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你好，最熟悉的陌生人。

壹

万物复苏生机勃勃。

可少管所并没有那么多春天。

他驻步停留在一树樱花下，早已忘却这是他在这里待的第几个年头了。

风吹过他的发丝，有几根拂过他的脸颊，仿佛是来自异域的安抚。

面对这欣欣向荣的景象，他却一点点丧失了对生的欲望。

“休息时间已经结束啦小家伙，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迷路了吗？”

温热的手掌包裹住自己的手。他不禁把另一只手上的小刀往袖中收了收。

“初めまして、扶桑と申します。”

（日语：初次见面，在下扶桑。）

尽管在这里被折磨虐待到撕心裂肺痛不欲生，从小到大的教养使他不得不装作彬彬有礼地和任何人行礼问好。

因此他恨。

恨原生家庭带来的痛，恨父母虚荣丑恶的嘴脸，恨自己的虚伪外表，他恨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对方有点惊讶，抬手替他拢了拢头发。

“嗯，走吧。”

贰

唐是少管所的主任。曾经他没有见到他只是因为他在这里待的时间不够，换句话说就是他还不配享受老员工的“服务”。

唐与别的医护最大的不同就是他有时会穿着淡黄色的长袍，在阴暗的地下室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扶桑倒在地上，四肢和腰颈上的电子项圈仍不断放电，“滋——”的电流声此刻犹如千万蝼蚁啃食他躯干般萦绕在耳边。

这是他来这里的第一天，接受的惩罚。

记得那时，唐端着托盘，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

“先喂他吃药吧。”

声音清清冷冷，带着十分稳重，令人心安的感觉。

他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抬起头。

望见了那遥远如天际的亮黄色身影。

“先带回宿舍，”他已经目眩神迷，眼皮拼命用劲却怎么也睁不开，只能隐约听见对方模糊的声音。

“晚点再让Lisa给他进行治疗。”

叁

唐推了推无框眼镜，皱眉带起鼻尖像小兔子一样抽动，对着名单清点人数。

路过自己房前他微微笑着点点头。

“早，扶桑。”

扶仍坐在床边晃着双腿。地下室没有窗户，少年惨白的脸仿佛是黑暗中的一抹毫无生气的东西。

待唐已经点完人原路返回经过他门边时，才听见少年细若蚊吟的小声回应。

“おはようございます、唐さん、朝早くお会いできて嬉しいです。”

（日语：早上好，唐先生，很高兴能一早就看见您。）

肆

“如果有一天你出去了，想干点什么？”

唐和他并排走着。末春时节，那树樱花早飘摇枯萎，不复存在。

扶桑知道这只是假设。

也许他会带着自己的那把武士刀——如果还能找到的话——先杀了自己的那个原生家庭，然后炸了少管所，接着弄死全世界，最后刺死自己。

“回您的话……”

“其实你可以放轻松的，”唐忽然打断他，明亮的眸子闪着远处的骄阳。

“没必要一直披着伪装。”

他垂眸没有回应。

“至少在我这里，我会一直听下去。”

伍

“唐先生……我的头……好疼……”

白衣护士没有在意他的话，捏着他的鼻子继续给他灌水喂药。

“打扰一下——”

唐没有戴他那眼镜，眼角半抹艳红恰到好处，格外好看，站在门边似乎一只优雅的蝴蝶。

“以后064归我管。”

“……是。”

护士几人匆匆退了出去，似乎只留下他们二人。

可他却看着唐再一次拿起铁架上的皮鞭，一下一下，血色飞溅，直到他感觉要吐出一滩血水。

唐及时扶了上去，一边扶他手臂一边附在他耳边轻声道。

“对不起小扶桑，这里有监控，只能这样了……请原谅……”

言罢抬起他的脸，强烈的白炽灯光刺得他头更疼。唐一把按住自己舌根，他再也顾不得那么多直接吐了出来。

“哇————”

血水伴随着刚吃下的药丸一起，恶心的粘稠液体顺着唐倒下的酒精向下水道流去。

“……先生……求求你……我真的…头疼……”

唐向他伸出一只手，仍是微微笑着，好似午后明媚的阳光。

那是他一辈子也忘不了的笑。

陆

“どうも、初めまして、日本と申します。”

（日语：你好，初次见面，我叫霓虹。）

他有些发愣，霓虹？不是叫扶桑么……

不过他还是木然地递上了名片。

“您好，我是曾经少管所唐护理主任的手下瓷，前来慰问扶桑同学……”

霓虹不耐烦抖了抖猫耳。

“滚。”他特别想直接摔门把对方关在外面，一个陌生人废话怎么这么多。“不认识。”

门被关上，顺便带上了唐的那份回忆，“嘭——”地一并切断。

柒

“大唐先生，我是个恶人。”

唐捻着一根狗尾草，坐在宿舍门口听他说。

“我想我撑不过这个秋天了。”

唐不予安慰。在这里每天都面对着成千上万少年被迫活着进来，死了出去。他在麻木中妄图将最后一点人性送给扶桑，看着他逃离这里，而自己堕为行尸走肉。

“不，不会的。”他依旧低着头，注视着那株小草，“撑下去好吗？我会陪着你的……”

扶没有回答他的话，仍自顾自似乎在和他说最后的告别。

“我的头真的很疼啊唐先生，我是不是要死了？”

唐知道他心情不好，没再开口。

“我真的是一个很恶很坏的人啊，你知道吗？在我最濒死的时候我竟想着施暴者囚于笼中做比这狠成千上万倍的酷刑。我厌恶我自己。我像下水道的老鼠，像阴暗角落恶心的苔藓，像地下见不到光的阴冷生物——”

“可是我遇见了你。”

“无论你对我的好是出于施暴者的愧疚还是什么良心发现，我只知道你的存在是这肮脏之地唯一的光，唯一的净土。”

“所以——可能有点扯得太远了——我喜欢你。”

“请在我死后回家探望我。”

“或者说，代我回家。”

唐少见地哭了。他点点头，擦了擦眼角。

“嗯。不过要一起回家。”

捌

拿好这把刀。（你说过你喜欢武士刀，不过你来时那个已经不见了，我只好为你买了一柄新的，希望你适应）

一路向东。（不要回头）

回家。

玖

瓷在霓虹家碰壁后，抱着手机和资料对了好久发现并没有错。

“找不到就算了，把信捎到院外竹林的那棵枯树下吧。”

他想起唐的话，举步向竹林走去。

在扶桑成功逃离后，唐被少管所作为第一嫌疑人关无限期的禁闭，直到扶桑回来。

拾

小扶桑，见字如面。

记得那株樱花吗？初遇时，很惊讶你竟误打误撞走出了院子，也惊讶于那棵不属于竹林的樱木。

听人说它在你离开的那个秋天死了。

不过你还在，对吧？

信纸被铺开，展在那棵枯木下。

秋风萧瑟，纸被轻轻吹跑。

瓷没有去捡，因为那也许是扶桑悄悄拿走的。

他默默地把藏在背后的死亡证明撕碎，让它一并随之飘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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