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姐，还请留步。”山脚下，有人追过来唤住了正欲离去的秦负雪等人。

秦负雪转身看了过去，楚怀眠挥了挥手，燕云众人走到稍远处警戒，给她们留下说话的空间。

“大师姐，少宗主叫我把你的东西给你。”弟子恭敬地说道

是裁冰剑和象征玄天宗弟子的身份令牌。

十余年黄粱一梦，如今孑然一身只剩这两样东西。

秦负雪接过令牌看了看，玉质的令牌触手一阵冰凉，她自嘲地笑了笑，道，“我已是玄天宗弃徒，你不必再叫我师姐了。”

“师姐。”那弟子固执地叫了一声，道，“在我心里，无论走到哪里，您永远都是我的师姐。”

少年咬紧了牙不让自己眼中的热泪流下，哽咽道，“这里是一些疗伤的丹药，是我的一点心意，请师姐收下。”

秦负雪记得这个师弟，在同一批弟子中资质算不上上乘，可是却特别努力，好几次夜间巡山时都能看到他一个人在偷偷地练剑。

一瞬间无数个在玄天宗的点滴记忆猝不及防涌上心头，哭着的，笑着的，平淡的，热烈的，纷纷扬扬密密麻麻，令她如鲠在喉，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将漫上心头的酸楚全数咽下，才慢慢地道，“谢谢。”

秦负雪伸出手去，似落非落地在少年头顶轻抚了下，叮嘱道，“你还年轻，根骨还没成型，练剑的时候要仔细不要伤了身子。”

“嗯。师姐，也要保重好身体。”

秦负雪轻浅地笑了下，道，“回去吧。”

又走了几步路，秦负雪还是忍不住转过身来，最后一次向玄天宗眺望而去

茫茫夜色中星星点点燃起的几处灯火，是她熟悉的轮廓，上一次靠近这里，还是在一念诛心的幻境中，没想到不过短短数日，竟已是天翻地覆。

楚怀眠默默地陪在她身后，良久，才低叹一声走上前去，取下自己的披风盖在秦负雪单薄的身上，轻声道，“走吧，夜里风大。”

冰冷的身躯蓦地一暖，秦负雪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拢紧了披风，她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辰，忽然问道，“什么时辰了？”

楚怀眠看了看天色，道，“大概亥时吧”

“亥时...”秦负雪喃喃地道，“那再陪我呆一会儿吧。”

“好。”楚怀眠没再多问，只不动声色地侧移了两步，替她挡住山风。

又过了约摸一刻钟的时间，秦负雪才轻轻地开口道，“我曾经一直期盼着今天的。”

“本来今天，该是我成年的日子。”

“不过现在想来，也许是当初她捡到我的日子。”

“在这一天被赶出去，也算是天意吧。”

栖息的林鸟受惊一般地向天空飞去，空余一片寂寥。

楚怀眠看着秦负雪萧索的身影，背在身后的拳头攥紧又放开，半晌，才克制住内心的酸涩出言劝道，“你先养好身体，其他的账，我们以后慢慢的算。”

“嗯。”秦负雪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还没来得及问你，你什么时候有的内力？”

方才下山的时候，是楚怀眠解开了秦负雪被封的穴道。

“就上个月。”

“挺好的，”秦负雪点了点头，没怎么觉得意外，以楚怀眠的身份，想要弄到什么功法也不是什么难事，她已是精疲力尽，便没怎么追问，只淡淡地应道，“有了内力，你以后在战场上也多了一份保障。”

在秦负雪看不见的地方，楚怀眠嘴唇无声地动了动，眼中带了一抹不易察觉的遗憾。

她永远也没有机会告诉眼前这个人，她第一次在身体里感受到内力的那一瞬间是怎样的心情，又是曾经怀揣着怎样的热切一路赶到这里。她设想过无数次将这件事告诉秦负雪时的场景，想给她一个惊喜，却奈何世事弄人。

翌日，玄天宗果然发出通告，秦负雪被收回籍册，逐出师门，从此与玄天宗再无关系。

也是在同一天，玄天宗毫不避讳地为死去的周弘，萧雅，二位弟子举丧。

两道截然不同的告令，有心人自然不难发现其中的微妙。

凌云峰上，秦朝阳亲自主持了葬礼，周弘、萧雅平日里在宗门人缘甚好，如今年级轻轻就造此横祸，不少受过他们帮助的弟子都自发前来拜会。

山下，秦负雪拎了一壶酒，一身素衣站在河边，她将酒洒入前方的河流，沉默地看着浑浊的酒液被奔腾的流水裹挟着冲向远方，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山上隐隐有哀乐传来，秦负雪拿起酒壶大口饮下，她咽得有些艰难，仿佛咽下的不仅仅是灼热的烈酒，还有那些切齿的仇恨，秦负雪低哑着声音说道，“周师弟，萧师妹，是我秦负雪对不住你们。不过你们放心，血债血偿，这件事不会就这样不明不白的算了。”

“我一定会查出真相，这个仇，我一定会帮你们报。”

楚怀眠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但周弘和萧雅也算她的半个恩人，想当初匆匆一瞥，周弘憨实，萧雅内慧，具是年少风流，谁能想到再相见却是这般难堪的结局。

想到这里，楚怀眠也不免心下唏嘘，她尚且如此，秦负雪心中的难受只怕远胜于她，只是这人习惯了独自将苦咽下，而从不宣之于口，楚怀眠在心中默默地念道，“周师弟，萧师妹，一路走好。”

“我们一定会为你们一一讨回公道。”

沉重的丧钟敲响，秦负雪抽剑出鞘，不顾体内经脉的刺痛，在河边舞动起来。

易水剑法。

易水萧萧，故人长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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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在溪边祭拜过周弘，萧雅以后，秦负雪便开始了日以继夜的苦修。

疗伤，修炼，再疗伤，再修炼。

周而复始，不知疲倦。

楚怀眠一直默默陪在秦负雪左右，将她的辛苦看在眼里。一方面，楚怀眠为秦负雪没有被不公与困难打倒而感到深深的骄傲，一方面又忍不住为这人的日益憔悴而心疼。

但她理解秦负雪的坚持，知道她需要发泄的空间，所以再怎么心疼也只是深藏在心里，每天白天挖空心思为秦负雪做好滋养的膳食，在每一个秦负雪力竭的深夜，将体内为数不多的内力尽数渡了过去。

这天，秦负雪又在闭关，楚怀眠正在厨房里忙活，便见到纪栾带着谢婉走了过来。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阿影呢？”楚怀眠擦了擦手，走到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道。

“阿影还在练功，就没过来。”

楚怀眠犹豫了下，还是说道，“阿影，现在在玄天宗还好吗？”

自然是算不上好，谢影是秦负雪一手领进玄天宗的，如今秦负雪失势，一损俱损，谢影的存在便也变得尴尬起来。

谢婉叹了口气，道，“阿影想多学点武艺，看看能不能帮上秦姐姐的忙。”

“阿影有这份心就足够了。”楚怀眠有些欣慰，但想了想还是说道，“实在不行就退出来吧，武功在哪儿都可以练，没必要平白在哪里受人磋磨。”

“你们秦姐姐现在忙，这事我替她做主了。想来她也不会怪你们。”

谢婉没再接话，而是沉默地忽然双膝跪了下来。

“你这是作甚？”

“殿下。”

自从寻到了燕云以后，楚怀眠便也不再刻意掩饰自己的身份，只是她在秦负雪面前，从不摆皇家的架子，爱屋及乌，连带着在谢婉谢影面前，也还像之前一般相处。

可是如今谢婉主动跪在她面前，唤她殿下。

楚怀眠沉了沉眸子，修长的手指轻轻在桌上敲了几下，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谢婉道，“秦姐姐对我和阿影有大恩，我们做牛做马也无以为报。”

“我名谢婉，清河谢氏这一代的家主是我的父亲，如果殿下不弃，谢婉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其实谢婉不说，楚怀眠也隐隐猜到了她的身份，只是没想到她竟然是谢雍的女儿，早就听闻谢家这一代出了一个神童，三岁便能心算，六岁的时候就解开了谢家的九曲玲珑，国子监中都流传过她的佳话。

楚怀眠：“我记得，清河谢氏和太原王氏这一代好像定了姻亲？”

“是。”谢婉不妨楚怀眠连这个都知道，忍不住发窘道，“就是因为这个，我才跑了出来。”

楚怀眠恍然大悟，如此便说的通了，前因后果被她穿了起来，见谢婉脸色发红，便也没有再继续为难她，点到为止地道：“起来吧。”

清河谢氏，精通算学的名门望族，着实是意外之喜。

楚怀眠稍一思索，便不再犹豫，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手上用力一掰，将玉佩一分为二，楚怀眠将其中一半交给谢婉，道，“待负雪出关，我们要先去塞外一趟，这半枚玉佩你先拿着，作为信物，届时会有人持着另外半枚玉佩找你。”

谢婉道了声谢，接过玉佩仔细地放入怀中收好，两人又如常聊了一会儿，谢婉本想再见见秦负雪，然而直到天黑，秦负雪都一直在房中修炼，始终不曾露面，眼看着天色已晚，谢婉心中惦记着谢影，便向楚怀眠告罪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