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昏暗，周时洛听见酒杯杯壁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冰块在液体中不断起伏，播放机中放着重金属音乐，强烈的鼓点把包厢的氛围推向高潮。

周舒开了瓶香槟，往高脚杯里倒着褐色液体，跟旁边的人闲聊：“小洛洛，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周时洛的脸隐在暗处，从周舒的角度能看见他清晰的轮廓线条，周时洛声音很淡：“被逼的。”

“哦，之前我逼你，也没见你要回来。”周舒把酒杯递给他。

周时洛应付着：“你威胁力度不够吧。”

周舒认真思考了下：“我的命力度够不够大？下次我就以死相逼了。”

周时洛面色不改，抿了口酒：“行，先死着。”

“记得遗书别写我名字。”

“……”

像是觉得横不过这人，也懒得把这个话接下去，周舒忍了没几分钟，又开口道：“你回国了怎么也不回家，去你那八百年不住的公寓干什么，那房子还没积灰？”

周时洛昨天找了个酒店，也没想着要去公寓住，几年不在那儿住，不知道要脏成什么样子。

周时洛：“没，我住外面。”

周舒突然眯眼笑了下，往周时洛旁边坐近了点，声音压的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到：“你在国外几年，也没干点什么有意义的事儿？”

周时洛没注意到周舒话里有话，只觉得耳朵旁音乐格外炸耳朵，随意道：“没吧。就混了几年。”

“话说你读的什么学校，怎么从来没见你说过？”

周时洛半掀起眼皮看着台上热舞的女人，没两秒又收回了眼：“水货大学。”

“……”

周舒觉得自己完全没办法跟周时洛正常交流。

她可是记得周时洛在国内读高中那会儿全校排名都在前十的，就算是国外人才也多，这种成绩再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去国外读个野鸡大学吧。

周舒往嘴里吞了口酒，把高脚杯放到桌子上，发出不大不小的碰撞声，周时洛被这声音吸引注意，顺着高脚杯看着她。

周舒是真有点不满，眼神里全是幽怨：“小洛洛，爷爷叫你回来是不是去搞星际的事儿？”

周时洛指腹摩挲着玻璃杯壁，像是想看她还知道些什么。

周舒见状眉头皱起来，有点为他打抱不平的意思：“爷爷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当时二话不说就把位置给周亦泽了，这会儿公司快被周亦泽败光了才想到你？”

周时洛没说话，他那儿能不知道老爷子的意思。看见周亦泽掌管公司后贪图享乐，花天酒地，公司逐渐衰败，元气大伤，这种时候又碰上其他公司给了致命一击，听说正面临着被收购。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在星际上投入了太多的心血，不愿意看见星际就这么毁掉。

公司危在旦夕的时候，把远在国外的周时洛叫回来解决这个事儿。

周时洛突然觉得想笑。第一反应是想拒绝，结果老爷子把外婆搬出来，周时洛沉默了，老爷子知道他会妥协，外婆是他家里唯一真心对待他的人。周时洛还是同意了，坐上了回国的飞机。

周舒的声音断断续续的灌进他的耳朵：“洛洛，那你这不就成工具人了吗，你难不成还真要帮周亦泽救公司？脑子坏了吧你！”

周时洛又灌了口酒，他没什么别的选择：“我都站这儿了。”

意思是，要是不帮，也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周舒用手撑着脸，她其实能猜到肯定是老爷子用了什么手段让周时洛不得不回来，估计又是用他外婆逼他吧。老爷子的一贯作风。

周舒：“这么看你还挺有良心。”

周时洛挑眉：“那可不？”

“……”

死远点。

就不该给这人说话的机会。

周舒翻了个白眼，把心中的无语压了压，问他：“你这次回来待多久？总不能待一个星期就又飞洛杉矶去了吧。”

周时洛脑子顿了两秒，只能说周舒说的对，但又不完全对。

“看情况吧，这边的事儿忙完了就回去。”

周舒撇嘴：“你这人真没情趣，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又要走。”

周时洛没说话，台上的表演者换了一个又一个，这一次是个男歌手，抱着吉他坐在高脚凳上，在躁动的酒吧内唱了首格格不入的抒情歌。声音柔又缓，似流水般淌过人的心绪。

周时洛看着台上的男歌手，拿起桌上的威士忌喝了口，冰凉的酒流入喉咙，刺激着周时洛的脑神经。

就这么一瞬间，周时洛的脑子空白了一瞬。

闪过了个人影。

周舒朝他眼前挥挥手：“喂！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周时洛愣了下，意识回神：“没。”

周舒已经拿起了椅子上的外套，拿起手机准备叫车：“小洛洛，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傻，那女人把你逼的出国，你还心软帮她儿子管公司，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周时洛没动，静静的看着她。

周舒划手机屏幕的手指一顿，突然间记起了什么，偏头看着他，有些犹豫的说：“你回来，不准备跟他说吗？”

周时洛眼睫颤了颤，还是没开口。

周舒轻叹了口气：“不想提就算了，都过去那么久了，你等一下，我先叫个车，咱俩喝酒了都开不了车。”

周时洛垂下眼，灯光照耀下给他的眼下打上了一层阴影，琢磨不透他的心思，也看不出他的神色，尼古丁混着酒精的浓重气味散在空气中，有些刺鼻。

良久，周时洛发出了很轻的一声笑，像是自嘲：“他应该，不会想见到我。”

-

翌日，周时洛被电话吵醒。公司遭受重创，这会儿肯定忙的不可开交，内部乱成一锅粥，上上下下都乱了套，周时洛也没在家里多待，知道碰上这种事多耽误一秒，公司都有可能出现新的打击。

周时洛来到星际楼下，盯着这座高楼大厦，从黑色跑车里下来，只身去了楼内。

周时洛乘电梯上了最高层，看着红色数字变得越来越大，叮的一声，打断了周时洛的思绪，周时洛走出去，看到了楼层里手忙脚乱的人们，一个接一个的打着电话，楼层里层出不穷的声音，忙的火热朝天。

周时洛一身黑色正装，漠然的看着这一切，走向总裁办公室。

总裁办公室。

真讽刺。

周时洛走进去看见从椅子上站起来，忙的焦头烂额的周亦泽，他手中拿着电话，声音里带着怒意，朝电话那边吼道：“什么叫不知道，杨城那块地明明就卖给我了，那人亲自说的，你们想毁约？”

“老子要屁的赔偿金，老子就他妈要那块地！”

“喂，喂？”周亦泽骂了句脏话，猛的把手机扔在地上，屏幕立刻碎成了蜘蛛网。

周时洛走过去，黑色皮鞋与瓷砖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将氛围拉向更压抑的深渊。

周亦泽猛的抬头盯着眼前的男人，极为不可思议般瞪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个像梦魇般的男人又回来了。

在公司危在旦夕的时候，老爷子选择把周时洛召回来救公司，这无疑是老爷子对他最大的肯定。

周时洛随意的往沙发上一靠，看了眼地上的手机，又环顾了一圈，最后对上他的眼，漫不经心道：“这就是你管理的公司？”

没在乎男人眼底暴怒的情绪，周时洛不禁嗤笑了声，慢悠悠地道：“可真是个优秀的管理者呢。”

这句话直接点燃了周亦泽的怒火，心中源源不断的被人添加可燃物，最后一引燃，爆发了无尽的烈焰。

周亦泽紧握着拳头，死死的盯住眼前的男人：“周时洛，你得意什么，你回来也是无济于事，公司早就成我的了，周家的一切都是我的，你趁早滚去国外当你的窝囊废吧。”

话音刚落，周时洛站起身走近他，隔着一张办公桌，周时洛半掀起眼皮，居高临下的睨着他，这双眼睛尽显薄情与冷淡，在这张棱角锋利的脸上，更添疏离。

周时洛毫不留情道：“跟你这种垃圾有什么得意不得意的，输赢都没什么意义。”

“还有，你注意你的措辞。”周时洛说，“毕竟现在，公司的命运，还掌握在我这么个人手里。”

“万一你再说个什么话刺激下我，我就真的把公司毁了，也说不定呢。”周时洛修长的手点了下檀木桌，接着道：“毕竟我这人，什么事儿都做的出来。”

周亦泽气的面色胀红：“你他妈就是个疯子！”

周时洛不以为然，内心没有掀起任何涟漪：“我说不是了吗。”

周亦泽还想再接着骂他，办公室的门从外面被推开，一个穿着朴素的男人满头大汗的跑进来，看着两人，把情况汇报出来：“周总，对家公司已经来了，那边的总经理说是要亲自过来跟您谈。”

周时洛理了下西装领口，整理了下衣袖，回头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去吧，你这副样子，就别出去给星际丢人了。”

周亦泽挣扎着想反驳什么，看着周时洛已经往门外走的高大身影，终究没追出去。

他的危机感愈来愈强烈，从周时洛出现的每一瞬间开始。

会议室里陷入一张无形的网中，罩住所有人，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周时洛径直走到了桌子的最前面，拉开黑色的椅子坐了下去，扫视了下坐在会议室的每一个人。

一个年纪见长的男人微笑着朝周时洛开口：“是周总吧，麻烦您再等等，我们总经理有点事儿路上耽搁了，马上就会过来。”

周时洛也打着笑面虎，应着他：“自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会议室又陷入僵局，没有一个人再开口讲话。周时洛拿着笔在木桌上敲了下，发出了声响。

他盯着会议室的门，不知过了多久，会议室的大门被推开，周时洛看见只骨节分明的手握着门把手，来的人身高腿长，出席这种场合，也穿了身黑色西装，把身形修饰的更加完美，男人发丝乌黑，一双桃花眼把人衬的多情又惹眼，唇色比平常人更深，如同希腊神话里的雕塑品。

周时洛看着眼前引人注目的男人，滞住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那个准备收购他们家公司的人，是陈斯南。

周时洛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几年前零零碎碎的记忆，那些画面在脑海里无限重播，上演了一次又一次。

周时洛愣了会儿，神色如常。

陈斯南坐到他对面的位置，闲散的往椅背上一躺，桃花眼懒懒掀起，嘴角扯出个若有若无的笑，眼尾弯着看周时洛。

“周总，幸会。”

周时洛眼睫微微颤动，视线彻底触及到陈斯南的脸，男人相比年少已褪去了稚嫩和青涩，只剩下名利场的味道。周时洛清晰的看到面前的人，与模糊记忆中的人影重合。

多久了。

久到他的身形轮廓都已经开始模糊。

周时洛轻声道：“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