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徐徐,繁花微动。
如此大好清晨,将军府里却是一派死气。
“行了,你们三人也莫端着了。”说话的是此宅的主人——大将军落慎。
男人重咳两声,“为父今日叫你们来,是为了商议这入宫之事,想必你们已有所耳闻。”
落慎一连扫过两个腰间佩剑的女儿,个个英姿飒爽,他欣慰一笑,旋即将视线落在了手持茶盏,身着素衣的男子身上。
他颇为满意地点头,“怀生啊,就选你了,如何?”
“咳咳——”男子呛了一口茶,瞪圆了漂亮的桃花眸,足以见得他的震惊。
“爹!我是男子,怎可……”
落慎不甚在意,只摆摆手道:“无妨,为父有先见之明,当初上报的就是落府仅有三千金。”
好一个先见之明。
落怀生心头一震,压低了声音,“这可是欺君呐爹!没人揭穿你吗?”
落慎双眼笑成了一条缝,“之后你便知了。”
“可……”他还在犹豫。
皇宫里有那么多规矩,他实在是不愿去。
“你作为长子,该为这个家做点什么。你两个妹妹成日习武,咱家也就你身板弱些,穿上那些女子服饰还看得过去。再有,皇上要落家千金入宫是为了牵制咱们一家,自是不会让你受宠的。”
父亲又讲了一通大道理,落怀生听得耳根生疼,最终不得不应下,“何日入宫?”
落大将军一乐,“明日。”
落怀生:“……”
次日上婚轿时,落慎一再嘱咐,“多留意那摄政王,他是你儿时的玩伴。”
果是个不受重视的妃子,何仪式都没有,落怀生直接就被人送入了寝宫。
他只带了一个贴身丫鬟,名为云梢。
“换了常服吧。”
“是,娘娘。”云梢声音不同于寻常女子,可以说,落府的女子都不寻常,个个耍棍弄剑,擅舞而非善舞。落母除外。
落怀生此刻眉头微蹙,似不满娘娘这个称呼。
“就平常唤我便可。”
云梢已拿来常服,面色严肃地回:“是,少爷。”
落怀生在女子服饰和男子服饰中选了男服,女子服装他穿起来很是不舒服。
他在床榻上躺着,过了有半日的清闲。
如瀑的墨发被散下,他斜靠在床头,双眸微阖,“这宫中的床榻当真是舒适。”
本以为这清闲日子他还能过上许久,可世事变化难料,当日下午,他的寝宫便来了位大麻烦。
“皇上到!”公公尖声细嗓地喊道。
话音未落,落怀生还未来得及下榻,一位身着黄袍的男子就破门而入,一把将他按在床头。
“爱妃不必行礼。”
落怀生老老实实闭口不言。
他瞧着面前这位皇帝,眉眼清俊,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怪不得,性子这般不沉稳。
皇上倒是没有责怪他不开口问安,对余下几人下了逐客令:“都下去。”
几位仆从出了寝宫。
门阖上后,小皇帝将落怀生仔仔细细瞧了个遍。
那带着探究的眼神看得他浑身发毛。
少年的手抚上了他的肩,“爱妃怎着男子衣?”
落怀生心下一惊,他如鸦羽一般的长睫微微颤动,眨着漂亮的眼眸无辜地看向身前那名尊贵的男人。
本是一双多情桃花眸,叫他这么一眨,倒真有几分楚楚可怜了。
“爱妃不答,是要朕亲自探探吗?”少年笑得浪荡,一把扯下妃子的衣衫。
外衣松松垮垮地搭在臂弯,落怀生慌了一瞬,眼神无措起来。
少年兴奋地瞪大了双眼,他眉毛单只上挑:“你果真是男子!”
“陛下……”落怀生轻推小皇帝伸来的手,声音细如蚊呐,听着像是在撒娇。
而他此时正在心里痛斥落大将军:亲爹啊,您竟连亲儿子都骗!
落慎鼻子发痒,他打了两个喷嚏,并未过多在意,只觉是前些日子受了寒。他垂头,继续陪爱妻挑花。
他倒是悠闲了,可他亲儿子还在那虎穴呢。
落怀生现正被那皇帝扯着身上的衣料。
也没人告诉他当朝皇帝有龙阳之好啊!
他一次次抵抗着:“陛下……”
“爱妃生得可真漂亮。”
落怀生面上慌乱,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怎会这般重情色?
他正挣扎着,门外突然吵闹起来。
“王爷,王爷!您不能进啊,陛下还在里呢!”
黑衣男子不顾阻拦,闯进了妃子寝宫。房内两人将视线齐齐投向他,小皇帝刚要出口的怒骂被咽回腹中。
落怀生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男子面露不惊,轻挑眉毛,淡声开口:“陛下好兴致,倒叫我等几位大臣在殿外站了许久。”
小皇帝面上是难以掩饰的窘态,如今这天下,他最怕的,就是眼前这位身着黑衣的男子了。
“盛兄……盛兄怎么来了?”
盛王轻笑一声:“不是陛下叫本王来的?”
在天子面前敢自称本王的,天下之大,除了这位盛王,无人再敢了。
“朕何时……”小皇帝疑惑一瞬,转而明白过来。他下了床塌,慌张道了一声:“朕知道了。”
话音未落他便匆匆离去。
与之相比,这宠辱不惊的盛王,倒更像是天下之主。
那盛王看着矮他一头的君王离去后,淡淡扫了榻上的妃子一眼,唇边勾起了似有似无的笑意。只片刻,他收回视线,转身离去。
等人走后落怀生才不紧不慢地系好衣带,他垂下长睫,低笑一声:“盛朝,好久不见。”
整理好衣衫后,他将枕下的一封书信放到烛火旁烧了。
那是落慎临他上轿前塞入他怀中的一封家书。
小皇帝刚赶到朝前,众大臣便纷纷下跪行礼。
“都平身!”墨骄一看到这些人就心烦意乱。
大臣们一个个脑袋硬得好似丝毫不怕圣上的威怒,他们全然不顾墨骄紧锁的眉头,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谏诤:
“陛下,如今这黄河之水泛滥,微臣以为,朝廷须得有所作为。”
“陛下!饥灾一事才是万万不可再延了呀!”
“陛下……”
他们像在比谁的声音更响一样,吵个不停,扰得墨骄越发烦躁。
“陛下!”
“闭嘴!”他勃然大怒,“谁敢再说一句,朕叫人砍了他的头!”
诸位大臣无人再言。
“都滚!”
待人都散去之后,盛朝才姗姗来迟。
“陛下如此动怒,可是要叫贤臣寒心了。”
墨骄抬头看他,不满道:“盛兄,从前这些政事都是你处理的。朕就不能只坐皇位,不理国事吗?”
盛朝笑笑:“可以。”
小皇帝眼睛一亮,“那盛兄替我理国,可否?”
“可。”
“朕就知道盛兄最好了!”小皇帝眉梢带喜,风风火火地去了狩猎场。
盛朝斜靠着殿门,脸上依旧挂着淡然的笑。
试探。
他眼底的冷意更深。
小皇帝,竟知道试探了。
长心眼了。
盛朝直起身,朝御花园走去。
下一步,就是要提拔新人了吧,皇上。
他在心中嗤笑,眉宇间却如荡着春风一般。
落承尘,他的玩伴,曾对他许下过诺言说此生非他不娶的人,竟成了这后宫的妃嫔。
想到这,他的眼神阴冷下来。
背叛了诺言啊承尘,这可如何是好呢?
盛朝坐在凉亭里,逗弄着弯下来的柳枝。
想落承尘了。
与此同时,落承尘的寝宫中,云梢拿来一支玉簪,将落承尘的一束墨发盘了起来,剩下一半披散着。
他换了一身浅青色的素衣,依旧是男装。
“他呢?”落承尘问。
云梢会意,答:“在御花园中的一处凉亭。”
他轻笑道:“这皇帝之所他还真是想进就进呢,怪不得父亲要我和他多接触。”
他撑着木桌起身,“走吧,去见见他。”
落承尘走到凉亭处时,只瞧见了一个阖着眼休憩的人。
是盛朝。
但他只停留了一瞬,他垂眸看了眼水池中的鱼儿,收回视线后,他朝着前方的花丛走去。
他低下身摆弄着一朵淡黄色的花,但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朵花上。
片刻后,一人从他背后俯下身来同样盯着这一朵花。
“落妃一人赏花吗?”那人声音中带着淡淡的笑意,还有浓重的醋意。
落承尘偏头看向那人,桃花眸中此刻只余思念。
“盛朝,”他唤着,“我想你了。”
盛朝搂住他的腰,“想我了啊?”
“想我了怎么还当了别人的妃子?”他怨气很重,使坏般掐了一把落承尘腰间的软肉。
“嘶——”落承尘吃痛出声,他嗔怪道,“五年了你都不曾来见我,我这不是听说你当了王爷,想着来这后宫许能见着你吗。”
“你还被别人看光了。”盛朝不满地瘪嘴。
“你不早就看过了?咱俩小时候可没少同榻吧?”他笑着推着身后那人搭在颈间的脑袋。
盛朝轻哼一声:“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他感受着腰间逐渐加重的力道,无奈哄道,“好好,不一样,以后叫你看好不好?”
盛朝傲娇地“嗯”了声,松开了怀中人。
两人面对面站着,落承尘个子矮了他半个头,盛朝笑道:“落哥哥怎矮了这么许多?”
落承尘被他这一声落哥哥叫红了脸,他有些羞赧,不想聊这件事,于是便十分自然地换了个话题:“阿朝,你有表字了吧?”
盛朝眸光黯淡下来,“嗯,从前我们说好的,我的表字,是向晚。”
“真就用了我想的啊?”他有些惊喜地说。
“嗯。”盛朝朝眼前人扬起笑脸。
这个字,是他加冠时,自己写下的,也是年少时,落承尘曾喊过的。
向晚,向晚。第一次听时,他还真没能想到,之后的某一天,他会独自面对一个又一个黑夜。
十八那年,他含泪在父母坟前磕下三个响头。二十那年,他带着思念写下“向晚”两字。如今二十一,他面上挂着笑,做着朝廷上的傀儡师。
没有人知道他这五年是怎么过来的,众人只知,盛朝,是一个十八就登上摄政王王位的心狠手辣的少年。
“落哥哥呢?字是什么?”
落承尘看着眼前这个二十多岁的男人,一瞬间竟觉得这个场景,好似重回了他们年少时,他眼前还是这样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年。
他撩开被风吹到颊边的发丝,抬眸笑着答:“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