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六月末，珒市的盛夏才刚刚拉开帷幕。

珒市一中高一年级一共有十八个班，刚入学的时候是并行的十八轨班级。从高一下开始，文理分班，十个理科班，八个文科班。按照学校的传统，从高二起，每一年都要进行重新洗牌。

“今年的九月份会有一场开学考试，考试完后按成绩重新分班。十个理科班里只有一个是实验班，两个是重点班，其他的都是平行班。”高一理科七班班主任刘超在讲台上慷慨激昂地讲着话，“三类班级的学习进度和强度不一样，所以说，九月份的开学考试对你们来说尤其重要。”

这番话让刚刚经历完期末考试的学生不禁重新崩起了神经，挺直了腰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蝉鸣声从窗子外不断地传进教室，混杂着天花板上的大风扇声，还有班主任“一步错步步错……”“危言耸听”的讲话声，确实让人有些心烦意乱。

“想不想拼一下，进重点班。”宋城背靠着椅背，手里转着一支笔，对同桌司徒菲说道。

在刚刚结束的高一期末考中，宋城排全校第195名。

“想啊，但是我这……差的有点远吧。”司徒菲叹了一口气，“进重点怎么也得前160吧，我这次205。”

“其实还好，这个暑假好好学，说不定可以搏一搏。”宋城想了一下，说道。

宋城和司徒菲是同一所初中考进来的同学，刚进来时算是后进生了，高一下分科之后，一直进步到现在，已经超越了很多人。

“我听说，班上有好多人为了这次分班考试报了很贵的辅导班呢。”司徒菲拿着本子当扇子，边扇风边说，“不过，我妈才不会给我下这样的血本。”

“辅导班就算了，暑期不是能报名学校的自习室吗？”宋城被司徒菲的本子晃得眼花缭乱，一把抢了过来按在了桌子上。

司徒菲撇了撇嘴，说道："自习室？每年都没几个人报吧，暑期那么热，谁想每天跑到学校来自习。"

“总比在家好吧，”宋城笑了一下说，“反正我是要报了。”

“那我要和你一起。”司徒菲笑道，“哈哈哈，小弟要紧跟城哥的脚步。”

大课间，教学楼里的长走廊很是喧闹，宋城和司徒菲两个人，一高一矮，一瘦一胖，穿过了来来往往的人群来到了走廊尽头的年级教师办公室。暑期自习室报名这事儿暂时由高一理科一班的夏旭老师管理。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宋城从门缝往里瞧了瞧，隐隐约约看见一个坐着的身影。

宋城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小胖子，却看了个空。司徒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他三步远了，而且并没有走近的意思，他用那双绿豆般的小眼睛暗示宋城道，“你来……你来吧。”

高一理科一班的夏旭老师，是出了名的脾气不好，他的严厉程度令很多学生都闻风丧胆。也正因为班风严谨，高一理科一班在整个年级里学习氛围最好，成绩也在第一。

宋城白了一眼这个没用的东西，站直了身子，整理了一下校服T恤的下摆，大声喊道：“报告。”

没听见回应，宋城打算再喊一声的时候，门从里面打开了。

“夏老师好，我是高一理科七班的……宋城。”话音未落，宋城抬眸间才发现开门的人不是夏老师，而是一个和他一样穿着蓝白相间校服的学生。

虽然是夏天，但面前的这个人依旧整整齐齐地穿着长袖的校服，好像不知道热一般，右手还拿着一支笔。他面容清秀，皮肤白皙，宋城和他对视的几秒间感受到一种清冷的气质扑面而来，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和这个闷热的季节格格不入。

路风，年级第一，宋城知道他的。

“夏老师不在。”路风声音平静低沉地问道，“你们有什么事吗？”

小胖子这才挪步到了宋城的旁边，说道：“我们想报名暑假的自习室。”

路风好像并不知道有这个事一样，看着宋城，反应了几秒才说道：“哦，你们先进来吧。”

宋城和司徒菲进了办公室，办公室内没有其他老师，看来刚才就只有路风一个人。夏老师的桌子上放着一份卷子，路风刚才应该是在这里做题什么的，宋城这么想着。

路风在桌上翻找了片刻，拿出来一份名单表格递给宋城，“在上面写下你的信息，夏老师开会去了，一会儿我和他讲。”

“哦，好，谢谢。”宋城接过名单，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表格，果然报名的人寥寥无几，他写好自己的信息之后，递给了司徒菲。

办公室里很安静，和喧闹的走廊完全是两个世界，偶尔能听到路风在纸上的写字声。宋城看了一眼路风，他已经坐在刚才的位置上继续安静地做试卷了。那是一种平静的状态，好像自带结界般，不会被任何人打扰。

那一天，宋城和司徒菲走后，寥寥无几的名单上又多了一个名字：路风。

而后接着几天，名单上又多了很多个名字。

“这绝对是自习室最火爆的一个假期。”

“可不是，往年报名人数一个年级加起来都只有十几个，但是今年差不多一百多人呢！”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路风都报名了。”

“我听说秦韬也报名了，他好像是听说路风报名了，他才报的。”

“别说他了，我也是看见路风报名了，我才报的。”

“你们都这么努力？那要不……我也去报一个？”

“……”

本学期最后一节课，班主任布置一些假期注意事项就可以放假回家了。所以高一理科一班课间氛围比起往常都要放松很多，教室里的学生三三两两地扎堆聊天。

角落窗边的最后一排，路风看着窗外放空，丝毫没有注意到朝这里投来的目光。

“老夏来了！”不知道是谁通风报信，教室里一阵骚动，在外流窜的人迅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安静下来。

不多久，一个戴着黑框眼镜，头发乱如鸡窝，穿着随意的四十多岁的男老师跨进了教室，左手拿着一个水杯，右手拿着一张A4纸，站到讲台上之后，他喝了一口茶水，才说道：“暑假自习室，我们班报了不少人啊。”

教室里一片安静。

“挺好的，下学期开学不是要考试嘛，大家好好学，我大概率是要带实验班的，希望我们班的同学可以多进一些人。”

教室里依旧一片安静。

“别老死气沉沉的……我就这么可怕吗？”夏旭看向全班。

这时，第一排的秦韬打破了僵局，说道：“知道了老师，我们会全力以赴的。”

“嗯，好，秦韬、路风，还有你……你们所有人，都给我努力考进实验班！”夏旭老师说道。

有时候命令式的鼓励也是鼓励。

因为这次报名的人数较多，学校把阶梯教室批给了暑期自习室。

七月初的早晨还不算热，宋城来到自习室的时候，阶梯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他环顾四周，见后排的司徒菲向他招手，这才走了过去。

“这么多人啊。”宋城一边从书包里拿出习题，一边和司徒菲说道。

“是啊，听说一班来了很多人呢。”司徒菲给宋城递了一瓶冰水。

“谢了。”宋城接了过来，拧开瓶盖，喝了一口，透心凉，脑子瞬间清醒了不少。他刚翻开物理习题，就听见前排传来几个女生低语：“不是说一班路风也报名了吗？”

“对啊，我明明看到名单上有他的。”

“看，他来了！”

宋城下意识地抬头看去，阶梯教室门口处，站着一个少年。晨光透过门窗洒进了阶梯教室里，少年的身上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

路风依旧穿着长袖校服，右肩背着书包。

没多想，宋城低下头开始做自己的题。

教室里空着的座位只有前排和后排了，路风扫视了片刻，一步一步朝着后排座位拾阶而上。

路过秦韬时，秦韬叫住了路风，“路风，坐这里吧。”他指着自己旁边的空座位说道。

“谢谢，不了。”路风径直朝后走去，直到坐到了宋城那一排。

宋城余光中看见路风在自己左边隔着两三个座位的位置坐下了。

“早知道就坐最后一排了。”他前排的两个女生偷偷转头看了一眼路风又窃窃私语道。

“有些人天生就是焦点，有些人再努力也只是炮灰。”司徒菲轻叹着说道。

“焦点也是很努力才成为焦点的，所以，司徒炮灰，你要更努力一点哦，不然连炮灰都算不上了。”宋城打趣道。

司徒菲“切”了一声，在宋城耳边小声说道：“我听说，路风很不好说话的，也没什么朋友，学霸嘛，难免高冷一些。就这一点，我比他强吧，我至少平易近人，和蔼可亲……”

“快学习吧，司徒葡萄。”宋城用指节敲了敲司徒菲的桌面提醒道。

日复一日，暑期的时光就这样无声地流淌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宋城总觉得路风最近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的频率有点高。

他和司徒菲的座位总是随缘，有时候在前排，有时候在中间，有时候又在两边，如果是他来得早一些，他会把两个人的座位占到后排，因为后排没什么人走动，要安静一些。然而这段时间以来，路风每次的位置好像都在他们附近。

“你有没有发现，学霸总是和我们坐得很近啊。”有一天，司徒菲也注意到了这个现象。

“巧合吧。”宋城回应道，话是这么说，却还是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斜后方的路风，正巧对上路风朝这边看来的目光。

毕竟之前说过一两句话，不打招呼不好。宋城招了招手，笑着低声道： “嗨，我们见过，在年级办公室里，我叫宋城，高一理科七班。”

“我记得，路风，高一理科一班。”路风也笑着回应。

“不好说话吗？没觉得啊，这不挺友好的嘛。”简单地打过招呼后，宋城转身回头看向司徒菲，眼神交流道。

等到司徒菲转头看向路风时，路风的笑容已经消逝不见了，“你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