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在锁眼内转动，而后咔嚓一声轻响，推开这道厚重的门，随那矮而胖的先生走入门后，两名年轻的助手不由得露出了怯懦的神情。

这是他们此前从未到过的地方。湿冷的空气触碰皮肤，冷色调的灯光悬在头顶，试验品们在夜里乱叫，让人有身临地狱的错觉。通往地下室的通道，两侧陈列所长收集的古怪玩意。最普通不过的生物标本，奇形怪状的骨架，浸泡于福尔马林中的各类器官……好奇心重的学生曾多次在这里游荡过，兴致勃勃讨论所长少见的爱好。

但是今天不一样。谁也不知道一道道保险措施后藏着些什么。身材矮壮的“土豆”教授眉头不展一下，无心同学生们说笑。

当最后一扇门的瞬间，药品刺鼻的气味破除封锁，剧烈扫荡师生们的鼻息。

它竖放的灵柩矗立区域中央，一双手心冒汗的手缓缓解开外侧包裹的层层黑布。

透明的玻璃器皿，长约三米，宽约两米，其间流动浅绿色液体。水面下静静蛰伏着一具与人类相似的怪物躯体，背部覆有鳞片，趾间连有蹼，双臂呈现鳍的形状。只是很可惜，它鲜活的生命仅存在于过去，颈部留有弹孔，肢体已经干枯萎缩。

它是一个怪物，诞生于人类之手，而非生于自然的怪物。

学生们睁大眼睛，呆呆地望着它，短暂的恐惧与震撼后心情逐渐恢复平静，看它的目光和看待解剖台上的其他生物并无两样。他们在想，人类的祖先曾经生活在海中，在它尚未接近陆地之前，是否长着类似的样貌？又或者，末日到来的那一天，大洪水淹没陆地，人类又是否如鲸鱼那样重返海洋？

与此同时，教授想到了一些与学生们类似，却又不同的话题，沉默地攥紧了拳头。

而后他转身，将粗壮的双手郑重其事地放在两位学生肩上。

稍高一点的，棕色头发的学生，他目光坚定，如熊熊燃烧的火炬。而另一个，清瘦的金发学生，他眼神空洞，碧色的眸子如一潭深沉的死水…

那么真实，那么熟悉，看见的，听见的，触碰到的，看似触手可及……然而这份记忆却不属于他，不属于杨槐自己。他脑海中嵌入一个人的记忆，在它如泡沫般消散之后，仍如回音久久回响。

何止他们，这里也没有什么怪物可言。偌大的空间覆盖着层层冰块，每一块约一立方米，个个清亮得像一面面镜子。靠近天花板的位置，一个小小的通风口，是光线唯一能投过来的地方。所幸“镜子们”反射光线，使本来阴暗冷清的室内亮了起来。

足够明亮，如东方初升之日，驱散阴冷，涤荡阴影。但这并意味着所有危机都能无所遁形，室内冷冰冰的气氛令人发麻。

杨槐决定原路返回。这里没有第二个人，每张镜子映射出的属于他的面孔也让他感到不适。

他快步走出实验室，走出研究所，心脏在胸膛内急促跃动，似有一股强有力的音乐在那里流淌。

“电子重金属朋克风，是付比兴喜欢的类型。”杨槐若有所思地想，紧接着两眼一合，两腿一翘，流浪汉似的靠在公园长椅上。

但是他半个小时后就醒来过来。今夜尤为静谧，该是一场甜梦，如果不是翻垃圾的老头动静太大的缘故的话。

几个矿泉水瓶，一本完整的练习册，乱七八糟的零食包装袋，一只纸袋里塞了半个汉堡……老比尔将塑料瓶塞进随身携带的麻袋里，捡起那只汉堡啃一大口。

这一幕被杨槐亲眼看在眼里，他很快就没那么生气了，甚至想请脏兮兮（衣服上有明显的油渍），臭烘烘(浑身散发着难闻的味道)的老比尔大吃一顿。但是他一摸上衣口袋，空空如也，才发觉自己如今一无所有，只是一个游戏npc。衣服不是他的，身体不是他的，只有作为玩家的意识是属于他的。

这是一场“游戏”，什么都是设计好的，可怜的老头也是设计者设计出来博取玩家同情心的，目前面临一堆bug，

任务无法推进。设计师真是可恨，杨槐免不了心里一阵埋怨。

公园的垃圾箱翻得差不多了，老比尔扎好麻袋口，背起麻袋就要去下一个地点。

然而，不远处忽然传来几声犬吠，接着刺眼的灯光霸道照进老比尔的眼里。巡逻的警员一手拎着手电筒，一手牵着警犬，出现在老比尔眼前。警员说：“时间很晚了，近日夜间有不少市民遭遇神秘物种袭击，你快些回家去吧！”

“还有那边的流浪汉，你也是。随便在这种地方睡觉，很容易遭遇危险。”警员又照了照长椅上傻坐着的杨槐。

“他是来赶我走的人里态度最好的……”警员一走，老比尔以一种自来熟的口吻对杨槐说。

“您捡垃圾很多年吗？”杨槐鬼使神差地问。

“当然，”老比尔自豪地说，“捡垃圾可是一门学问，毕竟不是每个人都生来优越，特别是在弱肉强食的城市里，在钢筋水泥的森林……”

“这座城市？”出生在红色光辉下的杨槐困惑道。

“对，外乡人，这座城市的情况可能和你之前待过的地方，都不相同。”

“年轻人，你看起来不想有地方可去的样子，不如跟我一起走吧……”老比尔叹了口气说。

老比尔引领他走到一片废弃的工厂后面，接着穿过一片公墓，又经过几条城市毛细血管般的小路，从亮如白昼的市中心走来，中途各色建筑群夜色中形如怪兽，光线终于更明亮了些。

但似乎并不全然是个好消息。

玻璃酒瓶破碎，棍棒相交，“亲切”问候对方家人的声音等等，刚才还吵吵闹闹，他们一拐过墙角戛然而止了。

一群姿势千奇百怪的人中央，仅有一个人走了过来。他声音温和地说：“比尔先生，晚上好。”仅从外表来看，他很年轻，大概十六七岁，个子不算太高，较为纤细。任何人看到他的第一眼，都会不约而同联想到美术馆内陈设的油画，天使般的面孔是精细打磨的艺术品。

可就是这样的天使，额头上渗着血，裸露在外的手臂上缠着绷带，一脚粗鲁地踩在一个人的脑袋上。杨槐唯唯诺诺地跟在老比尔身后，慌乱中不知目光何处安放。

察觉到来者的窘迫，少年放开身下压着的人，并贴心的给他拍了拍衣服上的土。给身后东倒西歪的人使了个眼色，都屁滚尿流地溜走了。

“你好，我是科特，”少年并不在意外来者看他的异样眼光，自我介绍说。

老比尔为杨槐找到的住处，是一间小小的杂货间。狭窄又闷热的小房间内堆放着满满的杂物，一张简陋的铁架床靠墙放着。有地方住，总比提心吊胆地睡大街强。老比尔就住在他隔壁，若说居住条件有什么难得优点，只能说是远离那伙不良青少年群体，清静，对耳朵很好。

事实上，和他们住在同栋楼的人都是贫穷的老头和老太太，而且这里曾是某位离奇身亡大人物的府邸，出门就是为了纪念她而修建的公墓。形形色色的灵异传说经年笼罩这块土地，但老年人还是很喜欢这里幽静的氛围，死了也方便埋。

为了不躺在灰尘中闷死，杨槐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来粗糙打理卫生。室内唯一能带来光与热的东西，是一个不怎么亮的小灯泡。杨槐开窗迎接晚风亲临的刹那，一个接一个小虫子飞进窗户，求欢似的围着它跳舞。夜深了，静悄悄的，隔壁房间隐约传来雄浑的呼噜声，几抹月光洒落窗前。他把头凑到灯下，几近散架的书桌上放着一张扑克牌。

红心10，它的意思是说：将会有好运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