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参会人员鱼贯而出。白荔眼巴巴地朝门内望去，焦急地等待陆清池。

她来之前，闻部长千叮咛万嘱咐，让她软硬兼施，劝陆总把照片撤了。不管陆总说什么，一定要咬紧牙不松口，牢记职责。

陆总和钟情的事情，白荔略有耳闻。

像陆总这样家产雄厚、年轻帅气的单身男士，上赶着献殷勤的人实在太多了。可陆总面对他们的示好，就像没看见似的，毫不搭理，追求者送来的礼物鲜花也悉数退回，活生生一位不懂风情的工作狂。

两年前的公司年会，白荔在一楼看到成箱摆放的纸盒，问了前台工作人员才知道，这全是钟情为了庆祝年会，自费给员工购买的最新款手机。

能白拿一部手机，白荔心情大好，比下班还高兴。但她又想起陆总平时对追求者的态度，这些礼物很可能被陆总退回去，顿时感到肉疼。

过了一会儿，钟情和陆总一起乘电梯下来，白荔紧张地观察他们俩，生怕即将到手的手机飞了。

陆总惊讶地看着几箱手机，揉了揉钟情的头发，作势要给钟情转账。钟情按住他的手，嘴唇碰了碰他的耳朵。

这是个十分暧昧的动作，从白荔的角度看，都分不清钟情是在和陆总说悄悄话，还是在吻陆总。

不管怎样，年会现场，白荔拿到了她心心念念的手机。而钟情也成为首个送礼物到公司能被陆总接受的人。

她前段时间还听说，钟情是汇新科技公司的创始人，年少有为，这下子陆总和钟情可以称得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所以，陆总和钟情在毕业典礼上的合照传过来的时候，整个公关部（除了部长闻筝）都沸腾了。

“我去，这和结婚照有什么区别。”

“你还真别说，如果裁掉旁边的A大校长，简直是一张完美的官宣照片。评论我都想好了：爱情学业双丰收，人生赢家不过如此。”

“这么大的喜事陆总也不提前说不一声，实在是太把兄弟们当外人了！”

公关部当了这么久的反派角色，头一次当婚礼策划，个个摩拳擦掌，立誓要让全世界祝福这对新人，甚至想抢广告公司的活，计划将合照铺满商圈大屏。

闻筝却说：“你们在想什么？这张合照怎么可能让公众看到。万一有媒体炒作这件事，咱们又要加班，还不如现在撤了。”

白荔没懂，问：“部长，陆总和钟情这么般配，媒体怎么炒作，难不成说他们情投意合，互相扶持事业？”

闻筝被她逗乐了，“有这种可能。不过，某位当事人或许不想被大众认为他们是一对。”

“啊？”白荔瞪大双眼，“那他们为什么要拍这张照片？”

“我怎么知道。乍一看，我还以为这张照片的背景是后期P上去的，没想到是实景拍摄，真是两个疯子。白荔，你赶紧去找陆总，让他同意撤掉这张照片。”

闻部长的话刷新了白荔对钟情和陆总关系的认知，她来回踱步，思考该怎么劝陆总同意闻部长的要求。

瞧见陆清池从会议室出来，白荔连忙迎了上去。身旁忽然窜出一道黑影，比她的动作更快，将陆清池挡在门内。

白荔定睛一看，认出是部长闻筝，有些意外：“部长，您怎么在这里？”

闻筝从白荔怀中抽出文件，朝她摆摆手，“白荔，你先回去，照片的事交给我。”

烫手山芋被闻筝主动接下，白荔浑身轻松，连连点头。

闻筝关门落锁，大大方方往门上一靠，手指夹着文件晃了晃，“陆总，因为这张照片，我们部门的团建活动，又要泡汤了。”

“A大校内论坛”

“补偿三倍工资。”陆清池了解他的下属想要什么。

闻筝满意地回答：“成交。”

“很棘手吗？”

“得看陆总是什么态度。”

陆清池皱眉，“什么意思。”

“如果陆总想和钟情在一起，这张照片可以说是不足挂齿。就算某些无良媒体说什么权色交易，我们也可以往爱情上面洗。届时，陆总再提供两本结婚证，我保证，网友会真诚祝你们99。”

“但是，”闻筝话锋一转，“陆总看起来没有这个打算。”

“撤掉这张照片。”

闻筝惊讶地扬了扬眉毛，“没想到陆总竟然这么快就同意了。不过，陆总，就算撤掉了，也不保证这张照片不会流传出去。”

“我知道。”

答应钟情的时候，陆清池有想过后果，也做足了心理准备。

“闻筝，我相信你的能力。”

“得得得，别捧杀我了。”闻筝双手举起，表示投降。

“我的要求只有一个，不管后续如何发展，都不能让钟情受到影响。至于我的名声，无关紧要。”

“不行，”闻筝想都没想就拒绝，“你是我的老板，如果我连自己老板的名声都没法保护，我还混不混了，还有谁会给我开业界最高的工资。”

陆清池闻言，轻轻一笑，“最坏的情况是什么？”

“竞争对手故意搞你，放出你和钟情的身份背景，网上骂声一片，再找几个‘受害人’控诉你的私生活不检点，一夜之间你就变成道德败坏的人渣。”闻筝耸耸肩。

“如果非要维护你的心肝钟情，要么媒体大发善心给钟情照片打码，我们去A大校内论坛，把讨论钟情身份的帖子全删了，要么你把衣冠禽兽的身份坐实，钟情摇身一变，成为受害者。”

“不过这是最坏的情况，出现的可能性很低。”闻筝语气轻快。

陆清池平静地问：“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闻筝不回答，朝他眨眨眼。

“年假多给你们部门批十四天。”

“不愧是陆总，就是大方。”闻筝低低地笑了一声，“方法肯定有，就是需要钟情配合。陆总觉得，钟情会配合吗？”

“你先说有什么办法。”

闻筝特意来会议室堵他，肯定是有新的想法。陆清池倒要看看，闻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和钟情解除资助关系。”

陆清池直接拒绝：“不行。”

钟情刚受过刺激，如果他再提及此事，钟情怕是要难过死了。

“先别拒绝。陆总，钟情已经毕业，于情于理，他都该和你解除资助关系。如果舆论发酵，我们可以拿着协议书发公告，证明你和钟情关系清白，顺便还能给钟情树立一个出身贫寒，勤奋刻苦的形象。如果扯着资助协议不松手，反倒看起来十分可疑。”

“等风波平息，你再和钟情签什么协议都无人在意。此外，我刚得知陆氏集团确定与汇新科技公司合作，而钟情，正是汇新的创始人。你们俩的利益关系可比资助协议的薄薄几张纸要稳固的多。”

“陆总，你和钟情签个字，我们解决这件事情的概率就能大大增加。”闻筝苦口婆心地劝告。

“不行。”陆清池摇头。

“陆总，你不想当恶人，那我去和钟情说，可以了吧？”

“闻筝。”陆清池看着这位共事多年的下属，“遮遮掩掩不是你的风格，你究竟想说什么。”

闻筝是陆清池见过的最懒散的人，平时开会都懒得来，说是自己的办公室距离会议室太远了，全靠员工替他传话。这样一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窝在办公室的人，竟然主动来会议室堵他，还要说服钟情签协议，太过反常了。

“果然瞒不住你。”闻筝丝毫没有被拆穿的窘迫，拉出椅子坐下，“你不觉得钟情的表现很奇怪吗？”

陆清池心脏忽然漏跳了一拍，差点以为自己和钟情的苟合败露了。

闻筝没注意到他的异常，继续道：“我讲个故事你就明白了。前些年，某位导演爆出了出轨丑闻。这位导演家庭美满，是大众眼中的模范夫妻。私底下，夫妻俩各玩各的，互不干扰。某天，他深夜幽会女明星被狗仔拍到，人设崩塌，迫不得已和妻子离婚，一段时间后又和女明星结婚。”

“猜猜看，最终赢家是谁？”闻筝停顿了一下，“是女明星，她把见面的时间地点卖给了狗仔，借助舆论逼导演离婚，成功上位。”

“你的意思是，整个事件是钟情自导自演？”陆清池脸色微变，“不可能。”

闻筝翻了个白眼，“陆总，钟情为什么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你合照，还是在毕业典礼这种特殊的场合？钟情是汇新科技公司的创始人，不是傻子。他肯定知道这张照片会把你们推上风口浪尖，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因为钟情没有亲人，他只有我。他想在这一生只有一次的场合留下和我的照片。”陆清池坦言。

“我真服了。”闻筝冷笑，绕到陆清池身后，手臂撑着椅背，轻飘飘地说：“我算是知道钟情肆无忌惮的行事风格是谁惯的了，他吃定了你不会拒绝。”

陆清池淡淡地说：“闻筝，你所说的都是你的主观推测，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是啊。可陆总说过一句话，凡事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不放过任何可能性。”

陆清池没接闻筝的话茬，坚持维护钟情：“钟情将自己卷入舆论中心，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有啊。”

闻筝扑哧一笑，手指轻点着陆清池心口，“如果陆总一时心软，我们都该叫钟情‘总裁夫人’了。”

说完，闻筝敏捷地转身，躲过陆清池打过来的手，笑呵呵地说：“开个玩笑。钟情也是总裁，你们俩谁当总裁夫人都行。”

闻筝向来是这副德行，陆清池懒得跟他计较，“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钟情受到影响。”

“我可不敢保证。汇新科技有自己的公关团队，钟情说不定有别的对策。”闻筝双手一摊。

陆清池扫了眼手表，“9:23，推文将于十点定时发布，你还有37分钟的时间撤掉照片。”

“知道了，我办事，包你满意。”

-

闻筝潇洒离去，留下陆清池独自思考他话中的深意。

陆清池不得不承认，闻筝的推测不无道理。他垂下眼眸，看着照片中带着捧着洋桔梗花束的钟情，手指摩挲着钟情的面容。

毕业典礼之后，他面对钟情几乎是节节败退，钟情的情绪挟持着他，让他丧失了大部分的主动权，落到极其被动的境地。

若是和钟情的关系像往常那样，陆清池倒是无所谓，就当陪钟情玩。可当他知道钟情对他有别的想法，再也没法像之前那样对待钟情了，必须考虑更多相处中的细节。

比如，他恐怕不能再和钟情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了。

回到办公室，钟情趴在茶几上，脸埋在双臂之间，脊背以很小的幅度起伏。

陆清池呼吸都放缓了，他小心翼翼地关门，从衣柜中取出一件崭新的外套，披在钟情身上。

钟情立马抬头，伸出手碰了一下陆清池的手腕，又很快缩了回去，“陆哥，你回来啦。”

见钟情一副小心试探的模样，陆清池的心脏一抽一抽的疼，轻声回答：“嗯，我是不是吵到你睡觉了？”

“没有。”钟情摇摇头，“谢谢陆哥，我收到消息了，陆氏集团确定与汇新科技合作。如果没有你，汇新可能拿不到这个机会。”

“不用谢，汇新用实力赢得了研发部门的青睐，它是我们的最佳选择。”

显然，钟情并没有因陆清池的这句夸赞感到高兴，而是用困惑的眼神看向陆清池，“我是在做梦吗？”

“没有。”

钟情有些怀疑，“如果不是在梦里，你怎么会用如此宽容的语气和我说话。”

陆清池心口一紧，下一秒，钟情冰凉的手掌抚上他的侧脸，笃定地说：“不是梦。”

手掌向下移动，握住陆清池的脖颈。钟情忽然用力，将陆清池揽入怀中，鼻尖抵着他的后颈，随着呼吸轻颤。

温热的气流打在皮肤上，陆清池的呼吸都要被扰乱了。

“咚咚。”

“咚咚。”

不知道是他的，还是钟情的心脏急促地跳动，如同重锤一下又一下敲打着他的耳膜。

陆清池快放弃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没法拒绝钟情。

钟情收紧双臂，贴着陆清池的耳朵说：“我们回家吧。”

“你要回观山苑？”陆清池终于找到开口的机会，“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陆哥，你呢，你不跟我一起，回家吗？”钟情闷声说。

陆清池心一横，“这段时间我会住在市中心的公寓，别害怕，陈姨会留在观山苑照顾你。”

钟情猛地松开他，“不行！”

“陆哥，你从观山苑搬走，是不想看见我吗？”钟情声音低沉，“你还不如赶我走。”

“不是，钟情，你听我说——”

“这都是借口，我不想听。陆哥，你确定要离开我吗？”钟情打断了陆清池的解释，冷冷地问。

陆清池沉默许久，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是。”

“因为我对资助自己上大学的人产生了情感，所以我必须忍受你对我的疏远吗？陆哥，你敢说你在这三年里，对我没有动过一次心吗？”钟情歇斯底里地大喊。

钟情生气的时候，其实很有压迫感，之前这种情绪会被他故意隐藏起来。但此时，他撕破了伪装的面具，肆意地发泄愤怒。

陆清池没有回答钟情的质问，而是刻意避开了钟情的目光，看着钟情翘起的领口，不由自主地伸手，想最后一次为对方抚平衣领。

袖口上移，露出如蛇一般的红痕。

他猛地一顿，慢慢地收回手。

钟情的爱太过炽热，像一颗火球依偎在手心，他用嘴哈气妄想吹灭火焰，火反而越烧越烈，满手都是烫伤的痕迹。

“我们的资助关系到此结束。”

如同按下暂停键，钟情被定在原地，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办公室忽然变得非常安静，仿佛刚才的温存和争吵都是幻觉，现在两个人都不说话的局面才是他们的真正结局。

半晌，钟情轻声问：“陆哥，你确定吗？”

“确定。”短短两个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好。”钟情靠着墙壁稳住身形，眼神空洞。

解除了资助关系，相当于扔掉钟情这个潜伏的定时炸弹，不会再有人强硬地进入他的身体。陆清池非但没有感到轻松，心情反而越发沉重。

陆清池缓慢地拿出钥匙，打开抽屉，找到被压在最底下的《解除资助关系协议书》。明明只有几张纸，却显得那么重，他几乎拿不稳。

“原来你早就想和我解除这段关系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我能陪你走很久的路。”

钟情看都不看文件一眼，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签上自己的名字，递给陆清池，“如你所愿，陆清池，我们的资助关系结束了。”

陆清池百感交集，千言万语化成一句话：“再见。”

钟情和陆清池擦肩而过，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低声说：“我会从观山苑的别墅搬出去，但是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办公室的门在背后轰然关闭，钟情自言自语：“连拥抱都不肯给我，心真狠啊，陆清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