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的梅雨季从六月中开始，会持续到七月初。

多雨，潮湿，偶尔还闷热。

连续一周禹霏都在店里监工和办公，每天晚上向纪云白汇报进度。王海京带着项目组已经进入酱园调研，财务和法务正在查阅过去三年的财务报表和合同，公关正忙着策划宣传方案和架构新媒体渠道。

和这帮经验丰富的人一起共事，禹霏时常觉得自己是整个团队中最没用的，荣幸之余也担心招待不周。

这段时间纪云白也很忙，连续看了五六个地方都不满意，他要的办公室得起码50平以上，并且视野开阔，能保证他上班的时候心情愉悦。

禹霏笑他的要求，因为上班怎么会让人心情愉悦呢，她都快愁死了。

终于在今天，纪云白看中了一个地方，落地窗外雨丝缠绵，视野之内是海港码头和蜿蜒的立交桥，地段不算中心，但离地铁站仅四百多米，周边的配套也不错，方便员工的交通和生活。

纪云白很自然地拿起手机要打给禹霏。换到过去，他实在没什么人可以分享喜悦，似乎周围的人都跟他有壁垒，就比如中午员工们都在开开心心吃饭，他一出现瞬间鸦雀无声，跟见了鬼似的。

刚点开通讯录，禹霏的电话来了。

啧，还挺有默契。

“怎么这个点儿打给我，平时不都掐着七点半么？”

“你帮我找了设计师和陈列师啊？”禹霏说，“他们今天来店里看了，说三天给我方案。”

他给忙忘了，“啊对，上回看你的图，觉得少了点生态气息但我这方面帮不上，这位设计师是苍枫山柒月民宿的主设，让他帮你改良一下。”

“他说免费，我不信。”

“这点小活不免费，以后他还怎么跟我合作？”纪云白淡淡一笑，“他正在古镇看房子，打算拉着我一起投资，巴结我还来不及呢。”

禹霏坐在古镇河边的廊檐下，看雨滴落下来，在河面打出一个一个圈圈。

“不知道怎么谢你了，等你忙完来我家吃饭吧，我妈她也想谢谢你。”

这些话幸好不是当面说，禹霏觉得自己该爽快的时候总少点劲儿。纪云白他本人虽扭捏，却并不喜欢别人扭捏，鉴于不让纪总冷脸翻白眼，禹霏愿意给他良好的情绪价值。

“什么时候有空啊？”她追问。

“那明天？只要是你安排我的，我都有空。”

“好，那我先去忙，晚上再给你打电话。”

二人心情都不错，纪云白完整看了一圈办公区，拍了不少照片准备发给禹霏。虽然现在只有白墙和玻璃窗，等铺好地垫，软装和办公桌到位之后肯定上档次。

“江珂？”纪云白喊人。

江珂正在视察他最关注的卫生间和茶水间，“来了老大。”

“安排过合同吧，装修还是交给Eric，你联系他尽快过来看场地，办公设备采购你让行政先列个清单给我，标准和总公司持平。”

“好的老大，我马上就办。”

陆澄沣曾经很不解，为什么他不选其他的超一线超市，而选择了属于新一线的丽宁。

丽宁自古便是沿海地带的山水名城，人杰地灵，经济发展处于全省前列，拥有华东地区最大的海港，幸福指数全国前茅。不管是不是自己的家乡，纪云白都觉得丽宁是个不错的选择。

至于那点想立命的私心，他不需要向任何人说明，只要决策是对的就够了。

纪云白走到阳台，俯瞰楼下的车水马龙。

江珂发了照片到大群。

且行江珂：【咱们丽宁的办公室定下来啦，撒花撒花】

随后全员在群里撒花。

纪云白挑了几张拍得不错的，加上自己刚才拍的，刷屏式发给禹霏。

此时的禹霏正在为开会发愁，酱园开工早下班也早，每天不到5点就全没人影了，但王海京总是在四点多要开会，一开就是个把小时。

着急接孩子下课的梁欢欢先就不干了，问禹霏：“王经理这人是有啥大病吗？”

“欢姐你不要这么说人家，那人家都习惯了嘛，朝九晚六。”禹霏试图两边都不得罪，“咱们得给人家点时间适应适应，我去找王经理沟通，我保证五点之前让大家下班。”

梁欢欢暗忖：这一切都怪马晓福，就是因为他提了米酒和米醋，纪总才把人逼这么急。

“今天我得去接娃，你们开吧，我得准点儿走。”

禹霏伸手去那手机，“好，今天欢姐准时下班，等开完会我再单独跟你说也是一样的。”

这梁欢欢哪好意思啊，禹霏本来就已经很忙了，还得迁就她，要是被自己公公知道了，又得说她工作不用心，梁欢欢气呼呼坐下，“最后一次！让王经理早那么半小时开会能咋的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保证不给大家添麻烦，王经理会体谅大家的。”禹霏看见纪云白发来的照片，虽然是空空荡荡的场地，但可见规模，也替他高兴，纪总终于找到满意的地方了。

禹霏：【好大呀，真气派，租金是不是很贵？】

就知道禹霏会捧场，纪云白发了语音：“改天带你来参观参观，租金我不知道，我是买的。”

买的……禹霏对着空气笑笑，纪云白的凡尔赛可真是够不动声色的，还挺真诚，她都不知道怎么回复了。

半晌，禹霏回复：【哈哈哈……当我没问】

纪云白正好下楼接了林聿夏，两人并排站在电梯门口。纪云白看着信息笑出声。

电梯门开，二人同步进门，林聿夏问：“你那个小女朋友找你？”

“嗯，明天去她家吃饭。”

“哦？”林聿夏哂笑，“怕是甜不过三个月吧？”

纪云白收好手机，“都想当乌鸦嘴的话，我祝你投的电影上不了院线。”

“嘶~你认真的？”林聿夏拧眉摇头，不知道给他介绍过多少女孩，他连人微信都不加，今年他家里一而再再而三催婚，他立马就办了个对象，多少有些蹊跷。

“她知道你多少事？”

21楼到了，电梯门打开，在林聿夏眼里就是个毛坯房。

“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吗？”纪云白嘴角微扯，“我一不欠人钱二不欠人情，身家清白。”

“这不是你妈她扬言不会让人拿一分纪家的钱么，还得为你家生儿育女，这种不平等条约得多爱你才能签？”林聿夏惋叹，“感情比生意还谈得赤/裸，每一条都在保护资本家的利益。”

纪云白用皮鞋跺了跺瓷砖地板，“你也说了是纪家的钱，我纪云白的钱不等于纪家的钱。纪家的钱只是个数字而已，就像过去的璞悦山庄，再漂亮也不过是套房子，不是家。”

“你还怪感性。纪家的皓楚集团那么大一楼你看不上一间，非来这里花这个冤枉钱。”

林聿夏本来是纪闻岚派来的说客，劝说纪云白早日把且行并入集团，30多岁的人到该收心的时候了，总不能一直在外面这么混。

有一说一，林聿夏认为自己商场情场都是如鱼得水，阅人多年，碰到的一个比一个心眼多，但禹霏是个另类，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没有半点邪念。

“听说那个姑娘是你大学同学的妹妹？既然是这层关系，你要只是玩玩儿我劝你收手吧，现在还来得及。”

纪云白扬了扬车钥匙，“走吧，你听听这像是你能编出来的词儿吗？”

去朗赫的路上，纪云白也没避讳林聿夏，把和禹霏相关的过去梳理了一遍，22岁和17岁这两个年龄也不知道是什么问题，林聿夏笑得快抽了。

“32看上一个27的，一点毛病都没有，但是减去10就显得很猥琐。”林聿夏解释。

“是认识，你听人说话瞎改词汇再复述。”纪云白提醒他，“那叫造谣。”

六年前，师嘉恒在M国担任交流讲师的时候出了重大意外事故，整整在床上躺了四个月，禹霏是第一个飞过去处理事情的家属，其他人都卡在办签证的路上。

很不凑巧，纪云白当时卡在公司重大项目上，赶过去的时候禹霏已经为照顾师嘉恒疲劳过度病倒，确诊为横纹肌溶解综合征，一度有生命危险，直接进了重症监护室。

师家和禹家两头乱，纪云白带着律师跑前跑后调查，异国他乡做什么事都困难，不知道禹霏是怎么撑过前面的十天的。还以为能等到她康复的时候见一面，没想到这么多年都没机会。

纪云白是个结果导向的人，这段关系是怎么开始的并不重要，眼前结果未明，那就把一个大结果分为多个阶段性结果。

现在的阶段性结果就是……

纪云白的手指敲击着扶手，不是不想要结果，而是爱情的结果不取决于个人意志，如果禹霏还有更心仪的选择，他也不知道怎么去赢。

“明天我见她家长，你有没有什么指点？”

“我指点你？”林聿夏都不信这是纪云白问出来的问题，“不应该啊，你这人往那儿一站，有人能拒绝你？”

纪云白失笑，“我是怕自己过去拒绝的人太多，有报应啊。”

“少发神经！”林聿夏说，“我还是跟你聊公事吧，省的我被你恶心。”

朗赫下半年的规划正在制定，上市公司的一举一动都关系着股价，林聿夏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去年2月我们收购大阳实业18%的股份，现在李董想把他手上50%的股权都给我们给我们，彻底退出，要7.8亿。”

这么大一笔交易应该构成重大资产重组了，但大阳实业拥有自己的石墨矿，做的是特种石墨，如果朗赫能通过这次收购案，便实现了对大阳的绝对控股，谋划构建的产业链就又多了一环。

“我当然支持啊，不过是不是溢价超过你的预期了，”纪云白问，“想要我陪你去一趟大阳？”

“果然是你懂我，宜早不宜迟，约了下周一跟李董见面，你OK的话今天帮你订机票。”

纪云白看了自己的calendar，下周一本来要去春鹭酱园开周会，现在要么只能提前到周末逼员工加班了，说：“没问题。”

林聿夏也不白受纪云白的苦劳，“听说那姑娘家里是卖酱油的，最近销量堪忧？”

这话题转得太快，纪云白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说：“别套我话去我妈面前瞎编排，这事儿我跟你真说不上。”

“哦，你觉着我是这样的人啊，那就算了，本来我们这儿每年的高温福利……”

刚才纪云白还有些傲慢，不给林聿夏在这个话题上调侃他的机会，这下立刻来了兴趣，眼神都亮了“叫你们采购经理来跟我聊聊，就不麻烦你这个大忙人在中间传话了。”

林聿夏快被他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