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月将小丁的礼物送给大虎，那是一双崭新的粗布棉鞋。

大虎接过后一边责怪小丁乱花钱，一边兴奋地套在脚上试穿。秦月看到大虎换下的那双鞋，上面挤满了大大小小的补丁。

这样多补丁的鞋，她从未见过。旧时鞋上的花边毛了，她都会新换一双。今日才明白，鞋底没坏的鞋补补鞋面，还能接着穿。

小丁心细见微，从小事就能看出每人喜好，同时还懂得感恩。当日其母去世，大虎帮其操办后事，他心怀感激，小礼回馈，张惜战中帮他，小丁也铭记于心，她也就帮着打扫卫生，小丁也记着给她带礼物。

秦月旧时见惯了亲友间的明争暗斗，如此真挚的情感少之又少，高门大家表面看去富丽堂皇，而其中人情味不及民间普通人家。

大虎第二日就带秦月来到方记药铺，据大虎说这此药铺虽不是北祈镇最大药铺，但是生意最好的药铺。

一些罕见珍贵的药材这里都能找到，因此此地经常有北祈富裕人士光顾，这些人都会被请入单间商谈，这些稀有药材存于别处。

而大堂专门招待平民，原坐诊郎中因战乱离开，急需找个郎中顶上。因坐诊金高，引不少郎中前来。

只是药铺考核题目不简单，许多人无功而返，空缺已然很久，苏郎中每日累得没有时间如厕，也看不完病人，战乱过后，前来看病之人更多，药铺只能限号，即使减少病人数量，也不降低考核要求。

秦月猜着掌柜一定姓方。有些药铺取名字都喜欢加上创始人的姓，这种记号为宣扬身份，也是私有物的体现，它首先是个铺子，才是个药铺，掌柜也许并不懂医，只是手中有钱有渠道会经营。

而另一些铺子取名则文雅许多，比如济世堂，百草堂，这些药铺从取名就知道掌柜懂医也懂药，商人气质淡些。

秦月自小见了不少药铺，特别喜欢解读店名，心中有些奇怪的想法。有一日她同堂哥说起，堂哥捂住嘴让她不要同第二人再说起。

后来秦月明白，同秦家打交道的药铺掌柜均不是常人，手中所有资源多多少少会对市场有些影响，这些人不喜他人背后议论自己店铺，若听到有人嚼舌根，不光秦家丢面子，有可能会引来对方使坏。

秦月也只敢在心中自己猜猜，然后再验证她猜得对不对，见得越多，她猜得越准。

“大虎，这是药铺管事柳主事。”邻居苏郎中为大虎引荐主事之人。

柳主事个子不高，不像北方之人，背有些驼，身上衣服比着店中小二略深些，也不合身，松松垮垮在身上每个形状，全身上下唯有那双不大的眼睛独特了些，目光有力，看向人时，让对方心中打颤。

大虎和秦月礼貌回礼，那柳主事只是轻轻点头，满脸严肃，目光扫过二人，并未停留片刻，并未因熟人介绍而展现出些许熟稔。

此人倒是同张惜是一路人，都有张冰块脸。

秦月心中还想着她那个小游戏，赞美道：“柳主事如此年轻能有规模店铺着实不易。”

柳主事放下手中医书，眸底闪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厌烦，转而笑道：“姑娘高看在下，在下只负责管理郎中，经营之事由掌柜全权把握。”

眼睛的锐利被笑容遮掩下去，看上去就是个温和的中年大叔。

秦月虽感慨此人换脸速度，但同时心中暗喜，她猜对了。此店也就三四个郎中，还要专人来管理，想必掌柜不擅于医术，只精于经商。

柳主事悄声交代小厮几句，随后便对眼前之人道：“几位虽为小苏友人，但药铺招郎中不是简单之事，关乎病人姓名。小店不论性别，唯本事论成败。小店考核不复杂，只有两个部分，第一为识药，第二为把脉开方。全部通过即可以来此工作。”

大虎还以为靠着与苏郎中熟识，可直接当郎中，竟然还要考试。秦月虽有些医术，但不知能否通过方记的测试，若通不过，他岂不是很没面子。

大虎向苏郎中使眼色，让其出出力，苏郎中双手一摊，表示他无能为力。

柳主事注意到两人小动作，笑意暗含不屑。他出的问题专门来解决这些胸无墨水想着靠关系之人。

“辨识药材在何处，那里吗？”秦月指指大堂的药屉。

柳主事摇头：“跟我来。”

秦月被带入一房间，大虎和苏郎中留在门外。

房间中放二十种药材，在一炷香内写出药名。

从小厮点上香那刻开始，秦月扫视这些药材一遍，体会到出题之人的刁钻，这些药中几个为一组看起来都极其相似，若不是熟悉药材之人，还真分不清。

秦月初学辨药时就从找相似之药不同处开始，寻常药都知道其不同点在何处。前十七八个几乎看一眼就知道何种药材，但走到最后两味药面前，她有些拿不准，因为没见过。

秦月旧时自诩医药世家子弟，寻常郎中一辈子见不到的药材她打小酒如数家珍，只是秦家用药有一规矩，若获此药需药工冒着生命，那么这种药他们不会随意用。

眼前两种应该属于此列，这两种药材经过炮制，早已失去原有形状，从外部来看无法分辨。

秦月上前，将药粉倒出一些放于碟子上，然后放于鼻边。两种比较后，根据之前看过书籍，大概猜出这两味药粉是何种药材。

秦月将答案交给柳主事后，心中有些打鼓，最后两种药材没有十足把握。

柳主事看都没看，将答案纸收起。一改之前态度，眉眼含笑，神色愉悦：“姑娘此关过了，进行下一场吧。大堂目前有两个郎中在接待病人。你能找到一病人并为他看病开药，诊断正确可过。”

秦月有些惊讶对方速度，但并未说些什么。

秦月出来后向大虎眼神示意顺利，大虎放心些。

大堂人不少，只是大家都排熟悉郎中号。靠着病人送上门不太可能，秦月走出药铺。

打开门的冷气吹地她一激灵，秦月站在药铺门口看着来来往往行人，想从中找出一个愿意让她看病之人。

秦月知道这并不是好方法，太过于依赖运气，只是她别无她法，只能在这儿蹲守着，没过一会儿，秦月全身发冷，这件棉衣也抵御不了寒冷。

就在秦月准备放弃，想回里面用免收诊金来找一病人时，机会出现。

两个长得相似之人面容虚弱，直不起腰，嘴唇发白，一男子对另一人说道：“哥，这家药铺药买的贵。你进去看就行，药方开出，我照着药方买两副药，这样最省钱。”

另一人点点头：“你先回家，这里需要排队挂号，得等一会儿。”

男子答应，目送男子进去，但并未离开，而坐在墙角处。

秦月走到男子面前：“进去吧，我给你诊病，不收诊金。”

一姑娘突然走到面前说要为他看病，还免受诊金，男子被这突如起来的好事惊住，一下子愣了，随之细想不对劲，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怎会轻易发生，想必是个坑。

他警惕地看向秦月：“姑娘好意心领，我并不需要郎中，只是等人。”

秦月微叹一声，善人不好当，她直接拽处男子左手，放于膝上，条件有些简陋，但还好能摸清。

然后站起，对男子简单说道：“随我进来吧，再待下去，会加重你的疼痛。”

秦月来到大堂，找到男子大哥，这次吸取教训，直接将男子拉出。

“姑娘，这是做何。”男子本因疾病困扰，身体不适，再被人一拉，更加烦躁，而且他辛苦排的队也废了。

男子并不想知道女子何意，说着就要重新回到队里面，只是秦月并不放手。男子虽生病，但力气依然比秦月大，就在挣脱时，秦月才开口：“别排了，我给你诊病，不收挂号费和诊金，如何。”

男子只觉女子发疯，并不相信，挣脱后就要回去。

秦月看到刚刚男子不情不愿进来，对着其兄道：“我是郎中，不是坏人，刚给你弟弟看了病，你们应该不宽裕，我给你们诊病对你们来说应该最划算。”

男子听闻停下，转头看向其弟，见他点点头。随后，男子相信这个看起来不像郎中的姑娘，坐到秦月对面，伸出手来。

秦月摇动双手，缓解刚刚被拉的酸痛，小跑两步坐下，为其诊脉。

秦月只摸几秒，便到小厮处写下两个药方，分别递给二人。

两人有些不解，他们不识字，也看不懂其上所写有何不同，难道这女子不收诊金，只是为了在抓药时多收些：“我们一张方子即可。”

秦月知道二人所想：“不可，这两个方子，我在上面加了名字，你们出去抓药时让小厮注意些。”

男子被看穿，不好意思低下头。

秦月随后解释：“实不相瞒，今日诊脉为我的考核任务，我与二人有缘，今日得以相见。我知道你们二人为省钱，想用一个方子，但不行。虽然你们都是头疼发热，但病成因不同，哥哥病症为积食引起，病在内部，服用泻药，弟弟病症由受凉感冒引起，病在外部，需要吃药发汗。”

两人想到病前之事，信服地点头，然后给秦月鞠躬道谢。

此时，周边也响起掌声，秦月转头看到鼓掌之人正是柳主事。

柳主事走过来，欣赏地看向秦月：“姑娘胆大心细，欢迎加入方记药铺，希望你在此能发挥地更好。”

秦月笑的恣意，嘴角快咧到耳根。深深鞠躬感谢柳主事，发自内心地感谢他不受性别所限，只凭医术。

周边看病之人也议论起来，有些人甚至打听起这个新来的郎中是何人。

秦月为了保持良好形象，她向祝贺之人作揖道谢，其实心中快乐让她想原地蹦几下。

秦月旧时有天赋，肯努力，积极接触各种疑难病例，单论医学知识，她不输任何人。可论真正看病人时间，兄弟姐妹中她最晚，直至抄家前夕她才被允许进入医馆为病人看病。

虽为秦家主事之人独女，但并不是继承人待遇，因为秦家并不讲究位置传承，下一任主事之人暗定堂哥，秦家男子才可继承秦家。

今日，她能靠着所学，成为郎中，成就感无与伦比，甚至比得了金子还高兴。

秦家教育子女要用医术救济天下，这也是秦月的志向。如此宏大的理想，需要从小做起，一个药铺小郎中就是秦月实现理想的第一步。

秦月活了过来，对未来充满斗志。

醒来之后一系列沮丧和无奈，此时全部消失不见。这次她的精神完完全全活了过来，要对得起九泉下的亲人，努力活着，救病人。

作为一个小老百姓，虽然活着不容易，但是世上哪有容易之事。比起之前背靠祖宗庇护，吃穿不忧，今日她喝杯水都要考虑钱，每日都要掰着手指头省钱，可是她可以养活自己。

若日后她能赚更多的钱，她会像旧时阿爷阿孃那样施医救人，让秦家的精神流传下去。

秦月沉浸在对未来的憧憬中，却忽视几道不善意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