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学，学校就热闹不少，连午休时间办公室里都听到学生的嘈杂声。方近捂着嘴打了进办公室后的第五个哈欠。

“方老师，昨晚没休息好？”坐他对面的陈老师将头抬起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方近点了下头。就算他不承认也没用，他眼底的乌青都可以堪比大熊猫了。

今早监考的时候，还有不少学生借着由头让他监考的时候补觉。看似贴心，实则打的什么鬼主意一听就知道，不仅给了那几个‘核善’的微笑，还特意在开考后在他们旁边多停留了会儿。

“再等等吧，还有十分钟就打午休铃了，那时候就安静了，你到时候睡会儿。”陈老师说。

方近嗯了声，揉了下眼睛。然后手握着鼠标，继续盯着电脑屏幕。上面是今早刚考下来的数学卷子，上面要求了，要在两天之内全部改完。

这间办公室里一共三个老师，全都是教高二文科数学的。除了他和陈老师，还有个李老师。李老师是个老教师，教学经验也足，除了教文科班的数学，还承担了两个理科班的教学任务。也因为年龄大了，再加上对电子设备不是很精通，八个文科班的改卷任务就都交给了他和陈老师。

陈老师比方近早进来两年，两人虽然年龄差不大，但陈老师已结婚生子，再加上是个女性，除了偶尔讨论数学题，跟他也没多的共同话语。

改了几份卷子后，方近困的不行，再加上屏幕上的字写的扭扭曲曲，看的他眯起眼睛，努力从那堆草上飞中的找出给分点。

眯着眼看了会儿，方近辨认出几个中文字，连起来好像是一句诗？

“喜...摘....什么...豆，难...攀...是白...什么？”

方近小声念出来，他保持着脑袋前倾的动作一动不动，眼睛看着那句诗的最后两个字努力辨认。

“喜摘唯红豆，难攀是白榆，这肯定又是三班那个陈最写的。人家都是不会的题空着，他倒好，直接写诗。”陈老师听到，从抬起头，给方近说：

“直接给0分就行。数学卷子嘛，只要写的不是数字，统统给零分”

陈老师鼠标一点，面前这份卷子直接零分，一点儿辛苦分都不给。方近倒不是这样，文科班的学生学数学本就有些困难，要是改的太狠了，怕打击到他们的自信心。

不过，方近倒是没直接给分，而是看着屏幕上最后的两个字出神。

白榆。

看到这两个字，方近突然觉得后背火烧的疼。他松开鼠标，后背直挺挺的躺在椅背上，看向电脑右下角的时间。

13：24。

【我只给你一天的时间】

还有七个小时。

昨晚回去后他一晚没睡，甚至连安眠药都不起作用，一直睁眼到了天亮。结果，今早一忙起来，他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方近的困意一下子没了，他疲惫的抬起眼皮，对面的陈老师正骂骂咧咧改卷，丝毫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劲。他坐了会儿，等午休铃打响后，来到天台。

每一栋教学楼都有一个天台，学校为了防止学生发生意外，天台一般都是上锁了的。这栋楼天台的钥匙原本是由李老师保管的，后来李老师就把钥匙交给了方近。

天台的风要比下面的大很多，刮的他有些睁不开眼。方近来到一处风较小的地方，然后从裤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这些都是今早从学生兜里收来的。

没收的时候那个学生苦苦哀求着，甜言蜜语张口就来，一看就没少哄女朋友。本来没收的东西都要交到德育处去，结果忘了，现在倒挺好，便宜他了。

他会抽烟，但不怎么抽，因此抽烟的动作并不怎么熟练，也不怎么好看。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夹着烟，左手用打火机点烟。

因为长时间没吸，方近第一口就被呛了下。

“艹！”

方近弯腰咳嗽，两指还夹着烟，风一吹，一抹猩红明灭。许是自己这幅样子太蠢了，他咳嗽了几声后开始笑，笑着笑着，又骂了几句，盯着地面，模样隐晦暗沉，黑眸里气愤与酸楚相交织。

骂完后，方近直起腰，将烟丢在地上，用脚蹭了蹭，掏出手机，以及那张写着一串电话号码的纸条。

犹豫了会儿，打开通讯录，刚输入第一个数字，手机界面显示来电，是陈老师打来的。

方近立马接通，陈老师语气焦急，让他赶紧到年级主任办公室去。电话里传来跑步声，方近来不及问什么事儿，将纸条往兜里一揣，往外走，将门锁上后，加快脚步。

等到了年级主任办公室才发现，里面已经围了一群老师了。他扫了眼，全都是教高二三班的任课老师。

方近找到陈老师，在方近教高二三班之前，一直是陈老师在教。

“出什么事儿了？”方近问。

陈老师全名叫陈静雯，今年刚满三十。陈老师握着手机，一张脸跑的通红，再加上长时间改卷子，眼里全是红血丝。

“陈最跑出学校了，保安都没拦住。”

陈最？那个写在卷子上写‘喜摘唯红豆，难攀是白榆’的学生？方近对他有印象，但不深。陈最成绩算不上好，但也不差，在课堂上也不怎么回答问题，属于透明人那种。

怎么会突然跑出学校？

“原因还不清楚，但听说跑出去的时候手上有血，已经报警了。”

“血？”方近有些吃惊，不等他再问更多的信息，年级主任见人来的差不多了，便开始说话。

意思差不多是安排几个老师先出去找找，毕竟刚跑出去，找到人应该还比较容易。最后，年级主任念了几个老师的名字，方近赫然在列。

“你去吧，卷子我替你改，学生要紧”陈老师听到方近的名字后说，方近心情复杂的说了句谢谢。

派出去的老师都是男老师，几个人被分开。陈最在班上没什么朋友，家长电话也不接，没一点儿信息，几个派出去的老师就只好广撒网。

方近被派去了周边几个网吧。为了好找人，每个人还收到了陈最的学籍照片，方近拿着陈最的照片问了好几家网吧，都没有找到人。

“没有没有，你到别的地方去找吧，呐，这里写了，我们是不可能让未成年人进来的”网吧老板指着门口‘未成年人禁入’的牌子不耐烦地对他说。

谁知道这人是不是便衣伪装的。但见他实在是着急，又拿出了学校工作证给他看，犹豫了会儿，跟他说了一个另一个网吧的名字。

“别说是我说的啊，我可不想被报复”说完，老板就迫不及待地打发方近。

方近来到老板说的那家三无网吧，叫欣欣网吧，开在一条小巷子里。网吧的大门就是一闪普通的居民门，上面用粉笔写了两个‘欣欣’大字。

如果没有人告知，很难相信这是一家网吧。方近拉开，迎面就是一阵混着酒味和泡面味的恶臭味。里面几乎没有灯，全靠电脑屏幕，幽幽的屏幕灯光看着瘆人。

果然是一家三无网吧。

方近捂着嘴走进去，刚进去，面前突然闪现一个人。方近被吓到，踉跄了下。那人穿着黑色老头衫，光头，穿着拖鞋，右脸上还有一扎长的刀疤。

“干什么的！”刀疤男上下打量方近，看他穿的斯斯文文的，摸起旁边抵在墙壁上的棒球棍。

方近瞄到，后退了一步，按了下手机，点亮屏幕，将陈最的照片给他看。

“我找人，我弟弟不见了。”看对面的架势，要是说自己是老师，估计那棒球棍下一秒就要落到他头上了。

刀疤男狐疑了下：“弟弟？”他推了一把方近：“出去”

他将方近推出去后，自己也跟着出来，然后拿过方近手里的手机，看了眼上面的照片，没好气的问：

“叫什么？”

“陈最，就在三中上学”

刀疤男将手机扔给他。

“他今天没来。”

今天？

“那你还知道他会去什么地方吗？”

“你不是他哥吗？问我干什么！赶紧走，人不在我们这儿！”

刀疤男有些不耐烦，朝着方近挥舞着手里的棒球棍，说完用力拉开门进去，砰的一声关上。

“......”

群里开始汇报找人情况，大都是毫无头绪。见方近一直没说话，以为他有消息了，一直艾特他。方近想了会儿，没有把这里的事告诉他们。

方近：【没有】。

离开欣欣网吧后，方近又继续找，不知不觉从天亮找到了天黑，等回过神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学校有七八个车站的距离了。

夜里起了凉风，他上半身只穿了短袖，风一起，刮的有些冷。

群里已经有人放弃了，打算交给警察处理。方近看了眼周围，发现附近很熟悉，往前走了几步，果不其然看到了‘MM酒吧’。

突然间，直觉告诉他，里面有他要找的人。在门口站了会儿，方近推开酒吧厚重的大门，门后负责检查身份的酒保看到他：“方哥，你来了！”

方近嗯了声，问：“软...老板在吗？”

“在”

“那....帮我叫下他”方近道，要是陈最真的在这里，他不想让他看到自己与这里有关系。

几分钟后，穿着花衬衫，披肩散发的Softsister来到他面前，见他还在门口站着，纳闷：“怎么在门口站着？进来啊！”

“帮我找个人！”方近一脸严肃。Softsister很少见到方近这幅表情，也不敢吊儿郎当了。

“谁？”

方近将陈最的照片给他看：“一个学生，中午从学校跑出去了”

Softsister扫了眼，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方近宁愿在门口站着也不进去了，还让人专门叫他下来。

“OK！方老师交代的任务，我保证完成！”Softsister对着方近敬了个礼，然后就去安排人了。没过一会儿，又回来了，为了配合方近现在的人设，他也站在门口，且跟方近保持着一定距离。

Softsister看了眼靠在墙壁上的方近，想到昨晚那件事，咳嗽了声，装作无意的样子：“那个...你知道昨天趁我们表演的时候，有人在下面打架吗？”

方近正回复群里的消息，没多想：“打架？”

Softsister瞄了眼，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毕竟打架就是因他而起，而且昨天他还与造事者共处一室。

“等一下，我回个消息。”

“好！”

回完消息后，方近抬起头，继续刚刚那个问题。

“为什么打架？”

Softsister想了下：“就是.....有人在下面开你黄段子，就...被打了”

他说的很委婉，想试试方近的态度。方近沉默了几秒：“不是你的人？”

如果是店里的人，Softsister用不着跟他说，该加薪加薪，改升职升职。他不是没被人开过黄段子，甚至连性骚扰都遇到过，他只是不明白Softsister为什么单独提起这件事。

“粉丝，你的”Softsister用食指卷着头发，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一直用余光打量方近的神情。

“我认识？”

Softsister都这么说了，方近不傻，但...除了乐队和酒吧的人，其他认识的人都不知道他在这里有表演。

方近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筛选，余光瞟到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朝他这里走来。

“后面再说吧！”方近往前走了几步，脸色骤然一变。

Softsister看过去，就见一个穿着黑色卫衣的男孩儿正朝着他们走过来。

哦哟，还真在这里！Softsister立马拉开和方近的距离，脸拉下来，对着旁边检查身份的两个酒保就是一顿输出。

“你们怎么检查的？未成年人都放进来？！！！是不是不想干了？不想干了就滚！”

余光瞟到男孩儿越来越近，提高音量：“还让人家老师找过来了，要是人家老师把我们举报了怎么办？老子酒吧没了，你们也别想好过！”

“.....”

听着那两个酒保被训的连道歉，方近有些不忍。无奈，对着Softsister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可以了。可没想到，Softsister误解错了，反而更加起劲了。

“方老师”

陈最耷拉着脑袋，捏着衣角颤颤巍巍，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方近。他身上的黑色卫衣明显不合身，裤子还是校服裤子，手上也缠了绷带。

“谁带你进来的？”方近冷声问道。

陈最不说话，将头埋的更低。耳边Softsister的声音越来越大，方近叹了口气：

“老板！”

“你们信不信我....诶，方老师您说”Softsister的态度一下子一百八十度转弯，恭恭敬敬的。

“人既然找到了，我们就先走了。”

Softsister瞅了眼方近旁边的男孩儿：“好嘞，那方老师慢走，今天是我们酒吧失误，下次一定注意！”

方近对着Softsister点了下头。出去后，他在群里回了个消息，说人找到了，并发了个定位过去。

大街上，人已经没多少了，整个街道就像是一条波平如静的河流。他只是个数学老师，没有责任打听太多，但他还是忍不住说了句：

“刚刚...在里面看到的、听到的全都忘记，就当没进去过，知道吗?”

虽然Softsister的酒吧比其他的酒吧管理更加严格，但成人的世界对陈最这个年龄阶段的学生来说还是太肮脏了。

陈最点点头，跟着方近站在马路边。站了会儿，方近听到他说：

“我是趁着检查的人不注意溜进去的，衣服是里面一个姐姐给我的，伤口也是她替我包扎的”

陈最知道自己迟早会被人找到，不是他小姨就是警察，但没想到会是方老师。对于方近，他也停留在是他数学老师这个层面。他不喜欢数学，但也不讨厌，对于方近也是如此。

听到陈最的话，方近很想开口再说些什么，但是他只穿了一件短袖，眼下被风刮的上下牙齿直打架。就算说，声音也是抖的。最后，嗯了声。然后两人默契的谁也不开口就这么在马路边站着，等陈最的家长来接人。

他没说是在酒吧找到的，说是在大街上碰到了。虽然教高二三班没多久，但大都留给他的印象不错，陈最不像是那种泡酒吧、抽烟打架的学生。

“妈，我知道了，现在十点过五分，我一定在半点前到家”

听到时间，方近一下子愣住，几秒后，掏出手机。

【22：06】

完了！心里一个声音对方近说。他慌忙的掏兜，找出那张写着白榆电话号的纸条。夜晚风吹的大，纸条被风吹的伸展不开，根本看不清上面的数字。

慌乱间，他听到陈最说：“诶，方老师，这...好像是....你？”

方近掏兜的动作顿住，表情逐渐僵硬，他慢慢抬眸，脸上的肌肉隐隐抽动。

“什...什么？”发出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陈最正低头看手机，方近看过去，是学校的贴吧。标题是两个红色加粗写的‘劲爆’两个字，后面跟着他的名字。而标题下面则是贴了一张照片，照片还在加载。

不等他反应过来，手机铃声突然响起，让方近近乎停止的心跳了下。他看了眼，是一个陌生来电。

这时候，还能是谁打来的？

眼看着那张照片就要加载出来了，方近一把抢过陈最手里的手机，接通电话，不等对面人开口，吞咽了下，声音干哑的吼道：

“我答应你，立马给我删掉！”

对面沉默了几秒，耳廓传来清晰的笑声：

“男朋友的话，我一定听！”

Echo:回响

Softsister:软妹

Camellia：山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