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女的灵魂开始化作点点星光消散，每一点星光开始顺着河底的符文线路附着去，此刻，所有的符文被河女书就，完整的展现在归去来眼前。

禁制轰然溃散，他看见无数灵魂从阵中飞出来，轮回的渡口已经打开，白色的轮回圈将从阵中逃脱的万千魂灵吸入。

归去来感受到数道来到灵魂的谢意，是重入轮回的死灵们对他感恩。

这一刻，不知是空间交错或是其他原因，他进入了灵魂的世界中。

他仿佛站在一个路口，看见路边来来去去都是戴着白色高帽的人们，脸上两团红彤彤的胭脂，神情麻木诡异。

整个世界都是灰白色，师傅告诉他，属于亡灵的世界，是没有色彩的，极目所见具是灰白。

也许，这里就是师傅口中亡灵的界域。

大街中央，不时飘过一个破碎的灵魂，他们正在被燃烧成灰，烧灵魂像是烧黄纸一样，一点点金色的星火从边沿逐渐吞噬。

没有火焰，只是飞快的消散，在人猝不及防间便飘扬到半空，化作灰色的烟尘，坠落在地。怎会如此？

归去来眉头不由皱了起来，轮回渡口该是一个个轮回进入，哪怕只是小小的一团光晕，也不该是如此状态。

不对！如是轮回渡口，为何灵魂会消失？！

陡然间，归去来浑身一凉，脑袋瞬间清醒了过来，想到一种极为可怕的可能。

不！

他不是偶然间路过此地，而是他和水下的灵魂一样，也已经身死。

路家在红河底布下天罗地网，重重阵法，怎可能任由他们破坏？

一切发生的太过顺利，顺利到古怪。

饶是路蕴天大的本事，路家筹谋上百年，也不可能做个傻子束手就擒。

从他们带走河女，破坏阵法结界，路家从头到尾，根本没有出现过！

绝不可能！

所以……越想，归去来越发心惊，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路家早动手了，路蕴也回击了。只不过他们接触不到路家，路蕴把路家的手段藏了起来，不动声色的反击回去。而他们，都是路蕴手下的棋子，作为击溃路家的一步。

在一无所知中，便被路蕴安排好了结局。

从他打开结界的那一刻开始，也注定了要死在结界中。

这就是路蕴隐瞒他的东西。

跳出命书的轮回，也意味着路家可以随意杀死他，因为死亡的轨迹不在命书上，可以随意更改！

水下的灵魂，被燃烧成灰的灵魂，再也不会入轮回。

除非路蕴夺回命书，将此界轮回改回来，否则，他们这些人，都会永世不得轮回。

根本不是什么拯救灵魂的正义之举，所有的灵魂都会死！

意识到这些的一瞬间，归去来感受到一股灼热的痛意，浑身仿佛沸腾起来，他看见自己也和身边的灵魂一样，开始慢慢被灼烧。

路蕴果然不是好人。

他一直都知道，路蕴想要从他们身上谋划些什么。

直到如今，才确认，路蕴要的是他们三个的命。

不只是他，言无计、简仪奚，一个都逃不掉。

当路蕴用一张灵纸，将他们三人抽出命运轮回时，便将他们的命数全部和她捆绑在了一起。

如果她失败，他们三人将不再入轮回。

魂飞魄散，全无好处的事情，在一步步欺骗之下，藏在她纯良的外表里，带他们三人入了局。

怪他大意，世上之人并无可信。

他只当她仇深似海，欲拯救此界危亡，谁想，不过是彻头彻尾的自私自利。

救这方界域是顺便，全都是顺便，唯有夺回她的命书是真。

也是，天外来客，异域之人，命书的掌控者，怎会同情身在命书上的他们这些蝼蚁？

金色的火星从边缘开始，一点点吞噬进来，直到他彻底消散前，他看到路边飘来飘去戴着高帽的纸人朝他诡异一笑，嘴巴一张一合，拉扯出可怖的弧度。

他们说：

“和他们一起去死吧，我成全你。命运，不是谁都能改的。”

“断我山河线，如我山河局，你的命轨，跳出轮回，亦在我的局中。”

红河底阵法彻底消失，捆绑住河水的红色阵纹撤回，红河，成了一匹脱缰的野马，开始疯狂向前奔腾而去。

水位肉眼可见的上涨，河水咆哮，以铺天盖地之姿态往两岸席卷而来。

房屋倒塌，百姓被卷入河水中，哭喊声、洪水声、山崩声，四裂而起。

红河，发大水了。

阵纹消失的时候，路蕴带着言无计去到河底。

她对言无计说，“归去来与河女一同归去了。”

言无计紧握拳头，一时间，竟不知该用何表情来听这个消息。

他呼吸急促，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个结果？”

路蕴不隐瞒，如实说道，“不错，我早就知道。这是他的选择，从他握住河女手的那一刻起，就和红河底部的阵法牢牢绑在了一起。如果河女消失，他也将同去。这是他对河女的承诺。所谓执念，从来不是一场大婚就能解决的事情。消念之人，将己身献给厉鬼，与她同归。”

“归去来是大相师的嫡传弟子，更是王朝下一任的大相师！你让他死在红河底，有没有想过该如何向朝廷交代？!”

路蕴侧目，神情冷漠，如图穷匕首现，“我不需要向朝廷交代，我不是这天下的一员，何必向此界中人交代？”

言无计呼吸一窒，不错！她根本不是此界之人！甚至她手握命书，曾将这方界域里的所有人的命运握在手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逗弄他们如戏台上的玩偶一般容易。

“可我是！”他吼道，“你这么做，有没有想过我会如何？！”

言无计语气急促，“我在朝中最大的倚仗便是简仪奚，他视归去来如亲兄弟，他死在了我的地界，简仪奚定会向我发难，届时，我该如何自处？”

“路蕴，呵，”他冷笑一声，“你别想要置身事外！既然你找上我们，说明有求于我们，归去来一死，不只是我，你也一样，要承受来自朝廷和简仪奚的滔天怒火！”

路蕴神色平淡，“为何发怒？归去来所作所为皆是他的选择。他为了天下，为了苍生，选择死亡。朝廷，简仪奚，有何借口发怒？”

“我早就和他说过这些了，是他义无反顾的选择献祭。他是天下的天师，是此界的百姓，他愿牺牲自己，去拯救万民，这是他的选择。简仪奚会认可他的所作所为，甚至，会愿意与他同去。言无计，你是否也愿意做这无名英雄？”

“这天下，除了路家和我，只有你们三人知道命运轮回一事。百姓不会记得你们的牺牲，你们的君王也不会感念你们的恩德，如此，你是否还愿意为了你的家国，放弃生命？”

言无计神情一冷，“什么意思？”

路蕴一字一句道，“你看到河底的山河图了吗？”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言无计看到了兵器，全是兵器。这些兵器，足够起兵造反。

更可怕的是，河底有一副极为详尽的山河图。

整个王朝的疆域，被无比细致的描绘在了河底的山河图上。连一条街道，街道上有几户人家，都极其清晰的画了出来。

“山河图，画的，是这个王朝的河山……”言无计出神，喃喃道。

路蕴纠正他，“不，是你们此方界域的河山，全都在这里了。路家一开始做的打算，就是成为天下的主人。”

她把言无计拉过去，“看，山河图无人镇守，终将为祸人间。路家在河底建造山河图，颠覆人间命数。河女执念已散，镇守的恶灵消失，山河图失去控制，若是无人镇守，红河附近的百姓，将被尽数吞噬在滔天巨浪之下。”

“要有人心甘情愿镇守红河，才能拦得住这场大水。”

“言无计，你愿意做归去来之后的第二人，为你的百姓，你的王朝，拦住这场滔天洪水吗？”

言无计震惊的盯着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路蕴也没有说话，不只是在等他回答，而是她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直到看见山河图，才弄明白的事情。

命书在手，路凌绝却不敢动手造反的原因。

他没有找到她的神骨。

而路凌绝为何会知晓神骨的事？

果然，书灵叛变了。

路蕴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书灵啊，本以为是她最忠诚的陪伴，却在她落魄之时，毫不犹豫，甚至迫不及待的给她最后一击。

路凌绝不过是个凡人，饶是命书在手，再给他三百年，他也钻研不出山河图这等高深之物。唯一的可能，就是书灵告诉他的。

书灵想要的，是脱离路家的控制。

一个想要彻底掌握命书，脱离和路家的主仆印记；一个想要泼天权势。二者一拍即合，利益相关。

于是书灵给他做出山河图，又绘制出红河底的阵纹，掌握天下命数，同时，将她的灵魂封印在河底。

但他们不会成功的。

只用利益牵扯出来的关系，绝不够牢靠。尤其，他们双方的利益很可能会冲突。

都想要成为这方的主宰，都想要成为对方的主人，矛盾一触即发，如今不过是暂时的平静。

书灵不会给自己找第二个主人，路凌绝，也绝不会再想要屈居人下。

路蕴神情暂缓，还有心思扬起一抹笑意。

如今，只要找到神骨就可。

真正没有退路的，是他们，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