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正岩下午来城北这边办事，正想说这什么铺子人这么多，定睛一瞧，发现上头的招牌赫然写着“爱国大肉包”和“爱国熟肉”！

他一开始还心说：会不会是巧合。可招牌上林爱国那张笑脸他太熟悉了，而且还又卖包子又卖熟肉，天底下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儿。

所以他把“大侉子”往边儿上一停，几步就挤了进去。原本还准备跟人打听一下，结果迎面就撞上了他想找的人。

他身上的伤已经康复了，但在看见林珊的第一眼，他脑子里还是不自觉地蹦出自己受伤时候的画面，而且还是那种湿棉签和洗头的画面。

他强压着内心的混乱，看着眼前惊喜万分的林珊，把她带到一边儿人少的地方说话。

“你怎么在这儿？”

“你伤好了吗？”

两人同时开口。

“好了。”

“开加盟店。”

又同时回答。

这种一开口就撞在一起的状况有些好笑，林珊乐出声来，贺正岩也眼里含着笑。

“好了，我先说，省城有人加盟我们的铺子，所以我们过来帮他们开店。‘加盟’你知道吧，我之前在信里跟你说过。”林珊轻声解释。

贺正岩点点头，他知道加盟什么意思，就是没想到她居然真干成了，“恭喜你。”

林珊笑了，“你的伤彻底好了？”

贺正岩：“彻底好了。”

林珊笑得更开心了，“你部队在这附近吗？”

“离得不远，我出来办点儿事儿。”贺正岩解释完，顿了会儿，又问她：“都谁跟你过来的？”

林珊：“我姐，还有赵福和李娜，你都见过的。”

贺正岩点点头，人不算少，还有男的，安全应该不成问题，“什么时候回去？”

林珊：“就这两天吧，我现在回去收拾一下东西，明天一早去买火车票，看看能买到什么时候的。”

贺正岩：“我帮你买。四张票对吧？”

林珊赶紧摆手，“不用不用，现在这个时候票应该不算特别紧张，不用麻烦你了。”

贺正岩面无表情：“不麻烦。”

林珊也不是那种喜欢麻烦人的人，但是见他一脸严肃认真，又觉得经过一个年，大家的关系处得好像还挺近的，一直拒绝确实显得很生分，所以她比出三根手指头，不好意思地说：“那要是不麻烦，就请贺大哥帮我们买三张硬座票吧。”

贺正岩点点头，“一共来了四个人，谁不回去？赵福？”

林珊：“嗯，还需要他再留下来帮一段时间的忙。”

“行。”贺正岩心里有数了，“那我明天早上过来给你送票，你们住哪儿？”

林珊把地址说了，那地方离铺子也不远，走路十分钟就到。贺正岩对那条胡同有些印象，点了点头，跟她约好明早七点半见。

俩人说完了正事儿，一时间又都没有想到别的话可说，静悄悄的气氛着实有些尴尬。

“那个……上次带回去的肉和包子应该都吃完了吧？我再给你拿点儿吧，这边开了店，以后你想吃什么也方便。”林珊笑着说完，就要回铺子给他准备。

贺正岩一把拉住她，“以后我想吃自己来就行，先仅着其他客人，不急这一会儿。”

林珊见他这么说，又拽不动胳膊，只好罢了，“那你吃饭了没？刚好到饭点儿了，你要是有时间的话，咱们去吃个饭？我请你。”

贺正岩怎么可能让她请客，顿时忘了自己办完事就要回去写研究报告的计划，直接指向停在路边的大侉子，“走吧。”

“稍等一下啊。”林珊跑回去跟赵福说了一声儿后，坐上了在后世几乎销声匿迹的，由苏联传过来的侧三轮摩托车，俗称“大侉子”。

贺正岩把座儿上的头盔给了她，自己一抬腿，跨上摩托启动出发。

“大侉子”突突两声，嗖一下就飞出去了。

摩托车突突突地响，林珊坐在挎斗里意外的很稳当，虽然这两天有点儿冷，但整体感觉还是非常舒爽的。两辈子头一次坐这种车，一时新奇得不行。

贺正岩见她笑得开心，嘴角也不自觉地往上扬。

吃饭的地方选的是一家个体户开的饭馆，占地面积一点儿不国营饭店小，里头的生意极好，一看在省城就非常吃得开。

贺正岩找了个位置后，介绍特色菜给她，“我之前来过一次，觉得他们黄鳝做得还不错，山珍炖鸡也挺鲜。”

“好，那就来这两个。”林珊看着墙上的菜单，感觉再来上一个素菜和一盘饺子当主食就够了，太多吃不下，浪费就可耻了。

贺正岩按着她说得又点了素菜和饺子，还去门口要了两瓶汽水，起子一开递过去，“给。”

“谢谢。”林珊发现省城的汽水儿居然还有菠萝味儿的，挺新鲜的。喝进去一口虽然没有冰镇的爽快，但是现在才四月初，也足够清凉了。

贺正岩见她喝个汽水都能一脸的满足和开心，心想真跟个小孩子似的。

可你要说她是孩子吧，今天一见面，他还有点儿恍神，在医院的时候她天天穿着个蓝褂子棉袄，看起来跟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似的，突然见她这一身儿呢子大衣配皮鞋，感觉像换了个人。头发也没跟之前一样编成两个大辫子，而是单独扎在后头，让她看起来一下子成熟了不少，整个人明艳照人，走到哪儿都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这会儿这饭馆里，不管男男女女，就没有不看她的。而她好像早习惯了被人注视似的，自在的该干嘛干嘛。

林珊见贺正岩一直盯着自己看，有些羞窘，不自在地摸摸脸，小声问他：“怎么了吗？”

贺正岩摇摇头，赶紧收敛了一下自己的视线。

其实从安河回部队之后，他不时就会想起母亲说的话，还有跟林珊那几天的相处。再加上政委胡大志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他要找对象，三天两头提出要介绍人给他，领导们居然也跟着来凑热闹，贺正岩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别的啥都没干，净四处躲着他们了。

好在事情没有失控之前，他就直接明确拒绝了一切说亲，不然家门口都要被踏烂了。

母亲说得对，与其跟陌生人相来相去，还是知根知底儿的要好一点儿。京市那些跟他一块儿长大的，要是有合适的，肯定早在一块儿了。而且，他从内心也比较排斥了解他家庭背景，又同在一个圈子的姑娘，不是说人家人品有问题，纯粹是他自己不想牵扯进那些复杂的人际关系里头。

所以贺正岩想来想去，觉得好像真得是林珊最适合。不过这也只是他自己心里这么想，还不知道人家对他有没有那个意思。

前两天夜里闲下来的时候，他还在为怎么确定她的想法发愁，想说写封信？还是打个电话？写信写什么呢？一直一来都是林珊给他写信，他简单回应一下，现在换成他想写了，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下笔。

打电话就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而且她留的电话号码还是王军工作地方的，把人叫过去说些没头没尾的话，光想想，他就尴尬得直打哆嗦。

心里好不容易升起的小火苗，还没来得及燃烧，就被自己脑子里的那些尴尬给吓到了，搞得他决定顺其自然。

不过，好在才刚顺其自然了两天，竟然就让他直勾勾撞上了林珊，贺正岩自己都忍不住觉得，这是老天爷在帮他。

菜一道道上齐，招牌爆炒黄鳝做得确实非常好吃，林珊浅浅地一尝，眼睛都亮了，“好吃！”

贺正岩挺开心，“喜欢就多吃点儿。”

林珊又尝了炖鸡，滋味更是鲜美的不得了，“太好吃了！”这年头的鸡就是不一样，纯天然无公害，再配上那些山珍一炖，简直能把人吃迷糊了。

贺正岩笑了，除了一句“好吃就多吃点儿”，他发现自己是真不会说话。脑子里没有半点儿讨女孩子欢心的知识储备，见了面除了问候一下情况，接下来就不知道该说啥了。

他忍不住在心里鄙视自己，真没出息啊，感觉打仗比谈对象容易多了。上一秒想说点儿什么闲话，下一秒就会立刻开始觉得合不合适，行不行，会不会让她误会。憋来憋去，最后都只是一句话，让她多吃点儿。

林珊完全没察觉出来贺正岩的不对劲，这顿饭简直太好吃了，在省城待了一个多月，就属这顿饭最满足。不仅肉菜好吃，素菜炒得也好，饺子就更不用提了，面皮劲道，肉馅儿扎实，一口下去快活似神仙啊。

时不时再上口汽水，简直不要太完美了！

“你也多吃点儿啊。”林珊突然发现贺正岩只顾着让她多吃，他自己倒是没怎么开动，赶紧把黄鳝和炖鸡往他面前推了推。

贺正岩收敛心神夹起黄鳝吃了起来，抬眼见林珊对自己笑了。

说来也挺奇怪，他以前怎么就没发觉她长得这么好呢。只知道小姑娘挺漂亮的，但也仅限于此了。这会儿离得近，他好像又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儿。

按理说应该闻不到，毕竟正吃着饭呢，到处都是饭香。但是不知道怎么搞的，他就觉得自己闻见了，当初在医院她给他湿嘴皮子的时候，闻到的那股香味儿。

心脏突然就有点儿不受控制，喉咙也跟着开始发紧，他整个人绷得像个铁面雕塑似的，连饭都吃不自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