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太宰把人带到提前准备好的旅馆。

“你先休息一下，我还有任务。”

“等一下。”少女拉住他的衣角，太宰治不得已停下脚步，“怎么了？”

宫野志保双眼赤红的看着他，嘴唇嗫嚅几下，气息不稳，声音发抖，“你知道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太宰就是听明白了。

“我都知道了。”

少女身体一抖，松开捏住的衣角，不再和太宰治说话，游魂般回到房间。

太宰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服，不去管宫野志保。

她要是自己想不通别人再怎么劝也是无用功。

因为儒艮庆典取消，岛上居民正忙着拆除装饰，颜色讨喜的布料被收起，小彩灯孤零零的躺在地上被人踩碎，是随便一家便利店就能买到的便宜货，廉价的塑料碎成几瓣。

风声萧瑟，云卷云舒，铅灰的天空将阳光尽数拦截，只从指缝露出一点天光留给人类，更衬得岛上的落败灰暗。

神社里，少女惊讶的声音响起，“哎！纱织的信？”

“是的。”太宰治那张漂亮皮囊极具迷惑性，他脸上露出一点恰当好处的疑惑，“她没有告诉你吗？”

岛袋君惠挠了挠头，讪讪道：“因为纱织在生病这些天我就没有去找她。”

“真是的，怎么每次都在这个时候生病呢？”少女小声嘀咕，把他放了进去，提醒道：“曾祖母最近也生病了，身体不好，不要太过打扰她。”

“好的。”太宰点头，嘴角微微上扬，“我很快就出来。”

岛袋君惠看他周身气度不凡，衣服布料往六位数走，心想，又是一个为人鱼而来的有钱人，早点让曾祖母把他打发走吧。

自从报道火了，来人鱼岛旅游的人越来越多，带动岛上旅游业，人鱼相关的物件销量很好，岛上人口袋都富余起来，来找长寿婆的有钱人越来越多，他们开罪不起这些人只能让他们相信长生不老不过是假象，打发走他们。

不过是活得比别人长些，长生不老什么都果然都是梦罢了。

岛袋君惠礼貌的给他泡了杯茶，端来点心——太宰是来找长寿婆中最有礼的，所以她也愿意用正常的礼仪对待他。

“请稍等片刻。”少女微微鞠躬，“曾祖母马上就来。”

“没关系。”

当太宰礼仪周全时，就是用显微镜来找也发现不了错漏。

“毕竟是我提前叨扰你们的，不过这封信真的很重要，还请原谅我的失礼。”他声音不急不慢，带着浅浅的笑意和诚挚的歉意，岛袋君惠心里那点不平已然散去。

“那我就先退下了。”

她的表现得到太宰一个漂亮的笑容。

过了一会，门口传来拐杖敲击木头的咚咚声，声音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耳边。

一张满脸皱纹的苍老的脸突然出现，也许是过于年迈的缘由，松弛下垂的面皮松垮的堆积在额头脸颊两侧，乍眼看去简直就是一张上了年纪的老树皮。

太宰并未被那张年迈的脸吓到，他动作很慢的眨眼，一下两下三下，并不明亮的灯光落到他的轮廓的阴影处，显得他的表情有些冷。

“年轻人，就是你找我有事是吗？”老人苍老的声音在房间响起。

她看上去确实像个一百三十岁的老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苍老和腐朽的味道，动作迟缓，不免让人担心。

长寿婆伸出一只满是褶皱的手，时间在她身上留下深刻的痕迹，“信在哪里？”

太宰很认真的上下打量她，突然笑了起来，眉眼都松快起来，他声音慵懒，“叫我年轻人可有点失礼啊！你并没有比我大多少啊，门胁小姐。”

空气在房中凝结，沉默就像病毒，疯狂弥漫开。

长寿婆，不，现在应该叫门胁纱织，她动作飞快的关上门，灵敏的完全不像她的外表给人带来的印象。

“你是怎么认出来的？”老太婆外表下发出清朗年轻的女声。

“因为我看见你的灵魂了。”太宰开了个玩笑。

门胁纱织不清楚他是否在开玩笑。这个漂亮家伙总是这样，无法摸透他的内心，梦魇般敏锐的思考能力和观察力只窥见一瞬又很快被他可恼的话语行为弄得筋疲力尽。

门胁纱织迟疑一会，小心问道：“……你是恶魔吗？”

长相漂亮，诱惑人类，应该是恶魔没错。

太宰一手撑头，眼神亮晶晶的，“如果我说是呢？你要向我许愿吗？”

门胁纱织抿了抿唇，声音发紧，“要。”

她抬起头，眼里闪烁着太宰无法理解的光芒，像一滴晶莹的泪落在她心上。

“请你告诉我三年前神社那场大火的真相。”她又低下头，露出脆弱的脖颈，“我愿意献出我的灵魂。”

太宰听见自己在叹气，他对这种人总是高看一眼，也更为宽容，“我不是恶魔，不会收走你的灵魂。”

他把之前向岛袋君惠展示的信封放在桌子上，随后站起身来望着那个矮小身体里年轻悲伤的灵魂，“你的愿望实现了，门胁小姐。”

说完他推开门头也不回的离开，把选择权留给唯一有资格审判的人。

*

海浪翻卷，不停拍打礁石，激起的白色泡沫被推上岸，仔细看上面还掺杂各种石子和藻类，像某人酒后的呕吐物。

太宰站在一块礁石上，海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饱受海洋垃圾之苦的小鱼退潮后被卡在石头缝隙，阳光暴晒促进微生物分解，腐烂的臭味卷入海风一齐吹向这个大晚上不睡觉出来闲逛的人。

这个聪明到让所有人达成共识的家伙眼底难得浮现一丝困惑，他静静望着波涛汹涌的海面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整个人陷入不能被打扰的无人之境。

“啊，你在这里。”熟悉的女声将他从思绪的海洋里捞出来。

太宰治转身，“你不是去找人鱼的坟墓了吗。”

“你果然知道。”女人脚步轻快的走到他面前，声音轻松，心里的重物被卸下，“不过我放弃了。”

“为什么？你不是很需要它吗？”太宰治歪头，“你马上就要死了吧。”

“你连这个都知道？！”女人惊异一瞬，但很快放弃追寻答案，她的时间所剩无几还是不要浪费在追求真相里了，本来她也不是什么好奇心重的人。

她把头上假发摘下来，露出光秃秃的脑袋，“医生说我的脑子里长了颗瘤子，长的位置有些特殊，做手术很可能会死在手术台上，我选择保守治疗。”

“还有三个月我就要死了。”

她的声音比风更轻，有什么东西随着她的话一起飞走了。

“我听说人鱼岛的事特意过来碰碰运气，也算是最后的垂死挣扎吧！”

“但是你放弃了。”

“嗯，我放弃了。”

她低垂着头，声音情绪复杂多样，“我突然想到，如果人鱼是假的，躺在里面的只是一个被火焰烧死的普通女人，我这么做也太过分了。”

“如果躺在里面的人是我，那在我死后是绝对不喜欢别人刨开我的坟墓就为了验证一个不知真假的传说。”

“还是要谢谢你的提醒，在生命的最后时间里我没有做出后悔的事情。”她不想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在懊悔。

她理了理自己的假发把它重新戴好，“将死之人总是多愁善感的，劳烦你多担待。”

“没关系。”

她拍拍太宰的肩，“那么你有什么想说的可以告诉我，没有人会知道的，毕竟我快死了。”

太宰笑容虚浮，一如镜中花水中月，虚无飘渺的不可思议，“你觉得死亡和遗忘那个更可怕？”

虽然听不懂，但她还是认真思考片刻，“对我来说，死亡吧。”

“你那是什么眼神，我接受我快死掉的命运但不代表我活够了啊！”

“能活着为什么要死啊！不然你告诉我你选什么？”

“我选遗忘。”太宰睨了她一眼，“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

她终于看出不对劲来，“你……这是悲观主义者？”

“不是！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想想你的家人。”

“我失忆了。”

“那你的朋友？”

“我没朋友。”

“那下属或者同事？”

“他们都听我的。”

女人：好家伙，油盐不进啊你。

“你就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比如钱。”

“那种东西随随便便就会有。”

这是什么壕无人性的发言。

“那权利？”

“太多了。”

“爱情？”

“…………”

这次太宰没说话，她自己就明白了，他这张脸也不缺追求者。

简单来说，太宰治就是一个有钱有权有势有颜值的四有青年，除了性格和不想好好活着简直完美。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知道人活着的意义。”

“…………”

“这个你应该去问心理医生。”而不是可怜的她。

明明她才是那个得绝症时日无多的人，为什么她要在这里安慰一个什么都有的健全人活下去。

……

算了，就当积德行善。

她在海边劝太宰劝了几个小时，不是太宰想通了，而是天亮了。

一晚没睡，她晕晕乎乎的被太宰扶回酒店，路上她还在叫嚣，“等我起来再战一场，我就不信说服不了你，我可是公司里谈判最厉害的！”

太宰嗯嗯啊啊的应付。

把人送走，太宰找了个角落，电话播出去响了三声就接通。

“BOSS。”

熬了一夜太宰声音难免疲惫，“德安，你为什么要布置人鱼岛的任务。”

他们并不需要人鱼肉来长生不老，这个任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完全多余的。

良久，德安的声音再次响起，“BOSS，任务是你布置的。”

“在失忆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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