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这辆车，她是不是见过？

林巧云歪了歪头，回想着自己在哪里见过这辆车，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她才想起来。

是谢婶子离开那天，她也在村口见过这辆车。

谢婶子是回来了吗？

林巧云下了牛车，紧走两步，果然看见谢婶子那熟悉的拐杖。

仔细看，谢婶子似乎瘦了许多，身上的衣服都有些空荡了，脸上的表情也不如以前那样明朗，眉宇间隐约有一丝凄楚。

“这是怎么了？”

自从认识谢婶子后，谢婶子对她都很不错，眼见谢婶子现在似乎有难处，林巧云总不好袖手旁观。

她走到人群中，喊了一声。

“谢婶子！”

谢婶子空洞的目光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过来，似乎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喊她的人是谁，“林知青？”

“是我，婶子这是刚回村？”林巧云走到她跟前，才发现，她的另一只手推着一个轮椅。

轮椅上坐着一个二十来岁的男青年。

男青年腿上绑的严严实实，眉头皱的紧紧的，似乎对被围住有些不满。

看到眼前的男人，林巧云直接呆住了，愣了好久才喃喃道：“雷锋哥？”

如果不是看五官，她都要认不出了。

这人不正是她被孙老大找的人绑架时，从墙上跳下来救她的那个男人么？

她那个不愿意留下姓名的救命恩人。

他怎么会和谢婶子认识？

男人不悦的转过头，看见她也愣了一下，冰冷的眼神缓和了一丝，“是你呀。”

“你不会就是我娘说的那个林知青把？”

他娘？

啊？

他是谢婶子的儿子？

那上次那个长相粗犷的男人是谁啊，林巧云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就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车上传来。

“肇哥，没其他事我就先走了啊。”

“队里一直在催，我再不归队，就要把我除名了！”

那个长相酷似张飞的汉子从车上探出一个脑袋，一对上扬的浓眉，格外的显眼，他对着坐在轮椅上谢肇道。

谢肇点点头：“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汉子爽朗一笑，“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咱们是兄弟，不说这些。”

触及他无力的放在轮椅踏板上的双腿时，目光又变得难过，他咬了咬牙道：“肇哥，你一定要好起来，我们三连的连长一直给你留着！”

谢肇一向凌厉的眼神黯淡了几分，回连队？

呵呵，能不能站起来都不知道了。

谢肇嘴角挂着一抹苦笑。

粗犷的男人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想要安慰却被眼底的酸涩哽住，干脆摆了摆手，一踩油门离开这里。

车轮下扬起的尘土让围在四周的村民退了几步。

林巧云趁着这个机会赶紧低声对谢婶子和救命恩人说，“我先送你们回家吧。”

谢肇点了点头。

趁着围观的村民没反应过来，林巧云推着轮椅往谢家走，谢婶子跟在她身后，听着轮椅滚动的声音，慢慢的往前走。

还有好事的村民想要上前追问，张保国清了清嗓子，大声道：“你们的活儿都干完了？工分都不要了是吧？”

视工分如命的村民这才慢慢散去，只是走在路上还不忘讨论谢家那个儿子是怎么回事。

张保国看着坐在轮椅上的谢肇，惋惜的叹了口气，“谢大嫂命苦啊……”

眼看着儿子长大出息了，就要熬出头了，又天降噩耗。

随后跟在他们身后，准备去问下怎么回事，看谢大嫂家需不需要村里的帮助。

怎么说也是烈士遗孀，他不能不管不问啊。

……

林巧云推着谢肇进谢家院子，看着他的腿，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

总觉得直接问有点戳人伤心处，于是干脆在一旁站着，等着看有没有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

谢家两个人一个看不见，一个残疾，生活上应该有很多不便的地方。

先不说她住着谢家的老院，有给谢婶子送饭的义务，单从眼前这个男人救过她一次，她都不应该冷眼旁观。

等了两分钟，张队长和谢婶子都到院里了。

看见林巧云没走，张队长沉吟道：“小林要不先回去吧？”

林巧云其实很想留下来听听是什么情况，但也知道眼前的状况，自己一个外人不好留下来打探别人的家事。

她把谢肇的轮椅扶正，顺便把他轮椅上的手刹拉下来，防止轮椅打滑。

谢肇低垂着眸子，看着她熟练的拉下轮椅手刹，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她是怎么知道轮椅上有手刹的？

“那我先回去了，要是婶子家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张叔一定跟我说。”

林巧云说完正准备转身离开，就听到谢肇低沉的声音唤住了她，“等下，小林知青。”

林巧云停住，疑惑的转过头，看向坐在轮椅上的谢肇。

看着他挺拔的身躯，林巧云有一瞬间的迷离，她回忆起和他的初次见面。

那时的谢肇挡在她身前，背影高大宽阔，气质沉着，即使面对着人数是他几倍的小混混，他也能轻松面对，仿佛什么事情在他看来不过动动手指而已。

可现在，那般强大的谢肇只能无力的坐在轮椅上，即使脊背挺得再怎么笔直，表情有多么的不在意，她还是从他下敛的眉眼中看出了一丝脆弱。

他就像话剧里的一头雄狮，在剧情上演到最辉煌的时刻突然落幕，高傲的狮王不得不低下头颅对着观众鞠躬谢幕。

世事无常……

林巧云惋惜的感叹一句。

“我听我娘说之前是小林知青给她送饭的？”谢肇目光看向林巧云。

林巧云平视着他，思绪一下转了个弯。

为什么？？？

她站着居然和谢肇坐在轮椅上差不多高？？?

林巧云目光幽怨，她平等的仇视每一个比她高的人！

“是，我租了你们家的老院子，谢婶子没收我房租，让我送饭抵。”

谢肇敏锐的感觉到她眼神由惋惜变得幽怨，却不清楚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转变。

“能不能麻烦林知青以后也继续送饭，包括我的。”

这点小事，林巧云几乎不用思考就答应了，“没问题！”

见她答应的如此爽快，谢肇又道：“我会给你出工钱的，麻烦林知青了。”

“工钱就不用了，只要你们院里的菜随便我用就行了。”

她最近一直忙着背书，早把之前买的那些菜种子给忘的一干二净了。

谢婶子不在的时候，她都是去跟其他人换菜吃的，现在谢婶子回来了，自己就不用那么麻烦和别人换菜了。

“菜随便你摘，钱也必须给你。”谢肇坚持道。

之前只是娘自己一个人，吃也吃不了多少，如今又多了一个他，一个成年男人的饭量就不必多说了。

他自然不能占人家小姑娘的便宜，即使自己救过她，也不能挟恩图报。

见谢肇坚持，林巧云也不欲在这种小事上跟他争执，大不了自己用那些钱提升一下他们的生活质量呗。

谢肇从怀里掏出一叠钱，递给林巧云，“暂时这么多，不够了你再找我要。”

张保国站在旁边看着，莫名觉得眼前的一幕似乎有些眼熟。

摸着胡子想了半天才想到，这不就是他每个月给他家婆娘上交工资的场景吗？

林巧云接过谢肇手里的钱，钱被他按照面额大小叠的很工整，看的出来他是一个比较在意细节的人。

和谢婶子很像，谢婶子虽然眼睛看不到，但是编出来的草帽都是整洁又漂亮的。

不愧是母子。

林巧云数了数金额，一共有213块，她有些惊讶，这么大的数目，他居然放心交给她一个才见了第二次面的人？

“你这么信任我？”林巧云目光坦荡的问，她只是在疑惑他为什么这么信任他。

谢肇淡淡道：“我娘说你人不错。”

他相信他娘的眼光，即使看错了人也没关系，届时他有的是办法让她吐出这笔钱。

“行吧，没其他事我就先回去准备晚饭了。”这会儿天色也不早了，她留在这儿听八卦，还不如早点回去准备晚饭。

回去前，她在菜园里摘了一些菜，一个月没打理的菜园已经长满了杂草，里面的菜也不如上次来摘时的品相好了。

一个个歪瓜裂枣的。

林巧云一走，张保国小心的问谢肇，“怎么不找村里熟悉的人照顾你们？”

“太熟悉了。”谢肇简短的回了一句，深邃的眸子盯着林巧云离开的方向。

太熟悉的人他不好拿捏，一有点事村里人会因为彼此熟悉劝说让他不追究，外人就没有这个顾虑了。

张保国毕竟当了十几年的大队长，谢肇这么一说，他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目光不着痕迹的扫过他的双腿，思虑道：“你这腿，还能好吗？”

谢肇摇了摇头，“医院说好的可能很低，可能这一辈子都只能坐在轮椅上了。”

张保国长长的叹息，“家里有什么困难跟叔说，别总一个人扛着。”

对于张保国的好意，谢肇心领了，“谢谢张叔。”

“有啥好谢的，都是一个村的，我和你爹……”想起老战友，张保国眼神微滞，想到了一些往事，愣怔片刻又转移了话题。

“罢了，往事就不提了，你好好在家养病，医院说好的可能性低，又不是完全没有，别自暴自弃。”张保国宽慰道。

“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叔帮忙的吗？”

谢肇想了想道：“帮忙找人把屋里的门槛都弄平吧。”

不然他的轮椅不好进出。

“行，我等下就找人过来”

说罢张保国也离开了谢家小院。

谢婶子从进门就一直沉默，面对着她，谢肇脸上带着歉疚。

“娘，对不起……”

谢婶子摇了摇头，嘴唇苍白，“你大了，你有你自己的想法，我只是希望你能在做你想做的事的时候，多考虑考虑自己。”

她一向是个坚毅的人，丈夫的去世没有打倒她，她一个人撑起整个家，还培养出优秀的儿子。

可现在，她唯一的儿子又落得这个下场，她难免会怀疑是不是自己选错了路。

如果当初她不支持谢肇参军，强硬的把他留在身边，谢肇还是健全的，不会是这般模样。

一边责怪自己，一边清楚的明白，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支持他参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