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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天不怜见苦无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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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幸幸东躲西藏、食不果腹大半年,身形消瘦,双颊无肉,衬得哭过的双目又大亮,她一头白发束在脑后,皮肤冷白,金白色的眉毛眼睫,淡红色的瞳仁,忽然看过来,吓得文母直接晕过去,堂中其他几个胆小的也没撑住。

“……”她难堪地低下头,视线里只能看到地面,和陆迢的衣摆鞋子,耳边听着杂杂乱乱的吵闹,什么妖法害人,什么异类该死,喊着要上州府,要击鼓鸣冤,哪怕公差喊了几次“肃静”也无济于事,最后惊堂木一响——

曾柏沉声:“谁有证据说柳幸幸是妖?”

外头有一个胆子大的叫道:“不是妖法的话,怎会让这么多人晕过去?”

反驳的话,曾柏不方便说,陆迢回头,指着文长开与葛三余:“有这个本事,他们两个此时就不在这了。胆子小还怪别人。”

曾柏觉得陆迢这个习武之人,也是很有眼色的。

那人憋红了一张脸,说不出话。

公堂之上的衙役书吏乃至主薄典史,俱不敢吭声,他们其实也怕得很,一上午都绷着身子或站或坐,一边戒备一边想着待会儿要是这个红眼白发的女妖突然杀人,他们连逃跑路线、拉人做盾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曾柏扫视众人:“陈泰和陈令公,天生重瞳,常人不敢直视,可他十岁读完四书五经,十二岁开笔科举,难道他是有妖怪之智,才得如此出众?若因他重瞳而视为妖,那么为官后四十载,严惩贪官污吏,禁止徇私受贿,修通俞岭之路,连通南北,为百姓谋福,他若也是妖,妖所求何?”

众人不发一言,曾柏也不指望他们能说出什么子丑寅卯来。

“妖不伤人,人却伤妖,谁更可怖?”曾柏神情肃穆,下令继续杖责文、葛二人。

柳幸幸低垂着头,眼泪就是忍不住爱往下流,她心里一下一下默数杖刑声,两指搅在一块互相掐着捏着,偶尔袖子擦擦眼泪,那股可怜劲,让边上的陆迢瞪眼转向别处,他是绝对不会心软的,但那眼神盯着文、葛两人,恨不得把他们盯出几个窟窿来。

杖责过后,两人奄奄一息。

曾柏问:“你们二人,可还有其他人证物证,证明自己无罪?”

他们连当时场景都无法自圆,错漏百出,又何来人证物证,再欺瞒只能换来更严厉的刑罚。

“草民……认罪。”

曾柏坐回案后:“如无法证明柳幸幸为妖,故意骂之扰之,本府皆依照南璃律令处置。”

这让百姓们内心焦虑万分,光是看着柳幸幸,心里就滋生出恐惧来,越想就越无限放大。

曾柏再问:“诸位方才可见她伤过一人?”

“那是……因为有您震慑。”

曾柏有晏清光提点过,所以一步一步都是按照晏清光的来:“即便无我,也还有晏老爷坐镇,诸位又怕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对晏清光,无非就是敬重二字。

“至于文长开、葛三余,已经认罪,难道要本府放回去,日后,谁家能安稳?”

这么一说,外边的大小姑娘妇人老太们全都吓了一跳,老爷们气势也弱了几分。

见状,曾柏毫不留情道:“文长开、葛三余奸罪未成,按律,杖一百,流三千里。”

二人彻底哭喊出声,直呼求饶,被衙役拖走。

“退堂。”

堂中其他人纷纷退离,顺便抬着晕了的人回去。

柳幸幸连日来紧绷的弦因此一断,伏在地上:“多谢县令。”

随着县衙大门关上,公堂内的寂静与隔着门的吵嚷声对比鲜明,柳幸幸不敢乱动,她知道这公堂中还有很多人惧怕她,要不是看曾柏在此,早就跑光了,此刻整理文书的整理文书,收拾公堂的收拾公堂,然后再找个借口说拿扫帚的抹布的水桶的……跑得飞快,除了一两个胆子大点的,站在柱子后打量她,看到晏清光从小室那边来,更是忙着自己的事去了。

“晏老爷。”曾柏向晏清光行礼。

晏清光颔首回礼:“麻烦你了。”

“您宅心仁厚,慧眼断案,学生受教。”曾柏笑眯眯道,看向柳幸幸,一开始是有点怕的,可接触下来,没什么好怕的,可怜的小姑娘罢了,连晏清光的小儿子都不怕,还近距离坐着,那他更不能怕了。

柳幸幸局促不安,连起身也不敢,低眉顺眼,等候晏清光,但陆迢先来了句:“怎的?还要我扶你?”

柳幸幸连连摇头,从地上爬起来,虽然陆迢口气不好,脾气暴躁,但是相比于其他人,她宁可以陆迢为遮挡物,躲在他后边,目光之处,也只敢看晏清光。

待他走来,柳幸幸小声道:“晏老爷、曾县令和陆恩公再造之恩,民女没齿难忘。”

陆迢咬牙,跟他有什么关系,省得赖上他。

不过陆迢的担心很对,柳幸幸就是赖上了,因为之前晏清光说为她找了一间住处,她怎好意思接受,能为她申冤、让她落脚在凉县,已是天大的恩情,于是诚恳说愿意做牛做马报答,晏清光让她不要有过重的负担,可怎么会没有负担呢?她转念一想,想到晏家这么多人,大概会吓着他们。

柳幸幸并不求所有人都能够正眼看待她。

她小声道:“晏老爷、曾县令、陆恩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陆迢不想去,这是一个大麻烦,但碍于晏清光和曾柏。

一行四人去到无人廊下,柳幸幸当即跪下磕头:“再造之恩,无以为报,还望老爷县令准许民女在陆恩公家里,报答陆恩公,做牛做马,在所不辞。”

曾柏觉得这事跟他没关系,在旁一言不发看着,反正他任职期满就走了,凉县轮不到他做主。

“不行,绝对不行,这……”陆迢棍子敲了敲地,想到说辞,“这孤男寡女怎能共处一室。”

柳幸幸一吓:“民女绝无他想,恩公在家,民女绝不出来走动,打扰到您。”

看晏清光犯起了难,柳幸幸更是愧疚无比:“婆婆亦教会民女无功不受禄,老爷大恩,本不该让您为难……待民女攒够银钱,就会离开。”

陆迢惊呆:“你还想叫我给你发月钱?”

“不不不……”柳幸幸急忙解释,“民女有一些手艺,以前……以前都是捂得严实上街去买卖的,可以慢慢攒。”

陆迢还是很抗拒。

柳幸幸也只能硬着头皮这么来了:“还请老爷准许。”

晏清光左想右想:“今日风波虽过去,不能保证来日会怎样,她独自一人的确难行,难得愿意跟着你,小迢啊……”

陆迢梗着脖子,粗声粗气:“是。”

柳幸幸松了口气:“多谢老爷,陆恩公。”

晏清光满意点头,曾柏也准许陆迢提前放衙,然后两人拢袖离开了。

陆迢都没等晏清光曾柏走出视线,咬牙切齿:“你倒会借势压人。”

“……民女一定尽快离开。”她也知道这么做极其无耻,把头颅压得更低。

事已至此,陆迢能有什么办法,重重哼了一声:“跟来。”

柳幸幸站起来,连忙用长巾把自己的脑袋包裹好,一如陆迢最初见她时的那样,只不过少了蓑衣斗笠。

见状,陆迢道:“外边的人都知道了,你捂着有何用?”

柳幸幸小声:“看到是另一回事。”

“麻烦。”

柳幸幸一声不吭,只要陆迢不把她赶走,怎么样都行,他里里外外嫌弃归嫌弃,也没说过要把她烧了杀了或是怎样,比起来,已经是个大好人了。

回扶花镇,陆迢借了公家的马带柳幸幸回去,这是柳幸幸第一次骑马,身后人的胸膛压在她的背脊上,呼吸声、清喝声震得她整个人都颤动起来,眼前青山绿树、黑石黄土飞快后退,残影如同染得很不均匀的布,颜色忽浓忽淡,长长一块、笔直笔直,随着马蹄飞踏,会突然换色、突然断裂、突然拼接,像是……像是她这大半年的所遭所遇,除了灰白高空、灰色的云,一直不为所动。

她渐渐适应这种颠簸心慌,待到镇上宅院前,双脚落地无比虚幻,头晕脑乱跟着陆迢进了门。

镇上人哪有不认识她的,纷纷围上来,直呼倒了大霉,陆迢站在自家门外放言:“她今后若是主动伤人犯事,且来找我,但若谁来上门挑事,便是我去找你。”

柳幸幸在门内听着,抬眼能看到陆迢挺立如山的背影,可又他不是危险重重的山林。

陆迢关上门,转身见柳幸幸傻站在原地,估计还晕乎着,他走近道:“孤男寡女,你也不怕我,有那两个人在先,你还不长记性,当我是好人还是瞧不起我?”

他距离有些近,柳幸幸抓紧衣角后退,眼前人颇有压迫感,令人想到天上盘旋的、锁住猎物的鹰,他飞近,光线变暗、气息危险,只要伸出利爪——

“没……没有……”柳幸幸方才骑马的心惊还没完全褪去,再遇到这样的陆迢,她踉跄后退,脸色发白。

陆迢就是要让她害怕打退堂鼓,最好闹着回去,他把柳幸幸逼到墙边,退无可退:“我十二从军,至今十年有余,军中人一见到姑娘就走不动,不论美丑高矮,毕竟大军几万人,别说挑,几个一起上也见惯不怪,有时光天化日就扒了姑娘的衣裳……”

柳幸幸吓得眼泪直掉,频频摇头。

陆迢继续恐吓,弯腰与她平视,那双鹰一样的厉眼钉在她身上:“你自己送上门,关上门来发生什么事,晏老爷又能说什么?他只会认为你是以身相许。”

“不是……”柳幸幸僵直不敢动,指甲抠着身后的墙。

“哪里不是?”陆迢冷笑,“做牛做马,在所不辞,自然也包括暖被窝。”

柳幸幸一双眼红通通,淡红的瞳孔微缩,她哭着从侧边逃离,伏跪下来上气不接下气:“恩公……是好人……”

她听到刀出鞘的声音,转而那刀尖就立在地上,距离自己三寸,刃面磨得锃亮,正好映出她的恐惧。

“哪里好人,这刀有上千条人命,它还杀过南璃人。”

柳幸幸哽咽:“恩公和婆婆说一样的话,就是好人。”

陆迢哼声:“说什么了?扒姑娘的衣裳还是暖被窝?”

柳幸幸抬起头:“恩公说,奇人异相,天自佑之。”

陆迢气得收刀,蹲下身揪住她的衣襟,恶声恶气:“你看我,一样吗?”

他脑子里想着要这样把她拎进屋里,丢到床上去,她一定不会再有这种侥幸,撒腿就跑。

柳幸幸簌簌落泪,不敢出声,她的确害怕极了,可世间之大,好像只有这一个去处。

“滚去收拾你的屋子!”

陆迢妥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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