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故事从幼儿园就开始了。

开始的比谁都早。

幼儿园开学第一天，自以为已经是个小大人的顾一澜小朋友在一群因为被迫离开家长而哇哇哭的小孩之间显得格格不入。

明明话都说不利索，还要奶声奶气地嫌弃别人幼稚。

幼稚这个词还是他陪着妈妈一起看偶像剧时学的。

剧里的男主成熟稳重，眼眸含笑，对着女主眼神宠溺，语气温柔。

说“幼稚”。

把顾妈妈甜的一阵尖叫。

尚且年幼的顾一澜自然看不懂其中的弯弯道道。

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幼稚”这个词，真的好不一般，好复杂，好帅气。

很符合他这个未来b王的气质。

小小年纪，但雄心壮志，且目标明确。

顾一澜心意已决。

动画片？幼稚！

积木？幼稚！

吃饭？幼稚！

故事书？幼稚！

穿衣服？幼稚！

顾妈妈也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

自己的儿子似乎被电视剧霸总风刮的不知东南西北。

但直到那天她和下班的顾爸爸在客厅里拥吻。

顾一澜迈着小短腿从二楼急匆匆赶下来，只为了说上一句“油纸”。

顾妈妈才真正意义上的觉得事态有点严重。

但问题不大。

她给孩子认真解释了这个词的意思，告诉他这个词不能乱用。

然后顾一澜问她，那爸爸妈妈亲亲的时候要怎么形容呢？

她说，那个呀，那个叫情至深处。

于是顾一澜又学了个词。

叫情至深处。

顾一澜小朋友觉得他现在就很情至深处。

他要对每一个哭哭的小孩子说幼稚。

“油纸！”

“哇——”

“油纸！”

“哇哇——”

“油纸！“

“哇哇哇——”

顾一澜所到之处，哭声此起彼伏，愈演愈烈。

顾一澜小朋友洋洋自得，自信地欣赏着自己的战果，平等地对每一个人说，“油纸！”。

老师抱走了他，他扑腾扑腾小短腿，“油纸！”

老师把他放下了，放到了别的小朋友身边。

熊孩子刚要开口，结果话停在嘴边，没了下文。

他颠颠地跑回去，拿了很幼稚的但爸爸妈妈让他带的玩具来。

都摆在了那个小朋友的面前。

小时候的谢眠长得那叫一个水灵，整个人白白糯糯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精致可爱到让人忽略他标识性别的短发和服装。

像是个活在童话里的，雪做的小精灵。

抿着嘴不说话，但那双眼睛跟会说话一样，水润润的看着他。

但凡顾一澜真地会看人眼色，他就该看出谢眠是在嫌他吵。

可他不会。

顾小朋友自信的很。

看着漂亮妹妹的眼睛，他仅仅觉得自己又有点情至深处了。

哇，好漂亮的妹妹！

“你，你好吖——”

他紧张兮兮地把玩具稍微往前推了推，又推了推。

“要不要一起丸？”

漂亮妹妹矜持地点了点头，小小地笑了一下。

漂亮妹妹笑起来自然也是好看的。

好看到直接把顾一澜看愣了。

“哇，你，你真好看——”

顾一澜小朋友如此说道：“妹妹。”

开学第一天，自家孩子就挨了打。

顾妈妈戴上墨镜，画上红唇，踩着恨天高，气场拉到两米八，势必要为自家孩子找回场子。

结果等她赶到学校，看到的却是顾一澜在很不争气地围着另一个很漂亮的小男孩转。

低声下气的。

见人不理自己，急得都快要哭了。

这还哪里是家里的那个小霸王。

顾妈妈看得实在新奇。

拍出手机录了视频，顺带发到家族群里。

唔…确实很有趣。

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算不上什么大事，更何况顾一澜自己都不怎么在乎，顾妈妈自然也不会深究。

倒是谢眠看见她，知道她是顾一澜家长，还主动来找她。

小孩子长得实在可爱。

顾妈妈蹲下身子来，嘴角弧度都忍不住上扬。

自己儿子眼光确实不错。

这小孩确实好看。

小脸神情紧绷绷的，好像有什么大事一样。

啊，真的好可爱。

顾妈妈心都要化了。

不过她也没高兴太久。

因为漂亮小孩跟她说的是。

“您要等我的爸爸妈妈吗？”

顾妈妈存心逗小孩，点头说是。

小谢眠“啊”了一声。

“但是他们很忙，来不了……”

小孩子脸上藏不住事。

眼皮耸拉着，嘴唇撅起。

很明显。

他自己也很失落。

看的顾妈妈直心疼。

“呜呜呜宝宝你是一个好宝宝不要难过好不好呜呜呜姨姨带你吃好吃的——”

措不及防被抱住的小谢眠人都呆滞了。

“我，我不能吃陌生人给的食物的……”

反正无论如何。

两个小屁孩就这么认识了。

而后一直到顾一澜十岁以前，他都是让着，哄着谢眠的。

谢眠这孩子，打小就聪明。

也是打小就经历的比其他人多。

他大抵是天生就话少，冷淡。

对谁都提不起兴子来。

不关心父母。

也不关心他自己。

活得像个假人。

但说他是坚强吧，偏又喜欢自己躲起来，偷偷哭。

顾一澜撞见过几次，每次都慌里慌张，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好在谢眠也不需要他做什么。

哭完会自己擦去眼泪，摆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还要反过来说顾一澜多事。

顾一澜随便他说。

在他眼里，谢眠聪明又漂亮，合该被人捧着哄着的，就是被说上两句，也是他应得的。

直到他十岁，犯了中二病。

人叛逆了意识觉醒了。

觉得不行，自己要当老大，不能老是这么伏低做小的。

顾一澜就和谢眠闹了一顿。

谢眠没搭理他。

他倒是先把自己搞得热血沸腾了。

自顾自的念叨着反抗啊，首领啊，世界啊什么的。

那段时间的顾一澜自己回忆起来都觉得自己烦人。

该打。

更别提跟他每天每天相处在一处的谢眠。

两人几乎天天都要打。

狗撕猫咬。

顾一澜拽坏了谢眠一件外套。

谢眠就一口咬在了他的脸上。

奇怪的是即使如此，两人的友谊也诡异地维持了下去。

顾一澜只是贱又不是傻。

看到谢眠真生气伤心了他滑跪得比谁都快。

脸上牙印还在呢就开始翻箱倒柜找出自己珍藏的糖果。

嘴上不服输，实则已经在蹬着自行车去谢眠家的路上了。

“你别生气了，这次算我的错，行吗？”

那时的顾一澜是不耐心去哄的。

“哎呀我都道歉了你还要我怎么样嘛！”

然后谢眠出来。

接着吵。

吵是吵不起来的，顾一澜还惦记着把糖送出去，拉着谢眠的手就要把糖硬给出去。

次次如此。

改也改不了的贱毛病。

顾一澜打心眼里喜欢看谢眠气急败坏的样子。

他觉得很好玩。

后来他们上了初中，这种状况还维持过一段时间。

顾一澜就可劲儿犯贱。

就跟那些想引起自己喜欢的女生注意力的小学鸡一样。

真正的小学鸡顾一澜对着谢眠犯起贱来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

那天他和谢眠一道放学回家。

两人家不算顺路，但谢眠家里没人，顾一澜就经常把人带回家里去写作业。

正走在学校里那条梧桐路上呢。

顾一澜从地上捡起来个梧桐子，放进了谢眠的卫衣帽子里。

谢眠不动了。

顾一澜没心没肺，双手撑在脑后，吊儿郎当地还想着说话呢。

结果一看谢眠，人都傻了。

谢眠眼泪哗哗地流。

他之前可从没这么哭过。

顾一澜慌手慌脚，着急忙慌地把他帽子里的梧桐子拿了出来，扔在地上，又踩了两脚。

然后一迭声地给谢眠说抱歉。

谢眠不理他，只是哭。

顾一澜就又从书包里翻出卫生纸来，毛手毛脚地给谢眠擦眼泪。

谢眠泪眼惺忪，突然抱住了他。

闷头借着哭。

顾一澜人都呆住了。

僵着身子不知道该干什么。

梧桐叶踩在脚底下，有行人路过还会嘎吱嘎吱响的。

但蓝天很蓝，也很远。

看起来就很安静。

顾一澜试探性地摸了摸谢眠的头。

“别，别哭了啊。”

打那之后，顾一澜就再也不跟谢眠犯贱了。

他又变了回去。

一个劲儿哄着谢眠，顺着谢眠的脾气来。

至于谢眠，他自从接受记忆后的几年间都过得浑浑噩噩的。

也变得比原先还要寡言，还要冷漠。

更别提脑海里还有个喋喋不休的系统，让他对顾一澜干这干那的。

可顾一澜什么都不知道啊。

在他的眼里，他的竹马突然就多了许多坏心思。

但坏的不纯粹。

拿走他的作业，但不久又会偷偷放回来；往他桌子上扔东西，其实团成一个球的试卷里包裹着块雕刻好的橡皮，样子像一只机器狗。

这哪是干坏事呀。

这是他们之间的恶作剧。

是他们两个的小秘密。

顾一澜心里美滋滋的。

一路美到上高中。

他美不动了。

他的竹马实在是太好了。

好到那么多人喜欢他。

高中三年，来跟谢眠表白的人有那么——那么——多。

他们不学习的吗？！

顾一澜不爽。

顾一澜呲牙。

顾一澜凶狠。

顾一澜像只护食的狗。

谁来都不行。

有人问他，唉，怎么每次都是你来，谢眠学长呢？

截胡了信件的顾一澜会说，他很忙，没时间处理这些。

那好吧，那个同学问他，那你是他的谁啊，你怎么替他管这些。

顾一澜就说，我？我是他的好朋友。

然后在心里偷补上一句。

想当他男朋友的好朋友。

顾一澜青春期，第一次，梦里的景象就格外清晰。

谢眠。

他的。

他的谢眠。

顾一澜捂着通红的脸，平静了半天心情，才接受了这件情理之中，意料之中的事。

他喜欢谢眠。

很喜欢很喜欢。

一直都很喜欢。

坏消息是谢眠不喜欢他。

他是单相思。

好消息是谢眠也不喜欢其他人。

他还有机会。

顾一澜不清楚谢眠的想法，于是愈发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留神连朋友都没得做。

所以他们只是朋友。

上了大学，同学聚餐，顾一澜运气很烂，玩个游戏酒是一杯一杯地喝。

喝到后来又摸了个问题，问他有喜欢的人没有。

他长得帅，家境好，对他有意思的人不少。

这个问题一出来，几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顾一澜没反应过来。

他在跟谢眠打电话。

他喝得太多了，很难受。

旁边有人又问了一遍，“顾哥，你有喜欢的人吗？”

顾一澜打着电话，“喜欢的人…谢眠……”

“顾一澜？”

电话那头问：“你说什么？”

他蓦地捂住嘴，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染了红，嘴角却克制不住的上扬。

眼睛也一点一点亮起来。

对啊。

他就是喜欢谢眠啊。

唔……

等等……

啊……

完蛋了……

这下笑容再也控制不住了。

他笑弯了一双眼睛，春风吹皱了眼角的纹路，里面栖着大把的阳光。

心里酥酥麻麻一阵又一阵。

想尖叫。

也想哭。

喜欢。

好喜欢。

心脏剧烈跳动着。

就像月亮注定会被地球吸引。

他的心正不可避免地发生一场潮汐。

涨落起伏，循环往复。

“扑通扑通”。

怎么办啊。

怎么办——

他几乎要把这心意诉诸于口了。

“谢眠……”

怎么就停顿了呢。

包厢里的人都在看他。

八卦探究的眼神一点都不遮掩。

怎么就停下来了呢。

所有人都在想。

为什么不敢说下去？

顾一澜晕乎乎地，他也不是很明白。

他不过是，下意识这么做了。

下意识的。

习惯性的。

不能宣之于口的。

“我…有点难受。”

顾一澜扶额，声音也跟着低下去。

“谢眠。”

“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啊？”

顾一澜：赢在起跑线，但抠了所有平a技能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