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屋内四人无言,还有一个守在门外不敢进来,停尸房静得仿佛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这种时候若是哪里发出点什么声音,想来才是最恐怖的。
过了好半晌,憋了一肚子气的贺兰燝见月明归盯着那罪清峰男子不动,心下更为恼火,便语气很冲地说:“喂,月明归,你看着他干什么,他脸上有花还是有凶手名字啊,还不快去找线索。”
月明归有些无语,冲他无奈地摇头,随后才转而看向那尸体,目不转睛地说:“已经有一条很明显的线索了,贺兰燝,看到这些创口,你当真没想到什么吗?”
贺兰燝先是一惊,随即顺着月明归的目光看过去,只看见那尸体的脖颈处切口平整,怎么说呢,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平整得像一刀切下一块豆腐,毫无因阻碍而形成的波折,脖子上的筋与骨头皆是如此。
贺兰燝绝对不笨,只是平日沉不下气来,少有思考,如今听月明归这样提醒,心念一动,便明白了个中缘由,说:“这创口过于干净利落,几乎没有呈现半分犹豫,可见这凶器十分锋利,看这伤口模样,像是刀。”
这么说着,贺兰燝开始逐一检查每一具尸体的创口,与此同时,月明归也检查了他身边几具尸体的创口,尤其细细看过罪清峰弟子正在看的那具——从皮肤褶皱判断年纪较大的死者。那人戴着手套翻动尸体时,月明归也将尸体状况尽收眼底,倒是省了亲自动手的麻烦。
好半天,贺兰燝才又走回来,严肃地说:“六十几具尸体的脖子都是一次砍下,创口一致,应该是同一把刀所为。这刀一次砍这么多头颅而不钝,可见必然是一把好刀,若是说到好刀,巨刀门之中……难道是银月刀,刀出现银光,森寒如冷月,是郎伏的佩刀。”
贺兰燝惊讶于自己的发现,眼睛都瞪圆了。月明归认同地冲他点了点头,他便看向门外的官员,问道:“可有见过一把刀柄上刻了‘银月’二字的长刀?”
那官员把头摇得好似拨浪鼓,满脸无辜地说:“这得问万仙驿,我们只负责保管尸体,别的一无所知。”
“那你去把万仙驿的人给我叫来,在其位不谋其职,要其何用?”贺兰燝愤愤道。
那官员有些为难,“这万仙驿也不听下官的呀,这……”
月明归拍了拍贺兰燝的肩膀,说:“行了,收敛一下你的公子脾气罢,我们是在别人的地盘,安分一些,晚些时候我们上门去问便是。”
贺兰燝这才收敛起来,扭头看那罪清峰弟子,但见他还在检查那年老者的尸体,丝毫没有参与他们讨论的打算,想来也是独来独行惯了。
月明归这时又道:“除了从伤口推断凶器之外,这当中其实还隐藏了另一个信息。”
“是什么?”贺兰燝追问。
月明归的视线在他身边的数具尸体上扫过,不慌不忙地说:“每一刀都下得干净利落,没有犹豫,可见凶手在做这件事之时,内心毫无波澜,甚至可能有些仓促,他当时到底带着一种怎样的情绪?
“不光如此,从所有死者死亡的地点来看,凶手俨然不是第一次到访巨刀门,他似乎很了解巨刀门的一切,从他们的生活作息,到日常修炼,应该都比较了解,所以整桩案子才会这么快准狠。”
贺兰燝琢磨着他的话,“看来幸存者所谓没有仇家,其言不实啊,这极有可能是熟人作案。”
月明归不语,又花了很长时间去检查这些尸体,发现他们身上均无外伤,据贺兰燝观察,也无中毒痕迹。但根据月明归在巨刀门对血迹的推测,在他们头被砍下来之前就已经死了,而如今面对这么多尸体,他们却完全猜不出死因来。
这时候,罪清峰那人似乎已经查看完了尸体,打算离开。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沉寂已久的月明归突然说道:“其实在我进来这停尸房,看到这么多尸体之际,便有一个疑问从脑海里浮现,你们说说,这么多人都没有头颅,又是如何确定他们便是巨刀门的人呢?”
听到这话,欲走之人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却并未回头,像是在等待月明归接下来的话。
贺兰燝不以为意地说:“死在巨刀门,又穿着门派统一服饰,不是巨刀门的人还能是谁?”
“我穿着你们霁月谷的衣服,便是霁月谷弟子了么?”月明归反驳道,贺兰燝语塞。
这时,那人回过头来,看向月明归,冷声问:“你想说什么?”
月明归刚想开口,便见贺兰燝将之拦下,冲那人说:“凭什么告诉你?”
那人并不理会他,直勾勾地看着月明归,就好像在他耳边吵闹的只是蚊虫。
贺兰燝这辈子哪里被人这样忽视过,当场就指着那人鼻子说道:“没人欠你的,罪清峰了不起啊?你这样的人居然还去追空塔,别去碍万俟空的眼了,亏得我以为你也是个侠肝义胆之人,不想却是如此不懂礼数之辈,算我看走了眼。”
与贺兰燝相处这么些日子,月明归也算是对他的脾气有了些了解,气性很大,来得快也去得快,典型的公子哥性子。眼下他恼怒,不过也是因为热脸贴了冷屁股,心下不满,倒也怪不得他,谁教他面对的是那个人呢。
月明归拍了拍贺兰燝肩膀,安抚道:“好了好了,勿恼,我等都是为查清真相而来,不该如此针锋相对。”
贺兰燝抱着手,从鼻腔哼出一口气,以表示自己的不满。
月明归无奈于他的小孩子心性,随即又看向那罪清峰弟子,说:“其实我想说的很简单,凶手费尽力气砍掉这么多头颅,绝非是为了泄愤。从尸体状况来看,死者并未受到凶手凌虐,就连砍头都显得仓促,并不拖泥带水,这就可以推测,他费时费力砍头的目的另有其它。”
那人似乎没有想到这一点,听月明归这么一说,大抵觉得有理,便朝月明归拱手道了一句“受教了”。
“哟,哑巴还会说这种客气话呢?”贺兰燝阴阳怪气地说。
月明归又道:“那名老者尸身之上,我想你应该也发现了些什么罢?”
那人不语,只是轻轻挑眉,示意月明归继续说下去。
月明归便继续言道:“从他胸口的两道陈年爪印来看,他必然就是掌门郎伏,那两道爪印是他当年追妖时被妖所伤而留,妖却灰飞烟灭,也让他名噪一时。
“与其它尸体脖颈创口有所不同的是,郎伏的创口并非一贯平整,有几道很明显的波折,这足以说明凶手在砍他的头时,内心起了波澜,何事让一贯平静的凶手内心开始挣扎?”
听到此处,贺兰燝带着质疑重新去看那具尸体,细看之下才发现月明归所言不假,是他没能注意到,应是尸体太多,看晃了眼。
“除此之外,”月明归接着说,“他的右掌有一道新的刀伤,皮肉外翻,按照这个伤口形状来判断,像是反手握住刀刃造成的,说明在他死前,与凶手有过交锋,这也同样说明,郎伏的死与其他人不一样,他在头被砍下来之前还活着,只是又是什么原因让一个化神期的一门之主放弃反抗,慷慨赴死呢?”
一番推论下来,贺兰燝感觉脑子快要不够用,那罪清峰弟子却很淡然,甚至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凉薄的唇角,对月明归说:“万不歧,仙鎏派罪清峰弟子,此番受命查巨刀门一案。”
这算是他的正式自我介绍,能说出这话,大抵也对月明归多了几分刮目相看。
月明归刚想回应,便听身后噗嗤一声,随后贺兰燝嘲讽的言语传来:“玩不起?哈哈,你这名字跟你很符啊,人如其名,你看样子确实玩不起。”
万不歧不予理会,月明归冲贺兰燝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别闹。贺兰燝也没继续胡闹,大抵还想着月明归方才的推论,便去查看郎伏的尸体。
郎伏死状的特殊说明了一些事。凶手不知用何种方式让巨刀门上下毫无反击之力地丧了命,但郎伏却似乎并未完全受其影响,还曾与凶手打过照面,可奇怪的是,他身上除了手掌上的刀伤,便再无反抗的痕迹,究竟是丧失了反抗之力,还是根本不想反抗?
姑且试想一下当时场景:
郎伏有着化神期修为,作为一门之主,向来位居高位,遇上再强悍的对手都能抵抗一二,即便不敌,也不至于被杀得太过轻易。可这日,他却觉全身乏力,试图打坐恢复。
好像不知不觉间受了某种算计,可是在什么时候,何人所为?郎伏回忆着,没能有个明确答案。
忽然间,一把森寒且熟悉的银刀晃着他的眼,他睁眼去看,见到一个让他意外的人拿着他杀敌的刀想要杀他。他下意识伸手挡刀,反手握住刀锋,掌心割裂,疼痛袭来。
“为何杀我?”
“因你该死。”
该死么?郎伏忽然松了手,刀起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