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在即,也不知道下一次见是什么时候,忽然流淌出一丝区别于往常的气氛,像倒计时前倾注所有关注。
“这样啊。”她不知想起什么,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以后跟你朝夕相处的人岂不是很辛苦?”
无厘头的假设猝不及防,但这种亲近的调侃在他们之间少有,他眉梢也跟着轻松,“首先,得有这个人。”
“有道理。”她也兀自推翻自己的假设:“啊不对,也许只是你自己辛苦,道德水准那么高。”
“……每天诅咒老天收了罗坤的道德感么。”
进入后半夜,所有声息都消停下来,鸦雀无声。
车厢内的窗帘早被强制拉上,没景色可看,更加无趣。
她的生物钟开始作祟,打了个哈欠:“也是,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很不容易了,哪里、哪里管得了别人的死活……”
“大部分不都这样,奋不顾身太难得了。”
“难得,之所以称之为‘难得’,是因为难、得。”
“也是。”他被她硬撑着聊天的样子逗笑,“所以,你不会这样。”
车厢匀速行驶又轻微晃动,如同儿童的“摇摇车”,她晕晕乎乎地嘀嘀咕咕,“我?我疯了么。那你呢?你会吗?”
他摇头,没有正面回答,转而说起之前的一个话题,“我赞同你说的独行者理。”
有初:“嗯,现在说这些太早了。”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定定看着她,喑哑的嗓音在夜里突然放低,“答应我,不要这么做。”
她努力睁大眼睛,不以为意地摆手,“安啦。我们都不是这种人。”失去过的人,都不会随意抛下一切。
“那就好。”松了一口气。
“你知道吗……”
高大的电线杆一个接一个,隔着窗帘缝隙,沿路在眼前划过,节奏具有催眠术般的规律。
意识飘离,她嘴皮动了动,最后抵不过眼皮的重量,迷迷糊糊睡着了。
罗桑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答,眼见她眼睛缓慢挣扎,他默默把窗帘拉严实,无声说了句:睡吧。
两个独行者不宜结伴。
因为一个人就是一支队伍。
微妙的试探一触即发,却在初次试探后不约而同地止步,只要没有揭开表象,都可以归因于罗桑和应有初个人的自行其是。
车厢这个狭窄的空间将熹微晨光放大,有初眯眼看模糊的天际,呆呆等着意识回笼后,从桌子上起来发现头皮发麻。
“扭扭脖子回血。”罗桑适时解救她。
“哦,好。”真是贴心的人。
一晚上下来,两个人都有点狼狈,头发凌乱,衣服各处堆积着褶皱。
她看见手臂也有头发的压痕,问他:“你不会整夜没睡吧。”至少是睡眠质量不高的,因为他的眼睛很多红血丝。
“一直在反思。”
“反思啥?”
大概放下一桩心事,她睡得不错,本来一直没胃口,现在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
“我去前面买点东西,你想吃啥?”他起身,大概也听见了这不和谐的声音。
她捂着肚子:“不好意思,不知道谁泡的泡面太香了。”
“不用见外,就我们俩,啥狼狈的样子没见过。”他站着活动活动双腿,“想吃什么口味的泡面。”
“香辣……哦不。”她问到一阵香气,默默咽下口水,“酸菜牛肉面。”
“你不是很讨厌这个口味吗?”挑眉。
“火车上味觉变了吧。你怎么知道。”虽然知道不可能,她有种一直被盯着的感觉。
他走出去几步,回身扬起得意的笑,“你说过。我记性好。”
“是么。我都忘了。”她脑子还是有点懵,不自在地顺了顺后脑勺的头发。
餐车那边人还不多,罗桑没让她久等,很快泡好吃上了。
自从长大以后,她没有这么喜欢方便面过,“不在火车上都发现不了,酸菜牛肉面真的好吃。”
“坐久了味觉会变迟钝吧,就像我想吃麻辣。”
“嗯,需要一些垃圾食品激活。”她提起刚刚的话题,“你晚上在反思什么呢?”
“三思而后行。”言简意赅。
“木已成舟,不要再想了。”她心里升起不详的念头,“你不会打算斩草除根吧?”
“扯到哪儿去了,不至于。”他终于和母亲团聚,也即将展开新的生活,又不是鱼死网破。
虽然家丑外扬,但这则事件的社会影响十分恶劣,居委会领着妇联主任交涉过,息事宁人的意愿很强烈,离婚阻力反倒较之前更小。
有初依旧担忧地望着他,罗桑为自己信用度而无奈,“放心,就是反思以前,然后想想以后怎么过。”
“村子里的人口流动很小,常住人口基本上都是些中老年人,很好相处。”她想起儿时每年盛夏避暑的日子,“你和兰姨都是善良的人,街坊邻居肯定会照拂你们。”
日头越来越高,早餐的餐车开始巡回,叫嚷着“瓜子花生矿泉水”,
与此同时,沿途植被在逐步递减,这是即将抵达西北的征兆。
有初叮嘱了一路关于她感受到的南北风土人情差异。
罗桑认真听着,偶尔记录:“感谢你,真的。”
“早跟你说了,我是来报恩。”她眼含笑意,意有所指地问他,“你不生气了?”
“让你笑话了,我脾气古怪。”他明白说的是之前体育课的对话,以及突然的冷淡。
她没想到他会为这点小事道歉,尴尬地摆手,“不会,很真诚。”
“我应该学会放松。”他有点赧然,还是无奈嘲讽自己的紧绷,“真羡慕你那么游刃有余。”
她劝说不要苛责自己,“也许,这就是你性格的一部分。”
“嗯。”罗桑有点不不甘地认命,“这是命中注定。”
同座的一家人坐了回来,哥哥妹妹和他们打招呼:“早上好!”
“早上好,我今天吃了餐车最早出笼的包子。”
“NONONO!豆浆油条才是宇宙无敌香。”
罗桑和有初来不及接话,两个小朋友自个儿就争论起来了,无奈相视一笑。
“好好,都好吃,不要打扰哥哥姐姐休息。”妈妈有点抱歉地笑。
旁边大叔掏出来两个茶包,“这是我们打工的茶园自己采摘糅制的茶叶,不嫌弃的话……”
“怎么会,正好需要醒神。”
“谢谢叔叔。”
车厢内也陆续有人从架子上拿下行李箱,早早为到站做准备,窗外是从小到大最熟悉的景色,罗桑有点意味索然。
有初说得有点累,接了杯热水放了大叔的茶包,看着窗外喝茶。
过道排起长队,有初默默拧好保温杯收拾东西。
相顾无言又忙忙碌碌下了火车,罗桑返程的火车就在对面,他们就在这里道别了。
“以后……”他在嘈杂声中提高声量,“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尽管找我。”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竟然感受到了一点滑稽又可爱的焦灼。
“再见。”他快步上了火车。
“知道了。”她站在原地,大力挥手。
短短一年,好像一直在道别。
说起来,他们两个好像都不是刻意保持联系的人。
出站检票的路上人潮汹涌,憋闷得人只想快点出去呼吸新鲜空气。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下,有初带着疑惑转身,诧异地看到熟悉的两个女孩。
两人都提着大行李箱和笔记本,应该是过来求学的大学生,有点赧然地跟她道歉,“不好意思小妹妹,先声明我们不是骗子,这是我们的学生证。”
果然,他们是X大的学生。
“我在车上拍了些照片,你也注意了吧。”另一名女生挥了挥手上熟悉的粉色拍立得,富士经典instax mini系列。
真是恍如隔世,很久以前她也玩过,只不过相纸太麻烦,没多久就闲置了。
“麻烦不要放到网上。”检票闸口打开,有初立马走了出去。
“嗯好,一定!”行李笨重,两人落后一段路相继出来。
拿着粉红相机的女生追过来,“这个给你。”
隔空递过来一张拍立得,照片里的少年少女一站一坐,窗外背景的绿荫因车速而模糊变形,反倒更突出了两位主人翁,因为是抓拍所以照片里的两个人神态自然。
有初拿在手里仔细端详,勾起柔和的弧度,“谢谢,我很喜欢。”
构图光影无可挑剔,拍照的女生非常得意:“这是我最满意的一张,你男朋友很酷,也很爱护你。”
有初忙否认,“姐姐你误会了,这是我高中同学,以后转学了。”
“大学以后考到一个地儿嘛。”这位大学生杏眼冲她眨了眨,显然这个消息瞬间燃起了八卦魂,“我看见了他都没出站就上了对面的车,明显是专程送你,肯定不是普通同学,硬座累死人。”
“对,要不是我们抢不到票也不会坐。”
“这次有经验,下次不会了。”
人生决定由另一个人左右简直天方夜谭。有初斩钉截铁地摇头,“应该不会这样的。”
“啊呀梦碎。”
“开个小玩笑哈别介。”
一边叽叽喳喳,一边平淡如水,两边年岁倒置了。
对面两位女生少说也大她两岁,收起不正经,到了岔路跟她挥手作别,“那就再见了,小妹妹你注意安全。”
有初无拘无束地走出车站,她没有行李,唯一带回来的也就是手上的这张照片了吧。
再见了,老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