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槐紧随小魔女之后。
他是被蔡询踹下去的,看清对方为人的同时,想必那个混蛋也算消了气,从此以后,谁也不欠谁了。
紧接着,是一阵头晕目眩。杨槐的眼底,闪出一幅幅黑与白交错的画面,他竭力想看清它们的样子,这些画面却早已扭曲得无法辨认。
黑色的线,白色的线,两条线交织在一起,无限延长,不断重叠,直到将画面填满。
杨槐眼冒金星,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下面的世界像个地下室,阴阴沉沉的。
只听有人打了个响指,阴暗的空间内齐刷刷亮起一排排蜡烛。稍后,一条华丽的天鹅绒地毯在地面上铺开,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
听见细碎的咀嚼声,杨槐睁开了眼,看见一条长得不可思议的桌子,整齐地排列着各色美味佳肴。刚烤好的肉类滋滋地冒着烟,甜点精致得不像食品,更像艺术品,红酒流淌进高脚杯的声音,格外清冽……即使他不饿,也很难说没有一点心动。
然而,坐在桌前的并非只有杨槐自己,还有他们,一群披着黑袍的怪人。不说话,更不会互相交流,只是不断地发出咀嚼的声音,不停地吃啊,吃啊,吃。他们一直在吃,桌子上的食物却迟迟没有锐减。本该享受的一餐,在他们身上却像苦行一般,他们向着某种神圣,庄严的存在……朝圣。
杨槐的目光落在居高临下审视他们的魔女身上,她翘着二郎腿,一手托着下巴,坐在高处的椅子上,如君权神授时期的教皇般高傲。
魔女也在观察杨槐,很显然,即便邀请函上写着他的名字,他也不是她的客人。
他还有他的那位“朋友”,是外面误打误撞进来的吧!魔女原本严肃的表情陡然一变,一拍脑门,威严顿时荡然无存。
魔女走下她的王座,一步一步朝黑袍信徒们走去。
“啪啪!”
掌声响了两下,魔女的手掌拍了又拍。一桌的食物和黑袍信徒们都不见了。食物化为了空气,而他们,不,是它们,变成了一地可可爱爱的玩偶,会说话,而且能随地活蹦乱跳。
魔女掀起原本铺在长桌上的黑色桌布,那张长桌就这样消失在了原地。肉眼不可见的幕布拉来,又合上,魔女身处的空间又变了一番模样。霎时扬起的一股气流,扑灭了两侧墙上立着的蜡烛,世界又重归于夜色中。
“随我一同走吧,我知道你们一定有很多疑问……”魔女说着,轻轻挥动她那柄羽毛形状的法杖,青蓝色的火焰自它顶端燃起,一抹流光温柔落下。
魔女在向上行走。她每走一步,就有一处虚空,化为实体的台阶。
她没有回头,又说:“不过,答案还需要你们自己去寻找。”
“你们?”
杨槐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听她反反复复提了两遍“你们”,这才想起身边少了一个人。
“话说蔡学弟那么大一个人了,也不会说丢就丢吧?”杨槐想。
杨槐稍作思量的片刻,一只手在他一边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他转身,与一张挺熟悉的脸二目相对。
“学长,你这才想起我来啊?”蔡询问。
杨槐一本正经地回答:“对啊,”他指了指魔女,“她不说,我也想不起来。”
说着,杨槐调整了下姿势,正对着蔡询,无辜地摊开了两手。然而,话一出口,他又有一些后悔了,这样一来二去,自己越发像个十恶不赦的混球儿了。俗话说,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一想到那人脸皮厚度与本人“不分伯仲”,也就释然了。
黑灯瞎火,蔡询移开了目光,半张脸都被浸没在黑暗里,杨槐看不清他的表情,更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他们登上已经看得见的台阶,在魔女的引领下,得以瞧见这破地方本来的样貌,这是一座塔,楼梯又陡又长。若是在现实世界,指定让杨槐忍不住口吐芬芳。
爬到台阶的尽头,魔女打开了通往塔顶的门,一座古朴的图书馆展现在他们面前。
魔女似乎又变回了小魔女,得意洋洋地叉着腰说:“现在,你们可以问一些问题了!”
蔡询看看她的眼镜后的眼睛,又看看她比寻常人略浅的发色,说:“虽然你称自己为魔女,但是你压根不是外国人吧……”
小魔女咯咯地笑了。“这里又不是现实世界,这里是魔盒剧场,是魔盒的世界!我认为自己是魔女,那么我就是魔女!我认为自己是女王,那我自然也可以是高高在上的女王!”她解释说。
“既然你那么伟大,为什么不能让我少走点路?”杨槐又问。
“因为这样很酷!你难道不觉得吗?”
“所以?归根结底,魔盒世界究竟是……”
“你就这么想知道?”魔女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手背轻抚它装帧华丽的封面,叹了口气,“我早就说过了,答案需要你们自己去找,我最多只能给点提示。如果这是一场梦,你们该如何醒来,不凭自己的意志,难道要靠梦里出现的虚拟人物?”
二人对话的功夫,蔡询早就忙碌了起来,一面走动,一面神态专注地飞速扫过一排排书脊。
魔女望着他移动的背影,欣慰地笑了。“你们加油,我先走了……”她说,然后悄悄溜走了。
杨槐打开她拿出的那本书,翻开一页,又翻开一页,一个头比两个大,通篇没有他认得的一个字,甚至是字母。杨槐自知学识浅薄,只得“不耻下问”,硬着头皮奔向蔡询。事到如今,疑云纷扰,唯一知道点什么的魔女,尽说谜语,事发后同伴也下落不明,他得承认他急了。
杨槐没注意到这块地很滑。
他大步流星地迈出一步,瞬间四肢摆出一个“大”字,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地上。
蔡询听到动静,瞄了杨槐一眼,暗暗地乐开了花,这算那门子行为艺术,假惺惺地关心了一句:“地上凉吗?”
杨槐头一歪,就瞥见书架的底层,下面好像压着什么东西。他手一伸,拽出来一个积了几层灰的日记本。
平常偷看人家日记是大忌,现在是不得已而为之,杨槐说服了自己,慢慢坐了起来,翻开了第一页。
是他能读懂的文字。
第一篇日记写于二零一七年五月,最后一篇日记,写于二零一八年十月,写到最后,工整娟秀的字迹也潦草了许多。
“我的名字是青,郁丛青,郁郁葱葱的郁,草丛的丛,青色的青。生于二零零八年的七月,死于,死于……冬天太冷,夏天太热,秋天又太悲凉,如果可以,我想死在一个温暖的春天。医生说,我的时间没有多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