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芫自有记忆起，就生活在一片黑暗中。看不清周围的一切，只有无边无际的黑。看不到东西，但能听得到。耳边总传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在爬行。偶尔，她还能听到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哭声。

她不知道谁在哭，她只知道她好饿。

本能驱使她饿了就抓周围的东西吃，反正也看不清是什么，周围也有东西在咬她，什么东西咬她，她就抓起来一股脑往嘴里塞，她说不清那是什么味道，但一定算不上好吃，可她只能吃这个。

如果她不吃这些，那它们，就会把她吃掉。

被咬的时候很疼，疼得甘芫下意识就去抓疼痛的来源，有时候身体时而发热时而发冷，她不知道什么原因，这种感觉甚至比被咬的疼痛更多，她忍不住叫出声音，有时候甚至能被折磨的晕过去，但也硬生生地挨了过去，然后苏醒。

觉得无聊时，那哭声对她来说就格外新鲜，一开始她还能听到很多，大大小小，时远时近，后来就只有断断续续的，再后来，她就听不到那哭声了。耳边只有数不尽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甘芫无聊地叹了口气，随手又抓了一把在手上咬的不知名东西往嘴里送。

渐渐的，爬行的声音也慢慢少了。被咬的疼痛对她来说可有可无，至于深入骨髓的痛，也逐渐习惯。

她麻木了。

有一天，她终于听到了一些别的声音。

“怎么样？有养成的没？”

“这怎么养的活啊！差不多都死完了。”

“咦，好像这里有一个……”

甘芫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她能听出声音离她越来越近了。

她努力睁大眼睛，试图辨认前方的声音。甚至往前爬了爬，结果不小心摔倒了。摔出“咚”的一声，离她最近的脚步声突然停了。

甘芫只觉得好饿，她周围能抓的吃的都已经没了，猛地摔一跤还觉得有些头晕眼花。

“饿……”她试图发出声音找吃的。

然后是一阵惊喜的声音，

“这儿！这个好像真的成了！”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两秒，突然砰的一声，一大波侍卫破门而入。

“大理寺办案，有人检举你们豢养毒物！”

“大人饶命…”

为首的侍卫长用佩剑挑开离他最近的坛子，顿时一阵恶臭蔓延，还有蛇、蜈蚣、蝎子等剧毒之物从坛子中爬了出来，吓了众人一跳，离坛子最近的侍卫长更是脸色一变。

“大人小心！”

后面的侍卫忍不住出声提醒，遂都呼啦啦的拔剑将四处乱窜的毒物斩杀。

“好啊，现在物证也齐了。”侍卫长冷笑一声，将剑指向站在坛子面前的两人。两人自知不妙，情急之下，其中一人直接将身后的坛子往前推，然后纵身破窗而逃。

侍卫长往侧躲掉了坛子，看他们要逃，怒声呵道：“追！别让他跑了！”

“是！”

另一人反应过来，正准备也溜走，侍卫长的剑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你可以试试，是你快还是我的剑快。”

刚刚后方一部分侍卫出门去追，侍卫长和剩下的侍卫并未行动。

那人知道跑不掉了，垂头丧气地举起双手来。

两位侍卫将他押走后，侍卫长正带人欲走，屋中央的坛子突然碎裂开来——正是侍卫长刚刚躲掉的坛子。

众人下意识警戒，生怕里面又窜出什么毒蛇。

只是没想到，坛子碎了，一个小孩爬了出来。

“饿……”

甘芫猛地见到光明，还有些不习惯，用手遮住了眼睛，只是肚子还饿的不行。

“大人，这……”

众人看到这个小孩一时不知道该可怜还是该怎么，只见甘芫身上衣服破破烂烂，勉强遮身，身上数不清的伤口发青发黑，看着好不吓人。

“看来最近城里小孩拐卖也与这些人有关了……这群畜生！”

“大人，他们这分明是想要养蛊！这小孩和这么多毒物待在一起都能活下来，她也成毒物了，留不得啊大人！”

传说有一种养蛊邪术，在五毒—蛇、蝎子、蜈蚣、蟾蜍、壁虎五种毒物中筛选最凶猛的，与人放在一起，不是毒物吃人，就是人吃毒物，最后能活下来的小孩，养出来的就是剧毒之蛊。

侍卫长神色复杂地看着地上的甘芫，想起了自己家中刚过五岁生辰的幼女的笑颜，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心中不忍。

“把她带下去吧，用衣物裹着，小心别沾染毒。暂时……收押着吧，万一是哪家的孩子问问让他们来认领……”

侍卫们你看我看，面面相觑，竟无一人敢上前。

“……”

侍卫长瞪了一眼这群没用的属下。“出息！”然后自己上前，解开披风，将甘芫包住抱了起来——女儿奴的他天天抱着女儿傻乐，颇有经验，如平常对待女儿那般安抚着甘芫，“小姑娘，不要怕。”

甘芫逐渐适应了光，把手放了下来，看着面前的人，一脸懵懂的神色让侍卫长更是心疼。随后又吩咐身后的属下，

“你们去准备些吃食。”

甘芫似乎知道眼前之人能给她食物，她便乖乖不动，任由他抱着——虽然对于长期不见天日的她有些不适应，但是为了吃的，她可以接受。

侍卫长派人将甘芫身子收拾了一番后，喂了她一些吃食，甘芫吃的很开心，旁边给甘芫把脉的老大夫却是止不住的摇头，

“这孩子身中剧毒，活着已是不易。”而且看着像是被毒影响了神智，如痴儿一般，唉，可怜呐可怜。

侍卫长端坐着不语，最后挥手让老大夫走了。看着好似痴痴傻傻的甘芫，只能无奈长吁一口气，等找到她家人，给她家里人多些补偿罢。

城街上，叫卖声吆喝声不断，人来人往，只是一群人挤在公告栏前熙熙攘攘，

“万福堂表面卖药，背地里竟干豢养毒物这种勾当！”

“还拿小孩喂毒，实在歹毒至极啊！”

“城中最近丢的小孩也都是他们干的？？这这这，这简直猪狗不如！”

“听说小孩都死绝了，那些装的坛子都奇臭无比……”

“谁说都死了？不是有个活的吗？”

“我看那，那小孩能活下来就不错了，估计都不成人样了……”

“听说是的，也不知道哪家的孩子……”

侍卫长询问甘芫家中情况，她不答，派人去打听，拿着甘芫的画像，也并未找到甘芫的家人，不免让侍卫长有些头疼。

若让家里的夫人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带回来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以为是自己养外室生的孩子就惨了。

更何况，那万福堂的掌柜上次逃了，自己的属下没抓住。想到这，侍卫长面色沉沉，若不尽快抓住他，还不知道他要祸害多少孩子。

这方侍卫长愁眉不展，底下属下来报。

“大人，有消息了！”

“是哪户人家？”

“城西一处庄子的人家，位置比较偏僻，他们说孩子丢了许久他们也很担忧，想劳烦我们护送过去，不必大张旗鼓，一人送到即可，到时必有重金酬谢。”

侍卫长沉思，偏头看了看坐在一旁的甘芫，旋即点点头，

“也罢，就由我送去吧。”

“大人何必……”

“你们上次追丢了人还没找你们算账呢。让你们送人指不定也给我弄丢了。”侍卫长冷哼一声。

底下的侍卫不说话了。

“你们继续追查，护送的事就由我负责。”

“是。”

请君入瓮么，那正好来个瓮中捉鳖。

侍卫长带着甘芫前往城西的庄子，到地方已是傍晚，“咚咚”地叩门声在夜里显得有些突兀——这地方确实如侍卫说的一般，很偏僻，方圆几里只有这一处屋子。侍卫长心中有数，目视着吱呀一声——门开了。一对中年夫妇走了出来，面露笑容，只是怎么看也有些惶恐，

“大人，辛苦您了。快请进来。”

侍卫长抱着甘芫进去了，“可准备了碗？”

是要滴血认亲。

夫妇俩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大人稍等，我们这就去取过来。”两人出去一会端了一碗水进来，放置桌上，男人取了一把小刀，在自己手指上割开，让血滴在碗里。侍卫长接过刀，对着甘芫轻声说：“会有点疼，不要害怕。”

甘芫并不言语，被割手指的时候也没反应。

毕竟这跟她在坛子里的疼痛比，根本不值一提。

甘芫的血滴进碗里的那一刻，忽然劲风袭来，侍卫长猛地起身躲开，眯眯眼看着面前的黑衣男子。

“万掌柜。”

正是之前逃走的万福堂的掌柜。

那夫妇两人见到这场面吓得直接跑了，想来他们也是万掌柜找来的托儿。

万掌柜冷笑一声，也没有多言，直接提刀攻了过去，他知道这个侍卫长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谈是谈不拢的，打的就是杀人灭口的主意。

侍卫长也早有准备，抽出腰间的佩剑，与这厮打了起来。万掌柜显然低估了侍卫长的武功，打斗一番反倒落于下风，而侍卫长带着甘芫也有诸多不便，身上也挂了一些伤。

侍卫长一剑将万掌柜打退，他已受了内伤，再逃也是逃不远了，冷冷的看着他，“你这种人，就地诛杀也不为过。”万掌柜心中知道穷途末路，竟是有些癫狂，“我该死，哈哈哈我该死，我该死你们也别想好过！”说着猛地向侍卫长抱着的甘芫扑过去，侍卫长脸色一变，闪身躲开，却没想他扑向了身后的桌子。

万掌柜拿起桌上刚刚滴血认亲的碗向侍卫长泼了出去，侍卫长下意识抬手挡，上半身还是淋了血水，他冷下脸来，以为是万掌柜的负隅顽抗，直接一剑刺了过去，万掌柜被捅了个透。

万掌柜面目狰狞，口齿不清：“她是……我养的……你也……得死……”说完人便没了气息。侍卫长面无表情地抽回了剑，正欲走，身上的伤口突然火辣辣的疼，他一时抵挡不住直接跪了下去。再然后，他觉得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流出，拿手一沾。

是黑色的血。

他想到了碗里甘芫的血，之前属下所言她已是毒物，一切都说的通了。

想不到还是栽了。

侍卫长不免苦笑，是他太过轻敌，只身前来，不过自己也提前安排了人手，一会他们应该就会来到此处，他又看向甘芫，慢慢地将她放下，用最后的力气说道：“你快走吧，走哪去都行，别留在这里。”

自己是活不了了，但不能牵连这个无辜的小姑娘。

甘芫不懂为什么这个给自己吃的人突然倒下了，还赶自己走，是因为没吃的了吗？甘芫有些迷茫，她试图将倒下的侍卫长摇醒，想告诉他自己也可以吃别的，可是侍卫长一动不动。

在发现侍卫长真的不搭理她的时候，甘芫终于还是走了。

她跨出门，外面的月光盈盈，洒落大地，犹如白昼一般，照亮着这片地方的荒凉。

她能去哪呢？

心疼我们的小甘芫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