗必然会联系其他宗门，兴许还会有那些寻机挑衅的修士，干脆给他们这个机会！

于是他就起了办个即位大典的心思。

大典的那天热闹非凡。不论来者是什么心思，都客客气气地携着礼物前来。高座上的乐正凛懒洋洋倚靠在王座上，半躺曲膝立起一只脚在前面，似在专心把玩手上的红尘剑。这张脸俊美，却因气质显出邪异，乐正凛摸着脸上的青色纹路，这还是当初试药的时候他们种下的蛊，不知道怎么和心魔起了联系，蛊解开后也并没有消解。乐正凛压下心中莫名暴戾，最近杀戮过重，心思浮动，一片喜气洋洋道贺中，乐正凛从高首往下望，忽然起了一丝恍然。这个最高的位置，到底只有他一个人。报仇，然后呢。

绿眸幽深。

不，还有一个人。思及此，心绪稳定了些许。于是乐正凛笑开，起身招呼，“欢迎来到，本君的即位大典！”

那场大典之后，乐正凛剑君之名，天下闻名，一时间风头无两，无人可及。

*

而现在，乐正凛看见面前倒了一片的人群，天雷缠绕着他，却似也不能奈他如何。左手的衣袖仿佛绝缘体一般，替申屠渊隔开了所有天雷。

这倒是依赖系统的帮助了，不过这不重要。系统呆呆地坐在他的肩头，还在等待主系统给它的报告反馈，先前倒不是不能这样做，只是系统其实犹豫极了。这样直接地打报告其实违反了系统守则，会受到惩罚的，这也是为什么它一直没有提起这个法子的原因，只想做一个安静的剧情提词器。

乐正凛一剑出。

有倾天之势，强大，锋利，斩落半空无数云头，让那些反应不及的长老修士们如同下饺子一般滚下云层，狼狈落地。

剑出不止，如扫荡般以乐正凛为圆心，腾出了巨大空间，他有心速战速决，加之异世界他不会像申屠渊一样受到所谓的‘剧情’的约束，剑出，剑意倾泻，恍若九天银河，美不胜收，然而美丽之下是战栗杀机，犰一被这剑气穿透，只觉五脏六腑哪里都痛，他有心呼唤不靠谱的师父宣明素——

宣明素不知他不死奥秘，正要抛下面前的言昭仙赶去相助，却听得言昭仙樱唇一开，神情冷淡地抛下一个大雷，“你可知，执素是你的女儿。”

“什么！！”宣明素只觉得一时天旋地转，先是一喜，又是一惊，盖因他想起了那下在言执素身上的控人蛊，顿时双唇嗫嚅着说不出话来，满心都被此事牵绊，分不出多的心思去想犰一了。

锋锐无匹的剑芒横扫，穿透，白衣人近身，高高在上地看他，犰一心中恐惧，脑子反应地快，正准备装死避开此劫。

却听见面前白衣剑修温柔地看了一眼怀中的魔尊，红尘剑剑光大亮，他勾起唇角，语气很轻，却叫犰一听闻后如坠地狱，不由打了个寒战。

他说：“他杀不了的人，我替他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