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台缩了一下,强忍着惧意说:“我没有?”
这话似乎是让相行动怒了,他无甚情绪的笑了两声,才一下抬起灵台的下巴,逼近一字一句说:“你在发抖,你怕我?”
灵台心底屈辱更甚:“我没有。”
相行懒洋洋的问:“是吗?可我听着,怎么像是你在说我怕死了呢。”
灵台竭力忍耐,相行却又蹙起眉,像是真的不解:“你为什么要怕我?明明,”说到这儿他不知想到什么竟顿住了,神色又和缓下来,甚至还极为亲昵的将灵台紧拽着衣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快别拽了,这副样子真是可怜死了,搞得我欺负了你一样。”
“对了,你的变化术学的怎么样?现在能用石头变出金子么?”
提起变化术,灵台的脸色彻底垮了下去。
他明明很勤勉了,并且他也不是蠢笨到无可救药之人,可他就是学不好变化术,怎么学都学不好,甚至连授他这门课的长老都开始怀疑他是因为不喜欢自己才不好好学这门课。
可灵台无法辩解,他到现在连石头都不会变。
相行又佻笑道:“如果你求我的话,我倒是可以教教你。”
灵台拒绝了,尽管相行的脸色在那一瞬难看的要杀人。
但灵台被相行一提醒,却是想起了相折之前说过的——
“我认识一个人,变化术不说登峰造极,但整个相家可以说是无人出其右,我请他教你就是了”
当时他没有拒绝,现在想问问相折能不能叫他说的那个人教自己变化术。
是夜去花萼楼,他就提了这件事。
相折帮小白梳着毛,闻言顿了一下才说:“让他教你变化术?现在怕是不行,临近年关他应是忙的抽不出身,但我可以再问问,实在不行我教你吧,只要你不嫌弃我的变化术及不上他。”
话问完的第二天,灵台就见到了相折口中变化术登峰造极的友人。
青年墨衣委地,乌发披散,腰间束一条青华的矜带,其上悬一柄修长森冷的弯刀。一张脸冷的像是刚从冰面上拓下来。
灵台盯着人看了半天,突然没头没尾问了句,“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青年否定了他的问题,“不曾。”
之后又加了一句,“我叫怜朔。”
“怜朔,那你跟怜漆是什么关系?”
怜朔面无表情道,“这同你没有关系。”
灵台呆呆地,“哦。”
“你还要在这发呆到什么时候?”
灵台大梦初醒,手忙脚边的把人迎进院内。
灵台因为喜欢那棵海棠树,便在树下铺了一大块厚厚的毛毯,毛毯上置着一张几案,旁边还有一把躺椅,虽然近来天气转寒,但有时候休沐,偶尔出太阳的时候灵台就会坐在这儿写字看书,或者歪在那把躺椅上盖一张薄毯睡觉。
灵台要把怜朔领到厅内,可怜朔看到他海棠树下的摆设道:“就坐这儿吧。”
灵台只好再搬一张凳子。
可凳子刚搬出来,他就看到怜朔站在海棠树下,定定的看着他几案上摊开的一本书。
灵台想起他最后看的话本,顿时整张脸烧的通红,垂着的手指都蜷缩起来了。
他急忙忙跑过去,一把将书压在地上,欲盖弥彰道:“我,这个书,就翻开看了两页。”
怜朔并不追问,只是淡淡“嗯”一声。
灵台将几案整理出来,一边偷偷打量怜朔,越看越觉得熟悉,仿佛已经见过许多次了。
怜朔察觉他的打量,脚步微收,“你要继续看下去吗?”说罢,便自如的坐了下来。
灵台跟着在对面坐下,还不知道说什么,怜朔已经如常开口:“我受相折之托教你变化术。”
灵台点头表示他知道。
怜朔问:“你可以先同我讲讲你对变化一术的理解。”
灵台将之前所学,又按照自己的理解讲了一遍。
怜朔道:“你说的不错,如白翁变青年,分身成千人,又如画地成江河,撮泥作山岳,凭空兴云、起火……这些都是变化之术……”
就这样,后面几日,怜朔日日都来。
可无论怜朔讲的多么通俗易懂,教的多么认真用心,灵台依然没有半分长进。
几天之后,就连怜朔脸上都满是凝重了,灵台看着眼前的石头都快要哭了:“是不是我太笨了?我,我也不知道,可我真的变不出来。”
怜朔像是也想不通:“不,这不是你的问题。但我一时也看不出症结所在。”
灵台愣住了:“不是我的问题吗?”
怜朔摇摇头:“应当不是。”
灵台为这一句话欣喜了好久,并不是他蠢笨学不会变化术,而是另有问题,虽然这个问题还不知道出在哪,但灵台还是切切实实的高兴起来。
就连这夜去评雪轩都被雪里看出了他溢于言表的欣喜。
“今天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灵台想了想还是讲了自己如何如何学不会变化术,怜朔又如何如何说他学不会并不是他蠢笨,而是另有症结所在。
可雪里只关注到了一件事:“怜朔?他教你变化术?”
灵台看着雪里的脸色一瞬间差了下去,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这人生气了,他正茫茫然间就听到雪里问:“你怎么会认识怜朔?”
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告诉雪里,是相折让怜朔来教他变化术的,可雪里察觉他踌躇,已是阴恻恻的沉了脸,“怎么?很不好说吗?”
灵台只好说,“我的变化术学的不好,是相折托怜朔来教我变化术。”
这一句话也不知哪里逆了雪里的毛,雪里可以说是怒不可遏,“相折!你跟他还有来往!”
“让怜朔教你变化术!他蠢笨之姿就算是用尽全力教导你十年也不及我教你一天,你变化术学的不好为何不同我说,做什么舍近求远去找他!”
灵台已很久不见雪里这样失态,他一时也被吓到了。
可雪里的情绪已是肉眼可见的坏透了,不巧的是外面有小童这个时候敲门进来,“少主,今天忘了取牛奶过来,做不了糖蒸酥酪,要换成别的吗?”
这段时间不知怎的,雪里竟突发奇想,叫他以后都在评雪轩用晚膳,灵台虽然不乐意,但也不想逆雪里的毛,于是答应下来。
渐渐的他也品出雪里这边的糖蒸酥酪最好吃,这几天他更是每次能吃一小碗。
他还惦记着糖蒸酥酪没有了,雪里已经开口冷冷道:“滚出去!”
那小童看了看他们两个,顿时一脸菜色慌忙就要退出去,可雪里不知发什么病又把人叫住了,咬牙切齿道:“以后不准再做糖蒸酥酪给他吃。”
灵台握紧了拳。
小童走后,雪里更加难伺候,他咄咄逼问相折与他来往的事,灵台满心屈辱,忍到最后实在是无法再忍,“你做什么这么生气。”
雪里怨毒道:“你以为相折是什么顶好的东西!他穷极龌龊之能事,与你相交不过是看你身上有利可图!”
“还有怜朔,更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出的野鸡,与怜漆一脉相承的蠢东西,不过给你讲两天课便想邀买你的心么?”
灵台自来相家,唯有相折对他好,而怜朔这些日子教他变化术,更无一不是尽心尽力,可如今雪里将二人说的如此难听,他简直比自己受辱还要愤怒,“你说这些话,简直是失了智!”
雪里已全然扭曲了:“是,我失了智,唯有你清醒的很!你为这两人跟我争吵,好的很!”
“你要做什么!”
雪里狠狠道:“我做什么都用不着你管,你给我滚出去!”
灵台瞪了雪里半晌,“你简直不可理喻!”说罢,便甩袖走了。
送他出去时谷雨很是不安:“风陵公子,你跟我家少主又生气了?”
灵台其实每次见到谷雨都很是难堪,因为他觉得谷雨一定知道了他跟雪里之间的龌龊,所以平常并不跟谷雨搭话,谷雨似乎也察觉他的冷淡,所以往常都是沉默的把他送出去,并不说话。
可今日谷雨一定很为难才问他的。
谷雨看他半天不说话,更加小心翼翼问:“那风陵公子,你明天还来吗?”
灵台吸了一口气:“我不是天天来吗?”
谷雨顿时高兴起来:“那就好,只要风陵公子你来就好,”说着看了看周围没人,很小声的说:“可公子你也没有天天来,前天你不就没来吗?你不知道那晚我家少主的脸色。”
谷雨心有戚戚焉道:“今日这个情形,风陵公子你明晚若是不来,我真不知该怎么办好了。”
灵台想起来了,前天怜朔给他授课到很晚,他洗漱完躺在床上总觉得忘了一件事,等到第二日才想起来他忘了过去评雪轩。
但灵台觉得谷雨说的也很奇怪,说的好像是他那天没来雪里才脾气差一样,可雪里不是天天都那个样子吗?
没有晦气也能给你寻出三分晦气。
更何况,今日闹成这样,明日还不一定怎么样呢,说不定雪里又像之前一样将自己拒之门外。
可今天他觉得自已根本没有错。
但他并没有把心里想的说出来,只点了点头说好。
可刚出评雪轩走了没两步,灵台就察觉有人在跟着自己。
他顿时紧张起来,可环视一圈并没有见到什么人,他又色厉内荏喊了两声:“是谁?”
可根本没有人。
但灵台还是慌乱,是有人盯上他了吗?看到他从评雪轩出来?会不会已经知道他跟雪里的事了?
灵台再也不敢看身后,只遮住自己急急跑回了清暑苑。
他先是坐下来喝了杯水,才擦了擦额上并不存在的冷汗。
他最害怕的事有两件。
一件是他顶替风陵的事被人发现。
一件是他给雪里暖床的事叫人知道。
虽然那些人已经将他说的很难听,但他毕竟没有真做过那些事,所以并不多在意。
更何况,冤枉他的那些人难道就不知道他冤枉吗?
可一旦他给雪里暖床的事叫人知道了,灵台眼睫轻颤,瑟缩了一下,竟连继续想下去的勇气都没了。
第二天虽然万般不情愿,但想着前一天已答应谷雨,入夜他还是去评雪轩找雪里了。
预料中把他关在外面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谷雨见他简直称得上喜极而泣,“风陵公子,你总算来了。”
灵台不大自在道:“雪里呢?”
谷雨苦着一张脸不说话。
灵台心底已有数,但推门而入看到雪里的那一刻还是惊的他头皮发麻。
雪里伏在案上,提笔写着什么,肤色苍白如纸,仿佛病弱已及,唯有一双瞳像两簇幽幽的鬼火,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燃烧了起来。
“不是说我不可理喻吗,你还来做什么?”
灵台小幅度的往后退了一步。
雪里察觉他的动作,“你退什么?”
灵台心尖猛的跳了一下,“我没有。”
“我都看到了还说没有?满口谎话!”
说完这句话,雪里瞬息间便掠过来扼住他的手腕。
灵台惊道:“雪里!”
雪里夸张的笑了一下,“你几次三番骗我,还为了那些人同我吵架,跟我道歉!”
灵台很难描述雪里这是个什么表情,但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
“对不起。”
他听到自己这样说。
他从没有见过雪里这副样子,让人害怕,继续惹怒他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虽然他并不认为自己错了。
雪里听到他的道歉,竟很突兀的沉默了下来,继而小声说:“好吧,我这次就原谅你了。”
.
就这样,雪里又好了起来,仿佛那日的争吵从未发生。
他依然每日去评雪轩,不过这些天他每次从评雪轩出来都能察觉到那种如影随形的,犹如实质的目光刮在他身上。
灵台找不出人,越加害怕。
而在这样压抑的生活中,唯一让他慰藉的是,风陵又给他来信了。
这封信很长很长,比之前所有的信加起来还要长。
信上风陵把他吃了什么,玩了什么,学了什么术法,跟师兄弟之间发生的趣事通通写在了信中,灵台看着看着竟不觉湿了眼睫。
可他这次不知道怎么给风陵回信。
他已经知道自己喜欢风陵了,跟以前不一样了。
就在他纠结要不要写信袒露心意,询问风陵喜不喜欢他时,阔别已久的,他又开始梦见风陵。
在梦中,因为风陵嘲笑他写的字像狗爬,他气不过,便决定练一笔好字,好叫风陵再也不能看扁自己。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写不好,写出来的字永远都是歪歪扭扭,这日他练到半夜,一边练一边哭,眼睛都哭肿了。
而“风陵”来时,他正伏在案上拿着自己写的一贴字哭。
风陵贴上来,声音很是低柔,“哭什么?”
他觉得这人着实可恨。
嘲笑自己写的字像狗爬,又在自己因为练不好字最狼狈难堪的时候出现,还气定神闲的问他一句哭什么。
他顿时狠狠推了风陵一把:“你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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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假谲(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