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秦岳下意识拿着手电筒往脚下照。

一具白骨，躯干上还挂着衣物，看样式像马褂，脚下穿的是鞋底生锈的长筒军靴。

秦岳第一反应是，难道这就是上一批进来的人？

尸骨面朝下爬倒在地，右臂直直伸向前方，五指过于用力，指骨已经扣入了地面，和地上的泥土长在一起，它双脚蹬地，那姿势就像在逃跑。

沈烟没什么反应，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

秦岳蹲下身，马褂的口袋里掉出个铜牌，他拂干净上边的灰尘，铜牌上一串编号露出来：230602。

秦岳又找到他鞋底，鞋底果然印刻了厂家，但是是一串德语，秦岳想拍照，奈何手机已经没电，他只能默默记在心里。

230602，230601，格式如出一辙，胖子的编号就是230602，但这具尸骨肯定不是胖子，体型完全对不上，胖子出门穿的也不是这身！

“他是特安局的人吗？”即便否认是胖子的可能性，秦岳也很难不胡思乱想，他只能向沈烟确认。

然而沈烟并不回答，秦岳只能自己思考，他皱紧眉头。

“不是胖子。”他压低嗓音，仿佛在给自己打气，自言自语。

胖子和老张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说不担心兄弟，那肯定是假，秦岳顿时有些后悔和他俩分开行动。

早知道这么危险，不如一起进山，互相间也能有个照应。

“走吧。”沈烟道。

秦岳取下带编号的铜牌，揣进自己兜里。

前方的山洞被山体压垮断裂，只有极窄的空间能够通行。

而这团莫名其妙的红光，就来自于断裂的山洞后。

秦岳感觉自己没什么可怕的了，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也回不去，不如干脆将此地一探究竟。

他没有问沈烟，而是一头扎进山洞，匍匐着钻了过去。

沈烟跟在他身后，可能是出于关心，可能是出于提醒，他说：“小心。”

秦岳听见了，心里还在恼恨，也没回他，一口气穿过坍塌的洞穴，面前是土墙，挡住了去路。

红光来自于头顶的缝隙。

秦岳眯了眯眼睛，看来山洞的出口原本应该连接着头顶的地面，但因为千年来，山势变化，山洞被压低，而地面上移，就形成了这种地面在头顶的局面。

只能爬上去，这对秦岳来说并不难，他左手伸出手，透过缝隙撑住了凸出地面的边缘。

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踩到了手背，秦岳看不见，他迅速把手收回来，借着电筒光一看，是个脚印。

“上边有人。”秦岳回头对沈烟说。

沈烟轻轻点头。

但上边的人，似乎对他们的出现，没有任何反应。

秦岳深吸口气，再试一次，直接爬了上去，面前的景象令他目瞪口呆。

沈烟也爬出来，两人立在宽广的大殿中。

那股从他们进地道，就伴随左右的异香愈发浓烈，整座大殿内都弥漫着这样的香气，死去的村民在这里复活，他们三三两两地聚集，有说有笑。

“……他们，死了吗？”秦岳不敢确定。

沈烟愣住，他什么也没看见，他回头望向秦岳，秦岳的眼睛失去了聚焦，有一种高度近视般的空茫，而他的意识仿佛在魂游天外，不停地重复：“死了。”

沈烟就知道这里有问题，他抬手掐秦岳人中。

秦岳一哆嗦，猛地清醒过来，这时他才发现，大殿里什么也没有，没有那些村民，只有他和沈烟！

“我出现幻觉了？！”秦岳头皮发麻。

沈烟往前走：“不一定。”

在正前方的高台上，巨大的青铜盏上，燃烧着一团红色火焰。

秦岳越靠近那团火焰，感觉周围愈发寒冷。

他上次见到类似的火焰，还是在特安局地下，据说那是沈烟带到特安局，用于镇压地下之物的三昧真火。

秦岳跟着他，感觉碰到了什么东西，他的肩膀被撞开，他回头望去，什么也没有，那究竟是什么撞了他？

被撞的触觉却是真真切切！

“这是什么火？”秦岳冷得浑身发抖，上下牙直打颤。

沈烟缓缓拔剑，他似乎想通了什么：“天火，自以为能迷惑我。”

“什么？”

沈烟轻飘飘地说：“出现幻觉的人，是我。”

话音未落，只见他出手如闪电，在沈烟距离那团红色火焰不到一米的距离时，他悍然拔剑，一剑斩向火焰。

红色火光灭尽，取而代之一团蓝色火焰，正是与特安局地下那团火苗同源的三昧真火。

秦岳眼前一花，脑子里有什么嗡嗡作响，他按住太阳穴，使劲摇晃脑袋，当他再睁开眼睛，周围的景象又变了。

正如他刚上来时见到的那样！

周围都是村民，不同的是，现在他们没有说说笑笑，所有眼睛都对着他们，没有瞳孔的白色眼球，若干双，直直地对着他和沈烟。

秦岳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

他撞到了东西。

秦岳猛地回头，村民手里有一把做农活的镐子，它如同机器人般，将镐子高高举起来，然后狠狠砸向他这个不速之客。

如果沈烟再慢一点发现这火焰不寻常，这把镐子，绝对已经砸在他们身上！

身体条件反射往旁边一躲，沈烟持剑冲上来，将剑鞘丢给他：“让开。”

秦岳握着剑鞘，往后击退扑上来的另一村民。

沈烟一剑削断了村民的脖子，颈动脉破裂，鲜血如喷泉般喷涌而出，和正常人不同的是，那些血，早已经凉透。

秦岳抬脚放倒左侧扑来的村民，和沈烟背靠背，严阵以待。

这些村民显然都已经死了，他们现在，不过都是依靠煞气驱动的僵尸，僵尸太多了，可能有上百个。

两人一路走到这里，来不及补充体力，秦岳身上还有伤，再来一番车轮战，哪怕是沈烟，也开始吃不消了，他还要想办法挡住对准秦岳的攻击。

这些村民哪怕失去意识，也准确无误地辨别出，秦岳是好对付那个，于是接二连三的攻击向他呼过去。

秦岳挡住一个，马上就来下一个，如此疲于应对，秦岳很快被它们团团压倒。

很快，他被围在僵尸群中间，眼睁睁地看着无数镐子、锄头向他砸下来，秦岳心如死灰，抱住脑袋。

奇怪的是，临死之际，并没有走马观花，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在这空白中，忽然冒出那天晚上的梦，他在沈烟榻边，做的第一个梦。

仿佛那场梦的寓意，比他想象中，昭示了更多。

就在镐尖距离他头顶不过零点零一毫米的距离，他的头发丝已经被尖锐的利器削断，无限逼近于鬼门关的瞬间，整片天地寂静下来。

这些村民就像被按下了关机键，全部停止动作。

秦岳听见沈烟虚弱的声音：“出来。”

秦岳停止的心脏恢复跳动，这跳动愈发剧烈，几乎要将他的胸腔和脑门都吞没，秦岳愣了半秒，立刻拨开人群冲出去。

沈烟左臂被他那把锋利的剑划破，血流不止，剑尖在滴血，他的左手一直在抖，鲜血滴落，而沈烟就用自己的血，在这群包围秦岳的村民外围，画了一道血符。

“沈烟！”秦岳冲上去，在他倒下前抱住他，他按住沈烟流血的胳膊，平生头一回感到这样强烈的无助，那种无助不在于他无法拯救自己。

而在于，他只是区区凡人，救不了从来强大的沈烟。

沈烟呼吸急促，眼睛快要睁不开似的半闭着，他面白如纸，握剑的手无力般松开，长剑掉落在地，击出一声脆响。

秦岳抱紧他，旋即反应过来似的，从背包里翻出药粉，又用他的剑裁自己的衣服，给沈烟上药包扎伤口。

流血渐渐止住，沈烟仍然处于半昏迷状态。

秦岳抱起他，捡起他的剑和剑鞘，躲到远离村民的角落，把包里仅剩的半瓶矿泉水喂给他喝。

不知道过去多久，秦岳一心一意关注沈烟的情况，他感觉时间的流逝那样漫长，漫长到他仿佛已在这阴暗的地下，度过了一生，秦岳吸吸鼻子，才察觉到眼底酸意。

是他请沈烟出山，结果初次出任务，就遇到这么危险的情况。

秦岳明白，他对沈烟的受伤，负有不可推脱的责任，假如沈烟不用保护他，也不至于放血画符。

老神仙的血，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该有多珍贵。

秦岳内疚又自责，对沈烟的担心更深一层，早知道刚才沈烟让他小心的时候，他就该回头对他说：“我知道，你也要小心。”

秦岳好像是第一次震撼的意识到，流血的沈烟就在他面前，再强大的神明，也有倒下的时候。

这种认知，打破了沈烟在他心里无所不能的刻板印象，恢复到第一次从高显明嘴里听说的入殓师。

沈烟到底干不干入殓师这行，秦岳反正没见过，但他现在觉得沈烟就像他们任何普通人一样，有一份职业，会受伤，是个普通人。

“对不起，沈处长。”秦岳真诚地道歉：“要是能出去，我亲自飞日本，给你带Lisa专辑。”

“……”沈烟掀开眼帘，有气无力：“你说的。”

秦岳：“……………”

沈烟得寸进尺的暗示：“其实现场更好听，但我很久不上班，没领工资，身无长物，机票又太贵…”

这哪里是暗示，分明是明示！

秦岳哭笑不得，刚涌出眼眶的酸涩立马收回去，紧张、害怕、担忧，都在沈烟这分明的暗示里，悄然散去，他举手对天发誓：“我买，商务舱，包来回！”

说罢，秦岳又加了句：“包整年。”

沈烟忽然想起一件事：“你这一世，是不是出生于富贵之家。”

这一世？秦岳没有多想，挠头道：“还行吧，我爸经营矿业，我妈是警察，不过他俩早就离婚了。”

沈烟：“……我还要亚当的亲笔签名。”

秦岳：“………………”

沈烟（闹）：签名签名签名！！！

秦跃（哄）：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