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丫头，快给我醒醒！”

“姐……你怎么了？别吓我啊，我害怕！”

“叫你逞能！叫你厉害啊！这下好了吧……”

章莹只觉得头顶上的脑袋十分沉重，头晕晕乎乎的，眼皮沉得厉害，想睁开却一时半会儿积攒不起来足够的力气。

耳边的声音混乱又聒噪，她迷迷糊糊地想，这是怎么回事？飞机失事，自己被救了吗？为什么医生护士的嗓音熟悉又陌生呢？

她动了动嘴唇，一个小姑娘惊喜尖叫着跑出了房间：“妈！我姐嘴动了！她好像要醒啦！”

随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章莹继续努力掀开沉重的眼皮。

有什么凉丝丝甜滋滋的感觉被润在她干枯的唇上，她立刻贪婪地舔舔，嗓子好像干得要冒烟了，好舒服。

许是甜味给了她力量，她缓缓睁开了眼睛，刺眼的光线映入眼帘，她迅速闭上，又慢慢睁开，适应着眼前的光线。

一老一少两颗脑袋映入章莹的眼帘，两个人目光关切地看着她，面庞熟悉又陌生。

年长的那个见她醒了，立刻开始数落：“你这个死丫头片子终于醒了，天天河里泡着去，现在好了吧？出事了，满意了吧？看你以后还去不去？”

小的那个看起来也就十岁出头的样子，稚嫩而精致的脸蛋让章莹也觉得十分熟悉，她端着一碗水，忙不迭地递到章莹唇边：“姐，你渴不渴啊？喝点红糖水吧，咱妈特意给你沏的……”另一只手扯扯她口里“咱妈”的衣角，“妈你别念了，我姐刚醒，还发烧呢……”

章莹本就不怎么清晰的脑袋此刻疼得厉害，意识清晰又混乱。

眼前这年轻许多的“妈”，长相怎么那么像自己已经去世多年的姥姥？

还有这口口声声跟自己喊“姐”的小姑娘，长得也太像小姨了吧？

她头痛欲裂，一手捂着头，眼睛迅速地闭上，想看这一切是不是在做梦。

姥姥年轻许多的声音继续念叨她：“别给我装死，醒了就是醒了，看你下回还逞不逞能！老章家在村里有名的泼辣不讲理，她家儿子又多，你就是搭上一条命救了一个，人家也不会感激你！下回别逞这个能了！”

章莹再次睁开眼，面前还是年轻的“姥姥”与年幼的“小姨”。

她知道，姥姥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句句关心都藏在她的指责里。看样子这回被自己吓得够呛，连珍藏的红糖都拿出来给自己补身子。

她扯了扯唇，露出一个讨饶的笑：“姥——嗯，妈，我没事，你去忙吧，让小——小妹照顾我就行……”

姥姥又叮嘱了她几句，转身出去了。

小姨重新把举了半天的红糖水递给她，脸上一副眼巴巴馋得要命的表情：“姐，你喝……”

章莹接过来，边小口小口地喝红糖水，边小心翼翼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床对面有一张大镜子，她对着镜子看的时候，里面映出了自己妈妈王雅悦那张同样年轻许多的脸。她皱眉，镜子里的妈妈也皱眉。她微笑，镜子里的妈妈也微笑。

十几岁的妈妈，年轻的面庞又青涩又漂亮。

再看看周围的家具和布局，章莹确认了：是的，没错，这就是她记忆中小时候去过的姥姥家，只不过，比她记忆中的样子崭新很多。

难道飞机失事时，上天听到了自己的心声，专门让自己穿越过来报答爸妈？不过不对啊，穿越成自己的妈，也没法报答爸妈啊？难道是要让自己替爸妈尽孝？

而且，老妈她人呢？如果自己的灵魂附身到老妈身上，老妈自己的灵魂去哪里了呢？

章莹脑袋里一片混乱，想着想着，脑袋又疼了起来。

她摸摸头，决定先不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小姨刚才“噔噔噔”跑了出去，拿来一颗退烧药，递给章莹：“咱妈说让你把这个吃了。”

章莹接过来，就着红糖水把药喝了。

红糖水甜滋滋的很诱人，给了自己很多力量，一碗水快到底时，她想了想，把剩下的递给小姨：“我喝不下了，你喝吧。”

小姨先是眼睛一亮，随后不好意思地推辞：“咱妈特意给你沏的，你喝。”

章莹看着小姨这眼馋的样子，再度递给她，脸上装出不耐烦的样子：“我真喝不下了，你喝吧。我头疼，累，想睡会儿。你喝完把碗洗了。”

小姨眼睛里都是笑意，舔舔嘴唇，忙不迭地接过碗：“你睡，你睡……姐，用给你拉窗帘吗？”

此时正值下午三四点的样子，外面阳光还挺烈。章莹想起妈妈的睡觉习惯，点点头：“嗯，把窗帘拉上。”

小姨三口两口把剩下的红糖水喝光，还意犹未尽地把碗都舔了个干干净净，随后利索地脱鞋上炕，把那扇与厨房相连的玻璃窗上的窗帘拉好，接着利落地下炕，拿着碗关上门，回头冲章莹一笑：“姐，你好好睡，吃晚饭的时候我叫你啊。”

章莹点头：“嗯。”

小姨出去了，室内重新恢复一片安静。

**

药效很快发挥了作用，章莹这一觉睡到天将将黑，睡醒了之后，她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摸摸脑袋，也没有之前那么热了。

正好，小姨从门口探出头来：“姐，醒了？我去给你拿干净衣服，穿好衣服下来吃饭啦。”

章莹一身的汗，身上黏糊糊的，心里一动，忙叫住正要走的小姨：“再拿个湿毛巾来，我擦擦。”

小姨了然地眨眼：“当然啦，我还不了解你嘛！”

简单擦过身子，换上一身干净的粗布上衣和宽松裤子，章莹慢慢地走近厨房，深吸一口气，掀开厨房的帘子，比自己记忆中年轻了二三十年的姥姥姥爷一家人，就这样映入了她的眼帘。

厨房里在火灶大铁锅旁边，有一张简单的木质大圆桌，矮矮的，桌面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木色，显得有点黑漆漆的。一家人坐着低马扎，人挨人，在桌子周围围成一圈。

近乡情怯，章莹的目光微微迟疑着朝桌子扫了过去。

昏暗的灯光下，正对面坐着的，恰是记忆中姥爷王志远那张朴实忠厚的面庞，只不过，一双记忆里浑浊的眼睛，此刻炯炯有神地看过来，瞧见女儿完好无缺的样子，脸上立刻布满了暖意浓浓的笑：“小悦醒了啊？今天吓着了吧？快，赶紧给小悦拿个包子！今天特意包的，素馅儿，你最喜欢的韭菜鸡蛋，一人一个，来，给小悦挑个大的！”

泪水险些夺眶而出，章莹的姥姥在她上中学时就去世了，记忆已经稍稍模糊，可姥爷恰在她无法回国的那几年意外去世，此刻见到年轻三四十岁的姥爷，内心真是百感交集。

她顺着姥爷温暖的目光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撒娇地抚摸了一下姥爷厚实的肩膀，怀念的目光一一扫过桌子旁边，这些通通年轻了许多的亲人。

记忆中帅气儒雅的大舅，此刻是个还略稚嫩的二十出头的帅哥。他旁边一面坐着同样年轻许多的舅妈，另一侧坐着此时精致如洋娃娃般的小姨，再一旁是智力有些问题但惹人怜惜的二姨，目光扫过二姨，正对上端着一碗红薯粥，拿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包子，从灶台边转身的姥姥……

章莹眼圈红了，偷偷扭头抹了把眼睛，却又招来姥姥的念叨：“差点吓哭了？死丫头，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逞能救人！”话毕，气哼哼地把包子往她手里一塞，“吃！吃饱了好再去逞能！”

姥姥一贯的风格，心里担心得不行，嘴上却句句如刀子般刺人。

章莹心里酸酸的，暖暖的，怀念又涌上心头，忍不住噗嗤一笑，这一下，可真是笑中带泪。

姥爷在一旁打圆场：“行了，咱闺女是心肠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多好的事啊！得赶紧表扬！来，吃块肉，瘦的，好好补补。”

章莹这才看到，桌子正中，摆着满满一大碗土豆红烧肉，虽然土豆多肉少，可这是八十年代难得的大菜，看来姥姥的担心，全炖在这碗肉里了。

章莹乖乖点头，珍而又珍地把肉放进嘴里，细细咀嚼起来。

哎，许久没体会到的幸福的滋味啊！

**

吃完饭，一家人也没让章莹动手，催着她回去休息。

章莹一步一步走着，脚步虚浮得如同浮在云端，十分不真实。路过堂屋的时候，她看到墙上挂着的手撕万年历，粗糙的纸有些泛黄，色调暗黄，散发着浓浓的怀旧氛围。

正中显示当天的日期：1983年6月4日，农历四月二十三，宜沐浴，探亲访友。

探亲访友……

章莹哭笑不得，自己这是一下子回到了四十年前，借着妈妈的身体来探亲访友了？

晚上，她躺在一如记忆中一样硬邦邦的土炕上，听着姥姥微微的呼噜声，久久不能入睡。

这一个晚上跟姥姥姥爷一家相处下来，她终于有了些真实感，可整个人还处于不知前路该如何的境况中。

她翻来覆去地想，难道自己要代替妈妈活下去吗？真正的妈妈是在平行时空吗？

如果是平行时空，那么我无论在这里做什么，对真正的妈妈都不会有影响吧？

可是，如果不是平行时空呢？妈妈去哪里了呢？

章莹正想得入神，头微微刺痛时，脑海深处传来一个惊恐的声音：【你是谁？我怎么控制不了我的身体？我是被鬼上身了吗？？？】

章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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