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毛细雨像是扯不断一样，从灰沉沉的天空中落下。紧密的雨滴击打窗户玻璃的声音让方近缓缓醒过来，他闭着眼翻了个身，突然悬空，立马惊醒过来，退到床中间。这么一遭，他彻底睡不着了，翻身坐起来，不出意外的感受到了眼睛的不适。
像是肿了。
方近睁了睁眼，下床，打开门，就看到奶奶正在沙发上看电视。抬脚往卫生间走，突然想起什么，朝着周围看了一圈。
“小可爱一大早就走了”奶奶说，从沙发上起来，走进厨房，端出给他温着的早餐。方近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已经是十点过了。
方近没再多问，转身进了卫生间。镜子里的人整个浮肿，尤其是眼睛部分，就跟被打了一样。他用冷水敷了几分钟，但没多大用。吃早饭的时候，奶奶坐在一旁剥玉米，准备中午煮稀饭吃。
“对了，你昨晚睡觉是不是又不老实了？”奶奶笑着问，方近一头雾水。
“小可爱一边脸肿的跟馒头似的”奶奶看着他红肿的眼睛，说：“我一猜就是你打的。你从小睡觉就不老实，不是打人就是将人踹下床”
被奶奶这么一提醒，方近脑海里多了点儿模糊的片段。
好想是他打的。
他好想...抱了他。
还是自己让他抱的！！！
意识到这个，方近没注意一下子呛住了，咳嗽了几声，一张脸胀红。
“慢点儿，你睡觉打人这件事又不是什么秘密”奶奶用纸擦了擦他的嘴，笑他。
“他...有没有说什么？”
他不明白白榆跟着他回来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想让知道自己就是曾经那个小白，还是想借着奶奶进一步威胁他。让他乖一点。奶奶神色无常，想了下，后知后觉的哦了声，从茶几上拿了个东西交给他。
是个信封。
方近心一惊，不等奶奶开口，一把抢过。他大概知道了里面是什么。他背着奶奶倒出来看了眼，然后黑着脸装回去，但又害怕奶奶已经看过了，眼里有些恐慌，小心翼翼地打量奶奶的神情。奶奶还跟往常一样，对视上只是慈爱的笑了笑。
如果刚刚还不知道白榆此行的目的是什么，但看到这些照片方近可以确定了。
白榆是在示威。
“奶奶”方近叫道。
王老太太抬头，嗯了声，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孙子。喉咙里的话来来回回始终没有问出来，方近笑着说了句没什么。
他了解奶奶，奶奶不会做出那种事。奶奶是不会，但并代表着白榆下一次会不会当着奶奶直接拿出照片给她看。方近咬牙，顿时觉得自己昨晚那巴掌扇轻了。
刚坐上飞机的白榆突然打了个喷嚏，他摸了摸自己的左脸，然后嘶了下，尽管戴了口罩，但还是能看出左右脸不对称。
“下手真重”白榆笑道，一笑牵扯脸上的神经，又是一股痛。
——
“方老师，我饿”边浩有气无力地趴在方近旁边，像是小学生耍赖一样蹬了蹬脚。方近充耳不闻，继续改卷子。
一看没用，边浩鼓着腮帮子，只好从桌子上爬起来，拿着笔继续写。
为了月底的表演，他没写周末的卷子，眼下被方老师留下来赶作业了。好在晚自习结束前，边浩写完，急匆匆的放到方近面前后，撒腿就不跑。
再不跑，等方草现改他就更跑不了。
方近扫了眼，没叫住他，将卷子放到一边。晚自习铃声响起，教学楼嘈杂一段时间后变迅速安静下来。十一点半封楼，还有半个小时。想着，手底下的卷子改完后拿过边浩的卷子，刚改完选择题，门口传来敲门声。
方近抬头，看到门口的人有些意外，进而蹙眉。
是古子琳。
这个时间她怎么还没走？
“有事？”方近问，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古子琳走进来，瞧见她要关门，方近止住她：“不用关门，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要是门关上了，办公室里又没摄像头，到时候他就真的什么也说不清了。
方近停笔，开始收拾东西。
“方老师，你可以给我讲讲数学题吗？”古子琳走到方近面前，将手里的练习册放下，拉着他的胳膊。她化了妆，本就五官艳丽，现在更加光彩照人。
方近不动声色的抽出手：“太晚了，明天你来找我吧！”
“明天...人多，不方便”古子琳说，话里的意思方近明白。
“方老师，你其实没有女朋友对吧！”古子琳见方近开始收拾东西，也不拐弯抹角了：“那些传闻都是假的，我知道。方老师，我...”
“古子琳”方近打断他，冷声道：“你再不回去，你家长该担心了”
虽然不知道她是从哪里知道传闻是假的，但眼下最好赶紧离开。但看古子琳这架势....就算他现在走掉了，明天也指不定会被传出什么。方近深吸一口气，掏出手机，思考着找谁来。张老师肯定不行，钟成化...算了，他家远，赶过来早就晚了。思来索去，就只有白榆。
虽然不想，但...眼下确实也没有比他更好的人选了。
“老师，我对你是认真的”古子琳有些着急，身体往方近身上贴，方近退后，拉开和她的距离，一边给白榆发消息，一边对古子琳说。
——方近：速来办公室
“传闻是假的，但我现在确实是有对象。况且，古子琳，你现在应该以学习为主，其他的事情不是你现在这个年龄该考虑的”
手机震动了，方近看了眼。
——马克西姆：十分钟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话太重了，女孩儿眼眶泛红，方近叹了口气，语气稍缓：“你最近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又或者家里发生了什么？”
古子琳可谓是哭的梨花带雨，上气不接下起，方近连忙用纸杯给她接了一杯温水，递给她，让她冷静下。
“方老师，你可以跟我说说话吗？”过了会儿，古子琳抽噎道，往前走了几步，她张开手，想要去抱方近，方近后退，不容置喙：“明天吧！今天太晚了，你先回去。有人来接你吗？我给你爸爸打个电话”
他只是个任课老师，又是个男性，在开导这方面比不上女老师。更何况现在还是晚上，男老师和女学生独处一室，本就是大忌。
古子琳摇头，哭的更大声了：“我不想...回家,方老师...我可以跟你回家吗？”
“不可以！”方近斩钉截铁的拒绝，刚想说什么，走廊传来跑步声，方近看了眼手机，这才五分钟不到，这么快？
下一秒，白榆冲出来，扒着门，喘着粗气，看到里面的情况，了解，嘴角扯出笑：“方老师，我等你等的花儿都谢了，还回不回家了！”
古子琳也没想到还有其他的老师，被白榆的出现吓了一跳，她擦了擦眼泪，惊恐地看着身后的人。白榆盯着她，双手插兜进来，停在她面前，俯身打量，眼里透出危险：“这位女同学，你是想对我们方老师做什么吗？”
古子琳憋了个大红脸，埋着头：“我....”
“她学习压力太大，情绪有点儿崩溃了”方近替她解释，匆匆将剩下的东西装进包里，走到两人身边：“走吧，我和白老师送你回去”
古子琳不敢抬头去看方近，她确实抱了不该有的想法，但此时也不可能再继续下去，白榆的出现让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个笑话，她羞愧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出了校门，古子琳指着远处一辆车：“老师，我走了”
方近看了眼，车旁边站了一个人，年级五十多，看样子应该是她家里的司机。方近点了下头：“注意安全”
古子琳走了几步，又返回，看了眼方近，低头小声：“方老师，明天我可以找你聊天吗”
“我...”止住的眼泪又用眼眶里流下，古子琳哽咽：“我感觉我...快要死了”
方近一惊，到嘴边的‘先找你们的刘老师’的话咽回去，变成了‘好’字。
看着人上了车，车离开，方近松了口气。
“这么怕？”白榆笑问。
也不是怕，就是....很麻烦，男老师与女学生之前只要有一丁点儿不恰当的消息传出去，就像是点燃的野草一样，只会越烧越烈，处理起来也只会是两败俱伤。更何况，马上就要高三了，古子琳成绩不差，不好的前途不能因为谣言就毁了。
方近看了眼马路。
“你跑过来的？”
“走到半路就收到你信息了，不跑过来，难不成我等着自己被绿？”白榆笑道。
方近发现自己没法跟面前这个人正常说话几句，后面总要被他的话惹得一肚子气。本来不想吵架的，和和气气不好吗？
跟小时候简直没法比！
小时候有多乖，现在就有对恶劣！
白榆自然不知道他盯着自己想什么，余光瞄到什么，拉着他的胳膊来到一个卖苹果的小车前。看到招牌上的‘平安果’三个字，方近这才意识到今天是平安夜。
难怪晚自习的时候看到不少学生课桌上都有个苹果。
白榆挑选了两个样貌品质俱佳的苹果，交给大爷。大爷接下，拉开抽屉找平安果的包装盒。俶尔，一脸不好意思地对白榆说：“不好意思啊帅哥，就只有一个包装盒了。”
闻言，方近看见白榆将其中一个苹果从称上拿下来。
“那就这一个吧！”
买一个？这个苹果买给谁不言而喻。方近看着他付了钱、检查了下包装好后的苹果，然后递给自己。
“平安夜快乐”白榆说。
方近盯着没接。
平安夜有什么可快乐的？而且，他又不是在国外长大，从不过这个节。况且，明明还有那么多苹果，为什么不多买一个？自我感动也没必要到这种程度吧！想来想去，方近还是觉得白榆有病。
“你没钱了？”方近反问。
白榆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方近是在挖苦他只买了一个，他垂眸看着手里的平安果笑了笑，将方近揣进兜里的右手拉出来，将平安果稳稳的放进他手里。
“没有包装过的只能叫苹果，包装过的才能叫平安果。”
这是什么歪理？方近想，视线从手里的盒子移开，和白榆对视上。
白榆眼里多了点儿他看不懂的情绪。
“今天最后一份平安送给你，我的男朋友”
——
两人都没开车，只能走路回去。走着走着，白榆突然扯到刚刚在办公室里古子琳说的话。
“方老师，我感觉我也快要死了，你能跟我也聊聊吗？”白榆窃笑，都过了这么久的时间了，他额头上还能隐隐约约看见几滴汗水。
“不用等明天，现在就行”
“......”
方近瞥了他一眼：“你又没有学业压力”
夜里吹风，方近没戴围巾，冷风从领口钻进衣服里，打了个寒蝉。白榆扬手将他羽绒服的帽子替他戴上。
“可我有其他的压力啊！”白榆含笑，直觉告诉他白榆这个狗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方近接着说。
“学校有心理咨询师”
“现在又没在”
四周寥阔，路上来往的人很少，偶尔有一辆车或者几辆电动车驶过，显得周围更加凄凉。
“谢谢”方近的声音随着远处驶来的电动车的声音一同到达白榆耳里。白榆偷笑，贴着他，问：“没了？”
脚底踩到干枯落叶，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
“就没什么实际的行动表示？”
方近不语。
“方老师刚刚差点儿就身败名裂了呢！”白榆偷瞄他的表情：“不想亲的话，好歹牵个手吧！”
耳尖泛红，方近没像往常一样甩给他一句有病。他保持匀速往前走，兜里的手因为紧张有些僵硬，直到麻了也没等到另一只手进来。
白榆是在等他主动。
周遭冷的吓人，可能过几天就要下雪了。
方近盯着地面，左手从兜里拿出来，往旁边一伸，碰到白榆羽绒服，凉凉的，找到口袋后，手伸进去。兜里的那只手就像是躲藏已久的蛇，他的手一碰到就立马被反扑。
手指被另外五根手指分开挤进来的时候，方近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声。
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