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周，学校正式放了寒假。

今年二月份过年，比往常都晚，万朵也就没立刻去广州，想衬这段时间赶赶论文。

最近一直被论文折磨，庞郁的进度都比她快许多。

庞郁这几天去刘师兄的戏曲学校当兼职老师，每天的心情都极度分裂。

好的时侯像春日暖阳，不好的时候就大冬天刮西北风，一个笑模样都没有。

区别主要在于，她当天教的那帮小朋友听不听话，偷没偷懒，气没气她，还有见没见到刘师兄。

刘师兄名叫刘殊同，当红京剧小生，师从当今京剧泰斗，人长得是又高又帅，关键，单身。

再过两天，刘师兄要启程去北城录网络盛典，庞郁自然要去捧场。她这两天被不听话的小朋友气得不行，盼着能赶紧去北城散心。

宿舍里，她和另外几个同去的同学热烈讨论着北城行程，扭头看见万朵对着电脑愁眉不展，再次游说。

“朵朵，要不你也去吧？你家程寅不是在北城吗？”

万朵从万恶的论文前抬起头，叹口气。

“他最近不在北城。”

昨天，她在殷赟的朋友圈里看到了他。

准确的说，是殷赟去厦门参加一个行业论坛，自拍的时候拍到了正与人交谈的程寅。

只是一个侧影，也能确认就是他。

她查了一下那个论坛的结束时间，正好在那个网络盛典之后。也就是说，就算万朵去了北城，也见不到程寅。

庞郁听了却不气馁，继续劝道：“程寅不在，英桐在啊。我和刘师兄说了，他能带我们去后台，说不定还能当面要签名。”

说实话，天天听她们讨论这个盛典，还有去什么酒吧街玩，万朵早就心痒痒。

现在庞郁又抛出了英桐这根胡萝卜，让人很难不动心啊。

庞郁见万朵表情松动，又加了把劲。

“论文哪儿不能写啊，我们就去一天，也耽误不了什么，再说北城图书馆又多又大，市图，国图，那么多古籍资料，说不定有你要的呢？”

真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好多古籍文献都不外借，万朵想查的大部份资料都在“此文献收藏于图家图书馆”前戛然而止。

而庞郁不愧是万朵第一难姐难妹，精准地抓住了她纠结的靶心，一击即破。

两天后，万朵第一次踏上了去北城的火车。她一直告诫自己，她是为写论文才来的，不是为了别的。

不是为了见英桐，不是为了陪庞郁，不是为了看一看，他生活的城市。

南城到北城，跨越一千公里。

一行五人，四女一男，一下火车就感受到了北城的凛冬，又干又冷。

风直往脖子里灌，手冻得握不住手机，连鼻子都难受，还四处起静电。

万朵第一次来北方的城市，已经带了最厚的棉服，没想到还是不顶用。

几人挨着冻，又是转公交又是搭地铁，终于在下午开场前赶到了位于郊区的录制现场。

始料未及的远。

现场不让带手机，五个人存了手机，签了保密协议后，沿着观众通道往里走。

一进去，五人集体被惊艳到了。

太大了，比学院最大的剧场还要大。

太漂亮了，舞台华丽精美，设计如梦如幻。

庞郁直呼，要是能在这么豪横的舞台上表演一次，不虚此生！

再看观众席，也不小，整整齐齐十几排坐椅。

多亏刘师兄，他们的座位在第二排，很靠前，连男明星的增高鞋底，女明星的假睫毛都能看清楚。

几人按号入座，刚一坐下，万朵就感觉一道强烈的视线。

她下意识望过去，发现京剧班的张心几人也都在，和她们同样第二排，中间隔着七八张座位。

真是巧了。

庞郁此时也发现了张心几人，瞪了那边一眼，吐槽道：“到哪儿都能碰着，真是癞蛤蟆不咬人膈应人。”

庞郁一个土生土长的南城姑娘，嘴里冷不丁蹦出一个东北词汇，万朵“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这都跟谁学的，怎么那么像刘师兄啊。”

刘师兄东北人，不唱戏的时候一嘴大碴子味儿。

庞郁扭头又瞪万朵，到最后憋不住自己也笑了。

台上正在话筒调试，趁这功夫，和她们一起来的那个男生招呼几人商量起后面行程——

去著名的酒吧街嗨一晚，过瘾，还能省了北城高昂的酒店钱。外面天寒地冻，他提议去的时候别再坐公交了，打车。

几个女生全票通过。

万朵下午打算去图书馆转转，不参与他们的后续活动，只是提醒几人注意安全。

庞郁却觉得最需要注意安全的是万朵，问：“你第一次来北城，自己一个人能行吗？晚上住哪儿？”

万朵本想和她们晚上一起住酒店，没想到她们改去酒吧，还没来得及考虑这个。

“要不你查完资料，来找我们吧？”庞郁提议。

万朵不想喝酒，也不愿意在那种嘈杂的地方玩，摇摇头，“等出去拿到手机，我查查酒店，就在国图附近找个旅店，明天上午咱们火车站汇合。”

庞郁知道万朵能陪她来北城已属不易，也不愿意耽误她的正事，没再劝。

正好台上话筒调试结束，主持人上场，盛典正式开始。

一男一女两位当红主持穿着华丽礼服，引经据典的开场白恢弘大气，先是感谢了一系列政府机构，接着介绍了盛典主办方——沐光文化有限公司。

在主持人语速极快地感谢着一大堆承办及赞助单位时，万朵暗暗吃惊。

这次盛典的主办方竟然是沐光，好厉害！

怎么没听庞郁说起过？

她看向旁边，庞郁正在看低头看节目单。

庞郁最期待的是名为“国戏有传奇”的戏曲串烧，演员表里写着一众当红歌星和当红戏曲明星。

一看这个演员配置，大家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

更何况有三个戏曲演员是他们同校的师兄师姐。看到台上的他们，就仿佛看到了自己努力的未来。

这时，有个长期关注盛典的女同学提出疑惑：“往年的这个盛典都没有戏曲表演，今年最初传出来的节目单上也没有，怎么突然加了个戏曲节目？”

“还能有什么，肯定是咱们戏曲艺术发扬光大了呗。”另一个说。

“要真发扬光大了，为啥戏院没观众，好多民营剧团都倒闭了？”

“哎，别管了，说不定是哪个大老板喜欢呢。”

“不是老板喜欢。”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

几个人齐齐回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洛雨霏过来了，就坐在他们后边，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们。

几人惊喜地打招呼，一聊才知，原来洛雨霏今天也要上台。

不过今天来的都是当红一线明星，以她的资历只够给一个同门师兄跑个小龙套，只有几句唱词，所以比较轻松。

“为什么说不是老板喜欢？”有同学问。

洛雨霏也是听她经纪人说的。

“据说是某个大佬，他喜欢的一个女孩儿喜欢戏曲，下面的人为了讨好这大佬，今年特意加的节目。”

庞郁听完，摇头晃脑总结：“看来不是老板喜欢，是老板娘喜欢。”

又说：“这老板娘有品位，我喜欢。”

这么两句话，庞郁的东北口音又出来了，被众人一阵打趣。

大家笑完，洛雨霏看向万朵，神秘兮兮问：“想不想上台？”

万朵一愣。

没等问怎么回事，几个同学己经七嘴八舌替她问了。

原来那个“国戏有传奇”的戏曲串烧，是名星演唱，戏曲演员同台表演，相当于伴舞。但是下午的时候，扮穆桂英的女孩儿练功骨折，现在人在医院。

“穆桂英”来不了，对节目影响不大，导演组目前计划把穆桂英这组伴舞砍掉，但对和穆桂英对戏的武生影响很大——准备了这么久，临门一刻却不能上台了。

这武生也是在校大学生，和洛雨霏认识。洛雨霏知道万朵是武旦，功底又好，问她能不能帮个忙。

其实洛雨霏找万朵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感激万朵那次借扇，想把这个机会给她。

万朵听完没立刻答应，怕搞砸。庞郁她们却觉得机会难得，一个劲儿地劝万朵，比让自己上台还卖力。

洛雨霏也劝，说这是录播，演砸了也没事儿，到时候剪了就行。关键，如果没有穆桂英，那杨宗保也上不了台，你上去装装样子都行。

几人都劝，她们当中只有万朵是武旦，会功夫，都不希望这么好的机会被那边的京剧班抢走，恨不得绑万朵上台。

上不了台的心情大家都尝过，万朵也同情“杨保宗”，最终还是答应了。

洛雨霏高兴地带万朵去后台找“杨宗保”，“杨宗保”没想到洛雨霏真帮他找来了搭档，还是个这么漂亮的女孩儿，看万朵的眼神都闪着光。

之后三人一起，拿着道具去见总导演。导播室里工作人员都在忙碌着，总导演、副导演几人站在中间，围着一个年轻女人交谈。

万朵被两人领着等在门口。

“想不到季总您对戏曲也这么精通。”总导演笑着对女人说，明显在拍马。

万朵往被喊季总的女人身上看去，一头蓬松的长卷发，五观精致，白钻耳饰闪亮。

上身修身高领针织衫，下身高腰呢子阔腿裤，中间一条红色小羊皮细腰带，和脚上的八寸小皮靴同色。

优雅、干练、时尚。

再看她胸前挂的工作牌，上面写着“季明珠”三个字。

季明珠淡淡一笑：“因为喜欢，研究过一阵子。”

“季总在国外多年，还能对我们国风戏曲这么喜欢，真是难得。”

“怪不得程总会增加这个节目……”

两个导演一唱一和，不动声色拍着马屁，说了几句后，总导演终于转到正事上，探问：“一会儿……程总来吗？”

“他刚下飞机，估计一会儿就到，晚上还要参加盛典后的酒会。”

几人眼睛一亮，摩拳擦掌精神振奋。

季明珠再次叮嘱：“程总对这个节目很上心，一定要精益求精。”

总导演、副导演再三保证，肯定做成精品。

季明珠又随意说了几句，转身要走，导演、副导演躬身相送。

走到门口时，挡在万朵前面的两人恭敬喊了声“季总”，季明珠目光在门口三人上扫过，轻点下巴，走了。

因为刚刚季明珠精益求精的指示，两位导演没过多思考，听说万朵是南戏学生，又看了她和“杨宗保”的打出手、踢枪等招式，当即确定——

可以。

最高兴的是“杨宗保”，领着万朵化妆、包头，穿戏服，又找人少的地方两人练习了几遍。

万朵没参加过彩排，必须跟紧了“杨宗保”才行。好在万朵基本功扎实，心理素质也好，候场，上场，表演，几乎一气呵成。

第一次在这样华丽的舞台上表演，万朵兴奋得不行，“杨宗保”也是。

下台之后，两个人一边往后台走，一边说着自己的兴奋和紧张。

其实还是有不足，两人默契不够，踢枪的时候，有一下踢在了万朵小腿上，疼得她差点没管住表情。

“杨宗保”也很不好意思，再加上想要感谢，直说要请她吃晚饭。

万朵正想拒绝，忽然看见走廊那头大门打开，黑压压进来一群人，大概七八个。走在最前头的男人修长挺拔，气势不凡，可惜背着光，看不清长相。

一行人所到之处，所有人都恭敬地点头问好。等他们走近，万朵才看清走在最前面的男人面孔，霎时间停下脚步，怔住了。

程寅，他回来了？

他今天一身黑色西装、暗红色领带，和旁边黑衫红腰带的季明珠走在一起，十分搭配。

两人挨得很近，季明珠身体微侧，半个身子都偏向他。他微微偏头和她交谈，不知说了什么，季明珠嫣然一笑，粉面红唇，娇艳明媚。

周围看向二人的目光都是恭敬又羡慕，好像生生被喂了一嘴狗粮。

而万朵，嘴里酸涩的像吞了一整颗酸柠檬。

转眼间，程寅一行人带着一身冷气，已经到了万朵跟前。

墙边，万朵和“杨宗保”穿着大靠戏服，化着油彩戏装，手里拿着道具长枪。“杨宗保”靠墙立正站好，恭敬地喊了一声“程总、季总”。

季明珠忙着和程寅说话，看都没看他们，只“嗯”了一声，程寅却微微抬眼，朝墙边看过来。

他轻点了点头，眉目矜冷，眼神疏淡，极有一种苍山负雪的尊贵和冷傲。

一霎间，万朵心脏好像都停跳，僵在墙边无法动弹。

程寅的目光快速从墙边二人身上掠过，没有任何停留。

显然，没有认出她来。

也对，他和她……本就不熟。

走廊那头，大门被人关上，阳光被挡在外面。

空气重又暖和起来，万朵心里却如冷风过境，荒凉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