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奉远镖局最后一个站点。
四人重新启程。
果然如掌柜所说，越往西走越热。滚烫的风里夹杂黄沙，若是没有布巾蒙面，一天下来鼻腔里口里必定全是沙子。
行走于沙漠，越过高地往前望去，远远的出现了围城，如趴伏在沙山之上的一条巨蜥，高低不平的楼屋汇成背鳍，绵延至望不见的尽头。风沙如雾盘旋上空，如吹到上空的渔网，随时等风停后落下沙雨。
马已经不适合走在沙地上了。
四人纷纷下车，靠步行走向西寇城门。
“你俩确定会说西寇语？”宁野不放心地问程曜和纯狐卿。
这俩都说自己会，自己就没请翻译，万一不会咋整？
裴司拉着马缰，忽然说出一段古怪的音节。
程曜和纯狐卿分别回以不同的话。
以宁野那蹩脚的西寇语水平，大概能听懂他们在互相问候对方，不带贬义的那种。
很好，今天确认自己是队里唯一一个不怎么会的。
掌握一门外语是多么重要的事啊……
宁野叹气。
走至城门口，查验文牒。
西寇国的小摊贩不似他们原野地区，摆放的货物压根不讲究，都是用一块小碎花布一摊完事，管你贵重的便宜的，都像垃圾一样摆在上头。讲究点的，用三块木头撑起一层空间摆放在上面。
宁野忍不住吐槽：“擦鞋匠的踩脚凳。”
裴司见四周有几个五大三粗的商贩眼神不善地瞟来，连忙提醒：“……阿野，小声些，他们听得懂一些。”
不用裴司提醒，已有商贩拿起身旁的镰刀，似要起身。
程曜连忙架着她跑快些：“我滴个祖宗，你走镖没来过这啊！他们商品都是卖给我们原野区的，怎么可能听不懂我们的话。就算他们听不懂，你能不能掩饰下你的表情？”
“……我会的。”刚来就差点闯祸。
这民风彪悍不是盖的，看你不顺眼随时能干一架。
对他们自己人都如此，何况他们是从外边来的。
她们正嘀咕，身后传来嘹亮的歌声。
两人回头去看。
一个赤发红瞳的西寇人穿着纱衣长裤，半透明的衣料遮盖下，若隐若现的曲线勾得人目眩神迷。那女子一边唱歌，一边捧着一束鲜花走几步就转个圈，转着转着就来到纯狐卿身边。
程曜一看这场面，调侃道：“你家狐狸要有新的女人咯～”
“去你的。”
“我去你不是吧，这你都能忍？”程曜见纯狐卿接下花束，连忙推身边的宁野，没想到被推的人反倒如痴如醉地看着西寇女人。
“她好漂亮～”
程曜：“……”
这不开窍的女人！
程曜恨不得拿把榔头过来敲碎宁野后脑勺，看看她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欣赏情敌好不好看？！
纯狐卿本意是想让宁野体验下吃醋的滋味，没想到他接下花后又有一道嘹亮歌声响起。
这次，是个男人的。
纯狐卿赶忙去看宁野，只见她盯着那红发西寇女人，脸上挂着痴迷的笑，就差没流口水！
他差点没气死。狠狠剜了眼要转圈过来的西寇男人，他比了个西寇手势，那人立马灰头土脸地回去了。
西寇女人还在等着他开口回应，面前的人收了花却是拒绝的话。女人不干了，抢过他手里的花，对着他的脚正要狠狠踩下，没想到纯狐卿先退一步朝她行了个标准的原野礼。
西寇女人看懂了，知道他是外来客后没了多大兴趣，飘然离去。
裴司拉着马车默默想走开，未料到一个鲜红的果子飞来，砸入他怀里。
他偏过头看去，明眸皓齿的姑娘笑着跟他打招呼。
裴司回了几句不太标准的西寇语，匆匆离去。
看完热闹，宁野继续往前走：“此地这么开放吗？男人和男人也行？”
“行啊，同性而已，对他们来说还不算离谱的。”程曜弯起一抹讽刺的笑，“开放到你想象不到。”
“什么意思？”
“牛羊，马匹……”
程曜话还没说话，一抹月白身影挤开两人，向前快步走去。
“纯狐卿你是不是有毛病。”宁野有点火大，瞪他好一会儿才转过头问，“咱俩说到哪了？”
程曜哪还敢继续说下去，寻了个由头转移话题。
他们又走了半个时辰才到地图上标注的驿站点。
吃完午饭，程曜拉着宁野一块出门了。
驿点顿时只剩下生气的纯狐卿。
因为裴司单独出门了。
率先出门的二人走走逛逛，尝试各种西寇国吃食，其中一个是炸沙蛇。两个人看了半天，终究没敢吃，狼狈躲开摊主灼热视线遁走。
路过一首饰铺子，宁野忽然瞧见里头有个项链。
金银错工艺，朴素无华，细节却处处精致。如意锁外形，中间用金丝勾勒出了一只小小的狐狸，栩栩如生。
宁野鬼使神差地走进去，用蹩脚的西寇语问多少钱。
掌柜懒懒散散拨动算盘指给她看。
一百五十六两。
稍稍有点贵，但这工艺值得。
程曜也走了进来，把身上包袱丢到木头柜台上，摆出不耐烦的神情与店家搭话。
宁野没太听得懂，但掌柜拉开包袱一角时她看到了。
是路过打仗地点时，她和程曜一块从死去的西寇人身上扒下来的。
掌柜看到一角，起身招呼她俩进小屋。
“等我。”程曜小声说。
宁野点头应好。
两刻钟后，二人离开首饰铺，怀里沉甸甸地多了几百两。
同时宁野手上多了个小木盒子。
“给他买的？”
“嗯。”
“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嘴都还没亲上呢。”宁野无奈，“我之前弄坏过他的长命锁。应该是他家里人给他的，现在正好看到类似的就给他买了。”
“装，继续装。明明对人家有好感还死不承认。”
“换作是你，你敢认？”
“……不敢。”
那是一朵带刺的艳丽白花，只可远观。若想亵渎，必定扎地血肉模糊。对方还会在你伤口处撒下花种，从伤口处生长出属于他的藤蔓，将亵渎的猎物紧紧缠绕。
她们一路逛到街道深处。
前方人头攒动，将那处围得水泄不通。
程曜眼角余光扫过，忽而望见人群中有一熟悉的身影。
她连忙去拽宁野，指了指离她们不远处混在人群中的……
裴司？
他怎么会在这？
西寇人高大，遮挡得看不见前方。
宁野扫视四周，把程曜拽到另外一边看。
突破第一层防线。
隐约的狐臭味弥漫，两人也顾不得了，望向前方高台上的人。
十几个空笼子。
她们来得比较晚，现在笼子里只剩下五个不是空的。
宁野看了半天，从周围西寇人的交谈，再看看台上的情形，不确定地问了句：“这是……人口买卖？”
“对。”程曜眉头紧皱，“我前几日接到信件，说主城周围的附属城人口丢失突然变多，原是到了此处。”
“是你手下给你发的信件？”
“是我的亲信。”程曜相信宁野，愿意与她说实话。
宁野挠挠头：“他们怎么知道你的行踪？”
“……”
程曜侧过脸来，眼神中透出“你智商怎么忽高忽低”的无奈情绪。
宁野那颗懒得运转的脑子转了下：“噢，驿点鸽子。”
她平时部署路线又没瞒着任何人。程曜又不傻，甚至和裴司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有得一拼，怎么会真的和沧衡城断绝联系。
程曜毕竟也算沧衡城半个掌权人，在那生存了二十多年，不可能连一点势力都没有。
宁野想通后去看台上。
只这一会儿，就只剩下两个。
一个年轻女子一个幼童，看样子是个女孩。
背后推力减弱不少，看来是对剩下的这两人没了兴趣。
高台另一侧，有两名西寇人把金主刚买下的三名奴隶用锁链捆住，如同卖牲畜般把锁链另一端交给金主。
里面有个女子，看起来不像穷人家出身，哭哭啼啼地说把自己送回家人会有重谢云云，结果被金主甩了一个巴掌，不敢再说。
程曜也盯着那处，面容紧绷。
但她们什么也做不了。
异国他乡，她们还有自己要做的事。
灵光乍现。
程曜蓦地侧过脸去看宁野。
自己身边就有一条信息网啊！要是镖局驿点联合起来，不仅能运输货物，还能在某些方面达到治理国家，打击罪犯的效果。
“你，你瞧着我干什么？”宁野被盯得毛骨悚然。
程曜露出一口森森白牙：“没什么，忽然觉得，认识你真好。”
她心里肯定在打什么鬼主意，宁野默默站远些。没想到程曜贴了上来。
她逃，她追，她插翅难飞。
两人来回在手上过了几招，忽听一声熟悉的西寇语。
这回宁野听懂了。
“八十两！”
两人停下小动作望去。
裴司直直望着那名女子，举起一只手。
高台上那女子也望着他，泪流满面。女子旁边幼童无助地哭泣。
这是怎么回事？
两人闹不明白裴司为什么会执意买下这对姐妹，默默站着看。
与裴司一同竞争的还有两名西寇人。
随着价格越叫越高，西寇人明显着恼，卤蛋般的黄黑脑袋透出一层愤怒的红色。
宁野担忧道：“裴司会不会被打？”
程曜：“那两个西寇人已经在商量打他一顿了。”
“……啊？”
加价到两百四十两陷入僵局。
裴司身上佩戴的银钱仅剩这个数额，西寇人也不肯再加。
台上叫价的贩子左右为难。
给裴司也不是，不给裴司也不是。
他还要在西寇国混呢，若是差距再大些他名正言顺说说客气话再被西寇人揍一顿就是了。
可偏偏两方都停在这个数额上。
人贩子想了想，出了个馊主意：“公子，你要不与那两人打一架？谁过了归谁？”
明晃晃地是偏心于西寇人了。
而就在这时。
一只手举起。
“二百五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