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长离开,女人一言不发,将电脑重新摆正,接着处理工作。
我压下心中的颤抖,咽了咽口中的唾沫,盯着她,细看。
良久,她感觉到我的目光,转过头,视线在黑暗中对上我的。
“看什么?”她问。
我与她对视,隔了好久,我摇摇头:“没什么。”
沉默着,她又将视线移回,接着处理工作。
我也意识过来,这样一直盯着她看可能有些奇怪,我收回视线,盯着面前一点,思绪纷杂。
我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时间分秒流逝,她一直在改方案,我的思绪被各种猜测塞满,我们安静着坐着?谁都没有打扰谁。
直到办公室最后一个同事离开,直到大灯关掉,直到世界安静,她还在单调地,重复着敲击键盘的动作
倏然,啪地一声,她合上电脑。
突然的声音,成功地将我的思绪拉回,我抬起头看向她。
她站起身,离开工位,朝着办公室外面走去。
“你去哪?”
我的询问淹没在她离开的背影里。
我见状,连忙跟上,还没来得及再次跟上,见她推开楼梯间的门,我明白了她的意思。
沉默着,我走在她身后,跟着她上楼,爬到天台。
空旷的夜晚,风声猎猎,我和她的衣角都被风吹着卷起。
我看见她鼓动在身侧外套,张开的弧度像一只蝴蝶的翅膀。
但只见下一秒,这只蝴蝶消失在天台边沿。
我冲过去,扒着边沿的台子往下看。
地面上的一切,或亮或暗的灯光,来往的车流,都在缓缓流动,她的身影碎裂在一群蚂蚁间,我甚至还能听见尸体旁边的人的尖叫声。
但是下一秒,薄雾氤氲视线。
转过身,我看见她又出现在了我身后。
完好无损。
我张张口,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她冲上来,越过我的身边,又一次往下跳。
一次,两次……
不断跳下去,不断复活。
不知疲倦。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带上来一个小镜子,每跳下去一次,她都要把镜子拿出来,举在眼前,看镜中的自己。
“还是存在……”
站累了,我坐在天台边沿,双腿搭在边沿外侧,双脚虚踩着悬空的地面。
不知道多少次,女人复活后,没有再往下冲,她径直躺到在地上,仰头,看天上稀疏的星星。
我站起身,走到她身边,蹲下。
看着她因为无数次身体碎裂的痛苦而惨白到几乎透明的面色,我问她:“不疼吗?”
她眼瞳慢慢,从天上的星星转向我。
静静呼吸。
隔了好一会,她低喃出声。
“疼,好疼。”
我看着她,沉默。
并排和她一起躺下,静静地看着她看着的星星,我叹了口气。
我们都知道疼。
星星渐渐移位,夜晚的风变得冷了很多,她缓和好了呼吸,重新站起身:“到底怎么样,才能真的死去。”
“我不知道。”我摇摇头,我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转头,视线自上而下,扫视着我。
我与她对视。
她冲我伸出手:“起来,你给我演示一遍你之前用什么姿势跳下去的。”
“这个和姿势无关吧。”我说着,却也伸出手,由她拉着,借她的力站起身。
拍拍衣服上沾的灰,我走到天台边沿,回忆着我最后一下跳下去的样子,却突然,反悟到一丝不对劲。
我扭头,看看她,再看看我自己的手。
她见我的动作,疑惑蹙眉:“怎么了?”
我跳下台阶,走到她身边,伸出手,试探性地,拉住她的手。
顺着我的动作,她视线看来,停在我俩交握的双手上。
她明白过来,又惊又奇:“我能碰见你了?”
“我真的死了?”这句话,我能明显听出她语气中的笑意。
“不一定,”我摇头,泼她冷水,“也可能是我又活了。”
说着,我转过身,看向天台边沿,迈步站了上去。
她问我:“你干什么。”
“试验一下。”我说着,纵身一跃。
……
又一次复活。
我站在她身后,喘着气,平复着呼吸,在竭力抚平身体方才碎裂的痛感。
“好疼。”站在原地,我看着向我走过来的她,和她说着我的感受。
话音落下,一个小镜子放到我眼前,镜子中,一张青涩又苍白的脸庞映在其中,蹙着眉,熟悉又陌生。
我一怔。
她看着镜子中我的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确实,你好像又活了。”
“是吗?”我扯扯嘴角,在镜子中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收起小镜子,她摸着下巴思考:“所以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摇摇头,没说话。
因为我也不知道。
原本的猜测被推翻,我也不知道我现在究竟是死是活。
“我在这里,□□是存在的,我在下面,□□是不存在的,”我整理着眼前的信息,试探地说出我的思考,“也就是说,有个地方,是我的生死交界处,就像鬼门关?我走过那个线,变成灵体,□□消失,我从那条线回来,归还我的□□。”
她盯着我,听我说完,半晌,得出结论:“什么鬼门关,你这小孩真玄乎。”
叹了一口气,她又站上天台边沿:“我现在只想知道,我该怎么死。”
我没理会她的话,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考。
将昨晚到现在,经过了的地方都猜测了个遍,最后,我将视线定在天台的那扇门上。
听见女人在我身后复活的动静,我视线不离,只朝后伸出手:“镜子借我用一下。”
“你要镜子干嘛?”女人虽嘀嘀咕咕,但是下一秒,还是将小镜子放在我的手心。
我拿着镜子,朝着门边走去。
推开门的前一秒,我低头,确认了一下镜子中的自己是切切实实存在着的。
接着,下一秒,我推开天台的门,迈步跨了出去。
往下走了一阶,我屏住呼吸,借着身后天台的泄进来的一点月光,再次低头看向镜子。
镜子里,那张脸庞依旧,只不过在迷蒙光线下,有点模糊,但还是能够映在镜子里。
怎么会这样?莫不是那条线还要往下一点,是某一层?或者是这栋大楼的大门?但是中午,在七八楼之间的楼梯间,我还是照样碰不到女人,那就要再往上一点?
“你在干嘛?”
这样想着,身后传来女人的声音。
我放下镜子,转头看她。还没回答,她视线在四周转了一圈,问我:“这是哪?”
哪?
我疑惑,目光也四下扫了一圈,借着月光,看清四周破败景象后,我脑中一根弦嘭地一声断裂。
“这是……我上楼的地方。”我喃喃道。
没等她反应过来,我快步冲下楼,顺着楼梯一层层往下跑着。
黑漆漆的楼梯间,水泥地还未装扶手的楼梯步道,跑动间空气里扬起的灰尘……一切一切,都在提醒我,这就是我上去天台的那个地方。
期间因为踩空滚下去了一两层,我没有管痛感,也没有管身后跟着的女人的匆匆脚步声,和她的惊呼。
我爬起身,顾不得拍去身上的灰尘,我径直跑到一楼,再顺着光亮,跑出了大楼,直到跑到楼旁的马路上,我才撑着膝盖停下。
过了几秒钟,跟过来的女人气喘吁吁,也在我身边停下。
调整着呼吸,我转过身,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这栋大楼,我抬起手,指给她:“看。”
她闻言,喘着气看了我一眼,再顺着我手指那里的方向,抬头看去。
一栋破败的废弃大楼安静地立在那里。
她愣了好久,喃喃着问我:“这是……哪?”
“我跳楼的地方。”
仰视着楼顶的方向,我说。
为什么?为什么我又回到了这个地方?我不是死了吗?我为什么又活了?我不是在女人的办公楼吗?我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百般疑问,比之昨晚更多的问题像潮水一般把我淹没。
我思索着,但是真相被层层笼罩着,不见端倪。
思绪飘乎间,忽然,身侧一声惊喜尖叫响起。
我回神,转过头,看向女人。
此时此刻,她拿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她手里的小镜子,手舞足蹈。
“怎么了?”我问她。
“我死了!”她激动地向我展示她手中的小镜子,“你看!”
我顺着看过去,与镜子中的自己对上视线,搞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意识过来,走到我身边,和我并肩站立,抬起手,将镜子举在我俩视线平齐的位置:“你再看!”
我看过去,看见小小镜片框出的我的镜像。
而我的身侧,原本映着女人模样的地方,空落落的,没有她的半个影子。
我明白过来,但是结合我方才的思考,我觉得她现在是不是已经死了的这件事没有那么容易下定义,沉吟一声,我说:“其实也不一定,我觉得……”
“管什么一不一定,我现在反正就是已经死了的状态,你看,我都碰不到你。”说着,她的手从我身体中间穿过去。
我垂下眼,看着她在我肚子里的手臂,点点头:“确实,但……”
她却已经有点不耐烦,收回手,她转过身,边走边冲我挥手,道:“哪有什么但不但是的,既然我已经死了,那我就算是解脱了,我现在要去环游世界了。”
我盯着她的背影,感觉到深深的无奈:“走着去环游世界?”
“管我怎么去,先走再说。”
说着,她的身影逐渐远去,声音也随之飘远,直至再也看不见。
我收回视线,沉默地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开始思考自己的去处。
此时此刻,深更半夜,其实最好的去处就是回家,这次我知道自己在哪,也能找到自己的家现在回去,是最合适不过的。
但……
叹了口气,我坐在原地,没有要起身的想法。
脑中不断筛选着一个未成年还没有钱的高中生可以落脚的地方,我恍恍惚惚。
“喂!”
思绪飘忽时,忽然,我听见有人叫我。
我抬头,看见站在我面前的,去而复返的女人。
她目光带着困惑,打量着四周,再扫视着我。
迎着她的视线,我问她:“你怎么回来了?”
“我也想知道。”她说着,眼中迷惑更深。
我意识过来不对劲,站起身:“怎么了吗?”
她摇摇头:“不清楚……”
“但是,我好像离不开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