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说快来得也真快。
几乎一眨眼,似乎昨天还在失恋的悲痛种无法自拔,今天就开始打包行李。
一晃眼就坐上了回家的车。
时间行走得恍恍惚惚,生活好似没有实感。
什么都是一眨眼的功夫。
要考试,要复习,要求神拜佛求不挂科。
贺浔在考试前被舍友拜了不知道多少次。
周扬帆甚至还出了个馊主意。
要他盘腿在床上坐着,他们几个给他上供,好借学霸之气用用。
贺浔让他滚,笑骂道:“你是盼着我什么呢?”
郭逸飞甚至还买了文昌仙君的聪明符。
烧成了灰喝下去。
当晚就腹泻去了校医院。
贺浔笑他求神拜佛还不如相信自己。
把命运寄托于虚妄之说,实在是滑稽。
他们专业考试考得晚。
要考的科目也多。
一个宿舍更是没一个运气好的,抢到的票日期一个比一个晚。
贺浔家离A市最近。
但票也没好抢到哪去。
他甚至考虑起坐大巴回家的方案。
最后候补了张站票,在火车挤了几个小时,可算到了终点站。
出火车站的时候,天上正飘着小雪。
没有人来接他。
贺浔打了母亲的电话,过了好些时候才有人接。
“妈?”
贺浔笑道:“车票候补上了,我提前回来了,怎么样,惊喜吗?”
电话那头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反倒是吞吞吐吐。
让人心中陡然生出不详的预感。
贺浔平常很少和家里打电话,有事基本都是微信联系。
家里人也都含蓄,打起电话来反倒会不好意思,尤其是打视频的时候,妈妈常常会害羞地不敢看镜头,要用手把镜头捂上才好。
贺浔也习惯了发消息。
只是这样也有坏处。
一家人都一个毛病,报喜不报忧。
隔着手机谁也看不出来对方样子,一句“还行”就能把一切都遮掩过去。
贺浔站在马路边,手里还拖着行李箱。
他惴惴不安。
“……妈?”
那边终于忍不住,传来低低的泣音。
贺浔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只觉手脚冰凉。
何欣刚哭过一场,她身体虚弱,没多久就累了,贺浔被现实砸的脑子发懵,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出来。
只知道心疼他妈妈,又劝着人躺下,再休息会儿。
医生给开的药有安神的作用。
何欣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等人睡着了,贺浔走出病房,靠在走廊的墙上,给他爸打了电话。
开头第一句就是。
“我什么都知道了。”
什么都知道了。
不要再瞒着他了。
贺浔有些想笑。
就在前不久,他们父子俩还在微信上商量着要怎么过年。
买什么样的烟花,做哪几个菜。
现在——
贺浔咬牙。
“你现在到底在哪儿?!”
临近年关,处处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贺浔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他按着贺明志给的地点找了过去。
面馆内,中年男人形容狼狈,胡子拉碴,眼中布满血丝。
贺浔冷眼瞧着他。
贺明志今年快五十岁,看起来老实木讷,其实年轻时一对花花心肠。
他之前好堵,堵点小钱,贪点小利,这些贺浔都知道。
那时何欣每天哭着求他,但直到贺浔出生,贺明志才把这些坏毛病给改掉。
没变的是他贪小便宜的品性,以及能一夜暴富的痴心妄想。
贺浔长呼一口气,努力使自己保持冷静。
“说吧,你到底欠了多少钱?”
何欣没给一个准确的数字,估计是贺明志为了自己的面子,瞒着没说。
贺明志讪讪道:“不多……”
他是有点怕他儿子的。
老子怕爹,传出去多让人笑话。
可之前他喝醉了酒要打他老婆出气的时候,他那七岁的儿子就敢拿报警的事威胁他。他气急了想着连儿子一起揍,他娘的,他还真能干出报警抓自己老子的事来?
贺浔真干的出来。
贺明志胆子没比老鼠大多少,被警察约着谈话了之后就安分不少。
他不是没打过贺浔,但贺浔很机灵,又很能跑。
他知道贺明志最怕没面子。
每次都往人最多的地方跑。
边跑还要边喊,他爸爸打人了。
后来再喝醉耍酒疯的时候,贺浔也已经长大了。
少年个子窜得很快。
贺浔初中时就跟他差不多高。
他扬起的巴掌等不到落在何欣身上就会被抓住,他的儿子会满身戾气地拦住他。
一个眼神就把贺明志吓得酒醒了。
现在也是,贺浔阴沉张俊脸,扫他一眼。
他就受不住了。
贺浔厉声道:“到底多少?!”
贺明志又犹豫了会儿,才报出个数字。
“……三百万。”
他本身算有点本事,在一家大型企业任职,位置不算高,但工资也算说得过去。
贺明志又许多毛病,但何欣都会包容,日子就这么凑活着过,毕竟贺明志也不是一无是处。
他会让何欣哭,但也会在各种纪念日想方设法逗何欣开心。
贺浔劝过何欣离婚。
何欣也不是没考虑过,最后都没下定决心。
后来贺浔读了高中,成绩依旧优异。
贺明志也渐渐改掉了酗酒的毛病。
他不再像往前一样,总觉得自己是怀才不遇,一肚子怨气。
他诚恳地认了错。
家庭氛围变得和谐,父子关系也没之前那么僵,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
日子就这么寻寻常常过,也不能说没有盼头,贺浔很争气,考上了很好的大学,那他们只要再把他供出来,等贺浔出人头地,他们就能过好日子了。
贺明志已经计划着要在贺浔赚钱后买什么车,穿什么衣裳,抽什么烟。
何欣则想着儿子什么时候能领个对象回来,女朋友男朋友都行,她想看他的儿子幸福。
可现在这一切,都被毁了。
贺明志是在贺浔高二那年接触到的炒股。
他的一个同事引他入的门,告诉他这样可以赚一点零散的小钱,不多,但多少能挣。
一开始也确实如此。
贺明志有了盈利,尝到了甜头,但控制不住自己的贪心,总想着能赚更多。
他开始沉迷炒股,想凭借这个发大钱,年轻时的坏毛病又找上了他。
他觉得炒股和赌博一样,都是能来块钱的途径,还更合法,更容易。
结果是每月每月的亏损。
先是把他自己存起来的工资耗没了。
再是何欣开店的积蓄也被他拿去偷偷花掉了。
然后是给贺浔攒的彩礼前,以后买房子的钱……
他已经彻底疯魔,且走不了回头路了。
何欣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开始一再的逼问,终于在丈夫的盛怒下知道了真相。
但多年的婚姻关系已经把两人牢牢的捆绑在一起,何欣顺从的太久,迁就的太多,一时间除了帮忙填补空缺,竟然也想不到其他的好办法。
贺明志甚至起了挪用公司公款的念头。
但他终究是有贼心没贼胆,仅借了高利贷,刚借的钱又投进去,期盼着哪天能逆风翻盘。
他还陷在暴富的幻想里不可自拔。
或许他认清了现实,但不敢面对。
覆水难收。
“我打算把家里的房子卖了,先还上一部分,反正追债的人天天堵在家门口,也住不上了。”
贺明志说着,竟然镇定了起来。
是的。
也不是毫无办法。
“你上学的事不用紧张,书该念还是要念,等你念出来了有本事了就熬出头了。学费的事不是有什么贫困生补助吗?你学习又好,再赚个奖学金,那么——”
贺明志喋喋不休地说着。
他自认为找到了很好的解决方案。
这样谁也不耽误
他可以继续去公司上班,何欣的店是开不了了,可能会被人找,那就干脆做移动小摊吧,不也挺能挣吗?
住处,住处的话可以先去老人家里赞助一段时日,虽然他们气得要断绝关系,但哪能说断就断呢?
他是独生子,没了他,谁来给他们养老送终?
贺明志越想越得意。
他甚至指点着贺浔。
“你闲暇时间也可以去找找兼职嘛,当家教不挺赚钱,一小时几百块,或者你去当网红,等你火了,一月几百万不是轻轻松松?”
那样还完了借债,还能有剩余。
剩余的钱又要干什么呢?
贺明志开始盘算。
全然没有意识到贺浔愈发难看的脸色。
餐桌被掀翻。
上面的用具摔下来,噼里啪啦摔了个响。
店主慌慌忙忙从后厨走出来。
不大的店面没几个客人,都掏出了手机,小声议论着记录着眼前父子互殴的一幕。
说是互殴,贺明志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贺浔上来一拳就给他打懵了,之后那几下他才反应过来。
作为父亲的尊严和地位遭到挑战,之前一直压制的怒气熊熊燃烧。
“我是你老子!你踏马就这么跟你老子说话?!”
贺明志被拉开的时候还在破口大骂。
“你也不认识我了是吧,我呸,跟那两个老不死的一样,妈的,看老子落魄了就翻脸不认人了,你等着,等我以后有钱了,你可别来求我,妈的,小畜生,狗娘生的!”
贺浔被两个拉着,依旧拽不住他。
他气红了眼,一脚踹到贺明志腰腹的位置上。
贺浔:“我去你的——”
贺明志捂着肚子蹲下了,嘴里依旧不干不净地骂。
凭什么呢,凭什么呢?
凭什么他怀才不遇,时运不济。
凭什么他发不了大财?
凭什么他众叛亲离!!!
贺明志啐了一口,他骂这世界,怎么能对他这么苛刻!
贺浔被拉到一边,别人不知情况,也不敢劝。
反倒是贺浔自己冷静下来。
愤怒过后,更多的是无力和失望。
他冷眼看着跪伏在地上,愤愤不平的男人。
觉得又荒唐又好笑。
又别样凄凉。
店主报了警。
没多久警察赶到现场,把贺浔和贺明志一起带走,去做笔录。
贺明志要面子,一口咬定说是自己喝多了酒,酒劲上头,孩子年轻气盛出演不逊,自己气得不行才动了手。
他也确实喝了很多酒。
只有喝酒才能让他暂时遗忘自己的无能。
贺浔刚要开口,就被打断。
贺明志不会给他机会。
只一个劲儿的赔笑。
警察看出了些什么,但对于贺明志的不配合也无能为力。
他们告诉贺浔,有什么事可以再来联系他们。
贺浔和贺明志在警察局门口分道扬镳。
贺明志骂骂咧咧,告诉贺浔自己还有后手。
贺浔权当没听。
刚刚他身上也落了点伤,贺明志明着打打不过就来阴的,拿着玻璃碴子往他身上戳。
贺浔离开后又去了药店,简单包扎后才去了医院。
脸上还贴了一张创可贴。
他本来就年轻帅气,贴上创可贴也更像某种装饰品,使他多了几分叛逆的气质。
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目光。
何欣知道他去找了贺明志,看到他这副样子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又想哭,又哭不出来。
她告诉贺浔,她打算过几天就出院。
何欣心脏不好,这次被贺明志搞得,一开始直接送了急诊。
医生给的建议是尽早做手术,可她又哪来的钱呢?
家里老人那边已经把退休金都给她了,一是给她住院的费用,而是给他们的乖宝,贺浔这孩子多争气,可要让他好好读书。
贺浔握着何欣的手,眼圈不争气地泛了红。
有家也回不得。
贺浔自己回去过,门上已经被泼了红油漆,听邻居们说,之前常常有一伙人在这附近游荡。
估计就是来找贺明志的。
贺浔把东西放到了爷爷奶奶家。
何欣越是急着出院,身体状态就越不好。
贺浔打遍了亲戚的电话,低声下气地去求人,才知道贺明志早就把能借钱的人全都借了一遍。
各种各样的风凉话贺浔都听过了。
他的骄傲被碾得稀碎,踩在脚底,但无人在意。
人总是喜欢旁观他人落魄的样子。
而不肯施以援手。
贺浔绝了望了,他崩溃了。
他想过自杀,想过就此结束。
可真当何欣打算偷偷买农药被他发现的时候,他又求着何欣活下来。
连他也不知道他自己怎么敢这么说的。
他说:“妈,会没事的,会有办法的。”
可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今年才大二。
现在去找工作,他的学历还是算高中。
他要怎么办呢?
怎么才才好呢?
大年二十八,贺浔去爬了山。
他向来不信鬼神。
此时却跪了每一座庙。
许一个又一个虚无缥缈的愿望。
希望母亲安康,希望一切都会过去。
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还在山顶的寺庙里买了护身符,两个,开过光的。
一个给了何欣,一个他自己留着。
“总会有个神仙保护我们吧。”
贺浔给何欣削着苹果,讲述自己爬山的经历。
边笑,眼里边闪着泪光。
“总会好起来的。”
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