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13

细想一下，他良心发现对陈斯南态度的改变也就是从那次开始。

就是觉得，自己骂完人家，拒绝完人家，又推脱又回避的，是个人估计都得不满或者生气了，可是陈斯南像块石头，或者说，像个机器，总是按照固定的程序去做同样的事，不管周时洛说什么，他都不退缩，反而越挫越勇，屡战屡败，却屡败屡战。

周时洛从来没在他眼中看见过挫败，或者颓废这些词语。平心而论，陈斯南确实过于闪耀了，放在人群堆都发着光，能一眼就看到的人。

模样生的好，成绩优异，性格也温和，这种人似乎放在哪儿都有人捧着，到哪儿都应该很受欢迎。

周时洛有时候都会想，陈斯南也不知道是不是哪儿出了问题，为什么偏要在他这儿死磕。

有的人真的就是很奇怪，喜欢在一些没有结果的事情上耗费很多精力。

当时的周时洛就这么想。

谁知道后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夜里脑海里浮现出他的脸，他的声音似乎都在耳边不断回荡着，周时洛心里烦的不行。也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了。

后来陈斯南每天会督促他背单词，会帮他分析考试的卷子，刚开始陈斯南讲的那些他都没怎么听，考试成绩也不尽人意，原以为陈斯南看见自己努力的成果没换来任何东西之后，应该会一气之下不再同意帮他补习，或者跟他发个脾气说你平时都在干什么？

可是没有，陈斯南什么都没做，只是非常平静的看着他刚及格的英语试卷，然后照常分析他的错题，给他讲语法知识，时不时转过头，问他：“我讲明白了吗？”

几次之后陈斯南都没放弃周时洛，而是一次又一次告诉他，我们慢慢来。周时洛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脏突然酸了一下，态度的转变是一瞬间的事情。

他只是觉得，似乎没必要欺负这么个人。

一个被他推开一百次，又追回他一百零一次的人。

是有多傻呢，为什么要跟他这种浑身带刺的人扯上关系。

听家里的人说，跟他扯上关系的人都会变得不幸。

所以他没有家了，或者说，这个家从来没属于过他。

陈斯南第一次主动靠近他说要跟他做朋友，周时洛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交朋友这种事儿麻烦的要死。如果不是陈斯南的坚持，他们应该也不会再有以后了吧。周时洛总会这么想。

……

半夜里，周时洛睡到一半又睡不着了，就这么静静的躺在床面上，眸中是平常见不到的呆滞。

有种茫然的情绪突然从心中浮出来，现在他们又见到了，一时半会儿也去不了国外，所以，以后呢。

以后，该怎么样去面对陈斯南。

一天都跟陈斯南待在一起，他突然意识到，他根本没办法做到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然后把自己缩在壳里。本来经过几年的沉淀，心里那点感情都快被自己压的死死的了，这下一回来，全部完蛋。

他觉得忍住不踏入陈斯南的生活真的是件很困难的事情，所以他还是没忍住问了陈斯南，我们还算朋友吧。

如果算朋友，我是不是也拥有踏进你的世界的权利了。

算朋友的话，就不用提到你的名字就闭口不谈了吧。

周时洛闭了闭眼，心底那股无名的情绪根本压不回去，反而无限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勾起他心底的烦躁。

突然觉得他这想法又过于荒唐，这么多年了，陈斯南说不定都有对象了，说不定也根本没打算去考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周时洛揉了下太阳穴，觉得这夜还很长。

-

被折磨了一晚上，第二天周时洛收到一封邮件，是国外认识的一个同学发来的，他当时的舍友，发了些关于学校最近的事儿，还问了他最近在国内过的怎么样。

这算是他在国外为数不多能多说几句话的朋友，是国内交换生过去的，可能因为地域原因，两个人熟的很快。

周时洛也在键盘上敲着字，发了些他的近况，还有让他别担心之类的话。最后敲敲打打发了三百字点了发送。

周时洛在沙发上窝了快两个小时，等准备起来接杯水的时候，两条腿都是麻的，周时洛一下子又跌坐回沙发上，缓了没几秒茶几上的电话就响了。

周时洛忍住腿上这点反应去够手机：“喂……”

“洛洛啊……”那边的声音沉重又有些苍老，像教堂内的钟，敲的周时洛顿时清醒过来。

周时洛看了看手机屏幕，周徐安。

已经许久没跟这人讲过话，这一声在他耳朵显得格外陌生，周时洛停顿了两秒，开口：“有事？”

“公司那事多亏了你了，家里举办了个宴会，你看看……”

周时洛打断：“不用，我不去。”

“这次宴会规模比较大，邀请了蛮多上层圈子的人，你来了对你以后也有好处，”周徐安说，“而且你也好久没回来了，借着这次机会我们一家人也能聚一聚。”

“……”

周时洛确定了好几遍来电人，确定他这不是在幻听：“再说吧，还有，一家人这种话用在我们身上不太合适，下次换个词儿，少在我这儿恶心。”

那边听到这话像是愣了两秒，再开口语气已经变了味道：“你怎么说话呢？我好声好气的要你来你就这个态度？我是你老子！”

周时洛也没什么反应，懒懒道：“我这态度算可以了吧，比你当时对我要好多了。”

那边没说话，周时洛也没耐心等，直接按断了电话。

说实话，周时洛真的很不想再跟这几个人扯上一丁点关系，感觉给点好脸色他们就会缠上来，然后蹬鼻子上脸。

但是这个支离破碎的家，还有周时洛没办法割舍的东西。那些亲戚家的孩子，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人，光这些似乎就注定了他跟这个恶心的地方不可能做到完全断开联系。

他只能做到能避就避，在家里跟那几个人装成陌生人，连场面功夫都懒得做。

说来也奇怪，从周徐安嘴里听到“一家人”这几个字，就格外讽刺，周时洛差点没忍住直接嗤笑出来。

怎么敢的，怎么能的。

这么没有心理负担的说他们是一家人，出国四年没问过他一次，没打过来一次电话，每次过年过节都跟个死人似的。周时洛觉得这其实才正常，他怎么还会对这种人抱有什么期待。

就连今天这什么宴会，估计也只是借着他的名想去巴结些上流圈子的人，然后谋取些什么利益。

永远都是这样，周时洛像是个为利益而生的附属品。

周时洛闭了下眼，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想让自己别再想那么多。

周时洛脑子都有点混沌，就这么在电脑上敲着代码，几次都失神的敲错了，回神的时候才按着删除，一下午的工作效率极其低下。

也不知道是第几次发现自己的错误，周时洛自暴自弃般伸手关上了电脑，用力揉了把自己的脸。

烦死人。

周时洛坐在地毯上，看了眼手机，快六点了，一个下午手机没响过一次。周时洛突然有点郁闷，不是都说当朋友了吗，怎么也不主动跟朋友聊聊天，他快无聊死了。

周时洛又打开跟陈斯南的聊天框，聊天的消息还停留在几天前，寥寥无几的几条信息，周时洛都已经开始打字了，结果手机界面突然跳走。

随即就是一阵铃声。

周时洛按了个绿色的按键，接通了：“干什么？”

“不是我说，家里搞宴会你怎么不来啊？”

周舒的声音从那边传过来，似乎还混着人群走动的窸窣声，“你在这儿还挺出名，我才来没多久就有人问我你怎么没来了。”

周时洛去厨房接了杯水，按着出水的按钮：“那儿很多人？”

“对啊，挺多的，蛮多不认得，搞个宴会这么大阵仗。”

周时洛往口里灌了一口水：“你们都在那儿？”

周舒往周围看了眼才说：“都在吧，刚刚周子皓也来了。”

那边像是想到了什么，走到人少的地方，压低声音跟这边说：“洛洛，我知道你心里有气，这儿蛮多人是因为你来的，你来了直接来找我们就行了，你管你爸那无赖干嘛，把他当空气就成，我们到时候去门口接你。”

“别，不用接。”这要是几个人出来恭迎他，这阵仗更大了，周时洛把杯子搁在桌子上，“你发个地址，我自己去就行。”

周时洛把电话挂了，周舒没半分钟就发来了地址。

周时洛在玄关出挣扎了一会儿，做了几分钟心里建设，这道坎总得过，直接当不认识就行了，你跟他们没任何关系。

周时洛听到周舒那番话其实挺纠结，又觉得自己确实是没必要因为家里的那些破事儿就扫了几个朋友的兴，他得光明正大的回去，不可能一辈子躲躲藏藏，那才不像他。

周时洛换完鞋拿着车钥匙走了，这里距离周舒给的地址有段距离，不过看到导航，那地方跟周家老宅倒是离得近。

周时洛开了半个多小时才到，这地方更像是个会堂，光看外面就可以用奢华来形容，两根柱子立在门前，整个会堂的外观金碧辉煌，会堂里开着灯，衬的门外的建筑发着金灿灿的光。

周时洛走进去，桌子上高高摞起的香槟，自己各种精致的甜品和饮料，优雅的坐在椅子上喝着香槟的女士，还有很多商圈的人凑在一起互相吹捧。

周时洛在一个不是很显眼的地方发现了周舒，周舒穿了条月白色的礼裙，长发披散在肩膀上，不说话的时候静静坐在那里，确实比平常要矜持优雅了不少。

周舒朝周时洛挥手，示意他过来，周时洛走过去坐在他旁边。

周舒把刚刚拿的甜点递给他，知道他不太想来这里，似乎是想安抚他：“洛洛，吃蛋糕，你别不开心，我们一起孤立那无赖。”

周时洛看着她认真的神色，没忍住弯了下嘴角：“没，没不开心。”

周舒把盘子塞他手里，她很少见周时洛笑的：“洛洛，你这张脸笑起来真的是利器哎，你都不知道好好利用一下，天天板着张脸干什么。”

周时洛看着盘子里的蛋糕，小小一个，摆盘倒是很精致，粉色的奶油覆在最上面，最中间是个草莓，周围撒了一圈的彩色的糖，盘子空余的地方用巧克力酱写了几个英文字母点缀。

周时洛突然觉得心情也没那么差了，语气都没平常那么带刺，又把蛋糕递给她：“倒是谢谢你这么肯定我。”

周舒见他也没有要吃的样子，又接回来放在一边，喝了口果汁：“我那哪是肯定你，我那是肯定你这张脸，笑起来无害多了，不笑的时候我看着都快把我冻死了。”

“……”

周时洛还没来得及恢复原样，周子皓不知道从哪儿走过来，手上还拿着一杯不知道什么酒：“哥，你终于来了，我在那边被我妈扯着敬酒，我真无语。”

“你说他们敬酒就算了吧，老拿这个家的儿子，那个家的姑娘拿出来比什么。”周子皓说，“说个不好听的，就特别der真的，我光听这些乱七八糟的都烦死了。”

周时洛听的有点想笑，然后就听见周子皓说：“我刚就被我妈拿去跟斯南哥比，比完成绩比业绩，我跟斯南哥两个人杵在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的要死。”

周时洛准备上扬的嘴角突然停住了。

陈斯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