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盛瑶今日从拿到新衣，再到买到漂亮的发簪，已是越发期待入夜的画舫宴了。

自首饰铺出来后，她就一副喜滋滋的模样，可惜离了铜镜她没法继续欣赏自己的新发簪。

突然，身侧传来厉峥的声音：“盛瑶，你觉得我很穷吗？”

盛瑶一愣，从飘散的思绪中抽回神来，迷茫转头朝厉峥看去。

厉峥脸色板正，好似严肃。

盛瑶呆愣地眨了眨眼，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她当知张媒婆早就告知过她和她的家人，厉峥家中并不富裕，财富远不及他们盛家。

好比如今他们同住的竹林宅院，也不及她家农场一半大小。

实话实说，她当然觉得厉峥很穷，不过她并不在意，她又不缺钱。

但见厉峥似乎对此很是在意。

盛瑶不禁反省，莫不是她方才何处做得不妥当，伤了他的自尊心。

盛瑶抿了抿唇，踌躇措辞，挽救道：“没事的，我看重的不是这个，我不嫌弃你的。”

厉峥：“……”

盛瑶看见厉峥眉心重跳了两下，脸色顿时更沉了。

她……又说错话了吗……

厉峥默了一阵，深吸一口气，又道：“我给你银子的时候，你怎不这么觉得？”

“啊……那个啊。”作为家用来说，当真不算多，还没有盛瑶离家时，她爹给的一半多呢。

但念及厉峥家中情况，这些银两他不知得攒多久才能攒上，且全数交给她了。

盛瑶露出宽慰的笑，温柔体贴道：“无妨，这些银两暂且够用的，待我爹给我寄来银两时就好了，应是要不了多久的。”

厉峥：“……”

更生气了。

谁说她单纯没心机的。

饶了半天，敢情她这是在拐弯抹角嫌他给她月钱少了？

厉峥气得想笑。

又笑自己竟为这种事在此和盛瑶来回掰扯。

他薄唇微动，几欲说什么，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闷声道：“缺钱就告诉我，亏待不了你。”

盛瑶眼睫轻颤了一下，微敛眉目，似有红热悄然攀上脸颊。

她轻声羞赧道：“厉峥，你真好。”

街道上嘈杂的人声掩盖了这道轻声。

只留有一抹从脸颊蔓延至而后的红晕映入厉峥眸中。

难不成他又说了奇怪的话吗？

*

黄昏已至，天边云霞漫天。

柳阳城中明月湖，湖面波光粼粼，一艘华丽的画舫停靠在岸。

盛瑶随厉峥一路往画舫的方向而去。

登船的河岸边。

来来往往数名宾客陆续登船。

盛瑶一眼看去。

锦衣公子，富贵老爷，以纱遮面的婀娜女子，装扮雍容华贵的妇人。

好似前来参加宴席的，皆是男女同行，无一例外。

他们走近河岸边。

盛瑶清晰看到前方的女子亲昵挽上了身旁同行男子的手臂。

她惊了一瞬，下意识想抬手，但周围一阵嘈杂声涌来，便有青涩的羞赧压下了她的动作。

盛瑶往厉峥身边靠近了些许，微仰起头轻声问：“厉峥，今日前来赴宴的宾客皆是夫妻同行而来的吗？”

厉峥视线扫过正在登船的一众宾客，注意力专注寻找在寻找目标上。

有些上不得台面的关系，来此的宾客皆是心知肚明，看破不说破。

不过就算说给盛瑶听，她那点头脑，大抵也不明白的。

厉峥视线不移，随口回答：“也不全是。”

盛瑶闻言微松了口气，略带羞涩地问：“也有像我们这样的吗？”

厉峥眸光一顿，蓦地转头。

对上盛瑶一双在黄昏下映照斑斓色彩的眼眸，霎时喉间一紧。

他们，哪样？

厉峥心跳没由来漏跳了一拍，甚不可避免在心里细思起。

他们这样，算哪样？

心跳逐渐失衡，繁多的思绪交织而来，一一构思又一一否认他所想象出的关系。

直至最终仍是抽不出一丝清晰的答案。

厉峥别过眼，低声答：“有吧。”

有他这样为带丫鬟见世面，掩去主仆关系将人带到这种场合来的人吗？

况且，盛瑶什么时候反应过来他的意图了。

她倒还接受得坦然。

盛瑶却是全然不知厉峥所想，闻言眸子一亮，顿时欣喜起来：“原来是这样的宴席，那我们快登船吧。”

守在河岸边的侍从恭迎前来赴宴的贵宾。

厉峥从怀中拿出请帖递去，侍从打开看过后，躬身邀请二人登了船。

花溪村虽临河，但却未有这样一大片宁静的湖泊。

盛瑶上一次坐船还是几年前随父亲去河岸边的村子串门。

那艘小渔船一路摇摇晃晃过河，不过半个时辰的水路，就让盛瑶吐了昏天黑地。

但这艘画舫自是比小渔船结实得多，且也并非用于赶路。

盛瑶踏上甲板，还好奇地低头跺了跺脚。

一抬眼，正见厉峥古怪地看着她。

盛瑶轻笑了一下，三两步迈到厉峥身边：“我只是看看这船结不结实。”

“再不结实也不至于叫你跺两下脚就塌了。”

盛瑶嗔怪着：“我只是好奇嘛。”

这里的确对盛瑶来说很新奇。

未曾见过的华丽画舫，丰盛的宴席流水桌。

视野开阔的甲板在画舫还未开动前，就已是能一览整个明月湖周围的景色。

湖岸两边，灯火交错，映照光辉。

高耸的楼房在湖面倒映出晃动的倒影，但一抬眼，景色原本的清晰映入眸中，和湖中倒影相互辉映，带来别样感受的光景。

盛瑶四处张望着，哪里都想去看一下，但也因此处陌生，不敢走得太远。

她往旁边走去几步后，又乖巧地退回厉峥身边，直至又穿过几根柱栏，另一面的光景显现，她又同样走上前浅看几眼，再退回来。

厉峥回眸时，便注意到了盛瑶的小动作。

她眼中雀跃藏不住，但也显然因着不敢乱跑，没能敞开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眼下还未完全入夜，宴席也未正式开始。

厉峥转头看了眼甲板的围栏边，道：“想过去看看？”

“嗯！”

和厉峥一起，盛瑶的胆子便大了许多，一路走在前面，很快便到了围栏边。

此处视线更加开阔。

这一面抬头便见湖对面的登月楼。

登月楼青砖砌就，高耸无边，好似直冲天际。

视线所及之处，一块镶金的牌匾格外醒目，牌匾上龙飞凤舞几个大字。

盛瑶惊喜道：“是登月楼！”

厉峥微挑了下眉：“你认得这几个字？”

“不认识。”盛瑶摇了摇头，但视线很专注地落在牌匾上“登月楼”三个大字上，似是想凭借记忆力将这几个字记住，这样她便又多识得了三个字了。

奈何牌匾上的字并非正楷，且笔画复杂。

盛瑶看了一会，轻声道：“我在村里便听闻过柳阳城中的登月楼，满天星河，明月触手可及，楼顶风光妙不可言，不过我一直不得机会亲眼看见。”

湖畔的灯火在盛瑶眼眸中映出光点，好似透亮的黑曜石。

厉峥侧着头，连余光中的光景都一并撇去，只剩眼眸中倒影的少女身影。

“盛瑶。”他轻唤她。

盛瑶闻声转头，眸中灿亮还来不及收回，一眼望进了厉峥的眼中：“嗯？”

“想学识字吗，明日起，我教你？”

盛瑶眸光颤动，眼中光亮顿时更甚：“当真！可以吗！”

厉峥唇角勾起一抹笑，不知是为眼下这般又一次变得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还是眼中瞧见的少女欣喜模样。

他微微颔首：“嗯，当真。”

不过盛瑶又敛目搅了搅手指：“可是我很笨，学东西很慢，会不会很耽搁你时间？”

厉峥微蹙了下眉，指尖微动，忍不住上手戳了一下她的脑门：“你让我削竹条的时候，怎不觉得担忧耽搁我时间了？”

盛瑶怔然抬头：“啊？耽搁你时间了吗……”

厉峥：“……”

他好气又好笑地轻哼了一声，末了只低声道：“不耽搁，闲着也是闲着。”

这话好似并非说给盛瑶听，而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盛瑶的确没听到，注意力又再次被远方的登月楼所吸引。

天边最后一抹云霞褪去，天色终是暗了下来。

宾客已至，画舫缓缓朝湖中央驶去。

湖对岸的光景越发靠近，盛瑶不禁又开始好好奇另一边的景色。

她转头问：“厉峥，我们再去那边看看好吗，方才在岸边，那儿还什么也看不见，现在定是也有美丽景色可看了！”

厉峥收回视线，转头往身后看去，却不是在看盛瑶想去的另一边。

很快，他抬手指了指：“你想去就去那边看一会吧，我且先去办点事，你不要乱跑。”

盛瑶眨了眨眼，自也没问更多，便乖巧点了头：“好，那我就在那边等你。”

*

厉峥快步入了船舱。

一层厅堂内已是宾客往来，热闹喧腾。

方才和盛瑶在甲板上稍有耽搁些时间，此时要再寻他要找的人，便多了些困难。

不过好在，厉峥因独自走进船舱，身旁无人相伴，便引起了一些注意。

这也正是他把盛瑶暂且留在外面的原因。

没多会，便有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小兄弟，宴席就快开始了，你今日一人前来的吗？”

厉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很快从他的眉眼中和他此前调查而来的画像中的人物对上了号。

他视线往船舱一侧的窗户扫去：“她还在甲板上，想多看看湖畔的夜景。”

窗户那头仅能看见一个蓝衣飘动的身影，并不太看得清是谁。

不过男子也转头看了去，脸上这才露了笑，和善道：“原来如此，不过长夜漫漫，夜景何时都能看，倒是宴席开始了，莫要错过精彩的表演，还是快将她唤进来的好。”

厉峥也回以温笑：“不急，她喜欢便让她看就是，一会再进来也不迟。”

他话语一顿，很快自然而然地将话题一带：“今日我本也是为手头上的生意而来，她对这些不感兴趣，能愿意陪我来，别的便由着她了。”

男子一听，来了兴趣：“哦？小兄弟是做什么生意的？”

厉峥唇角扬起，几乎不费什么功夫，就和此人攀谈上了。

此人并非今日主办宴席之人，但也和那位富商有着密切的关系，打入第一步，便可顺势往下探进。

这等小事于厉峥而言很是轻松。

他有来有回和眼前的男子聊了片刻，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达到了他的目的。

话语间，男子似乎越聊越起劲，还不打算结束话题。

厉峥眸光渐沉，不着痕迹地朝一旁的窗边看去。

霎时，他瞳孔紧缩，脸色骤变。

“抱歉，我得先出去一趟了。”

男子一愣，不明所以回头看去。

只见，那边窗外，方才就一直站在那观景的蓝衣少女，此时身边凑来一名陌生男子。

结合厉峥方才突变的脸色，中年男子顿时了然，朗笑一声：“年轻人，就是急躁。”

然而厉峥担忧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正如他独自一人走进船舱会被人询问，盛瑶独自一人在甲板上也亦然。

他并未嘱咐她若遇此时应当如何应对。

以盛瑶那简单的小脑袋瓜，只怕是要直截了当告诉来人，他们是主仆关系。

这可就坏事了。

厉峥脚下步子加快，出了船舱，迅速绕过门前。

刚转过转角，抬眸正瞧见盛瑶一脸友善笑意看向那人。

厉峥心头一紧，当即要出声唤住她。

张嘴还没来得及开口。

盛瑶眉眼一弯，认真回答道：“我们还没成婚，还只是未婚夫妻。”

“他……是我的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