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要马上走自然是不可能的，一群人在营地里留下了一地烂摊子，都得交代。

早幸一行太醒目了，慑于魔女岛主的威严刚才还没人敢上前。等到黑纱撤去，王妃柳眉倒竖，但脚步却歪歪扭扭，没什么气势地走来，她的左脚踝在刚才的地震中扭了，都没法追上跑得飞快的莎莉。

梅提欧下意识想上前扶住她，却在抬臂前就收回手攥紧了拳头。

王妃看着他和早幸交握的手，虽然自这两人私奔……不对，逃命后她多少猜到了，但这群死孩子瞒得也太好了。

可她也只能装作没看到。

“刚才发生了什么？你还好吗？”

梅提欧擦了擦下巴和鼻尖的灰：“‘那个’我已经解决了，我没事，妈妈。”

妈妈二字放得很轻，虽然没人能抓他，但在大庭广众之下梅提欧多少有些顾虑。母亲的声望已经很低了，经过这次骚乱不知又会有什么新的传闻。

“……我们找个地方聊聊。”

王妃侧过身示意梅提欧到自己身边来，梅提欧却先看向早幸，这让王妃眉头又是一跳。

早幸松开手：“你去吧，我会在这等你们。”

看到这才跟上她的儿子，王妃咬了一下牙：“梅提欧，亏我把你生出这样一张脸，这方面你却完全不像你父亲。”

梅提欧有些茫然：“……啊？”

“我以为就算你当不成情场浪子，多少也懂得如何掌握他人的心意。”随意进了一处空帐篷，在昏暗室内中王妃的眼睛冒着火，“我之前没问你和莎莉的关系……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

“我们就没有关系……”梅提欧感到脱力，“妈妈，你不是还赞扬过我的绅士风度吗？”

“现在看来太乖的孩子也不好。”

“……”梅提欧别开眼，“妈妈，这边的事差不多已经结束，我要继续去旅行了。”

王妃的火气一下烟消云散：“你还是要离开吗？”

“嗯，我出现在国内也不太好，请替我向姐姐问好，她比我或兄长更适合那个位置。”

“你姐姐不是那样的人！你可以留下，赫林戈很大——”

“我喜欢冒险，虽然是阴差阳错，但我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黑暗中王妃伫立了很久，在梅提欧以为已经蒙混过去时，王妃飞快扯过他的手，摸到了不属于人类皮肤的根须。

“梅提欧……你必须离开，是吗？”

妈妈的声音和掌心都在颤抖。

梅提欧不敢说话，一开口只会加重她的悲伤。

“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应该撒谎的，但都是最后了，他不想这么做。

梅提欧摸出怀里未写完的纸，塞到王妃手中。

他和格鲁克被困在地下时他就在写这封遗书，不过还没写完……但早已够了，过多的语言只是负担。

“妈妈，生为你和父亲的孩子，我很幸福。”

王妃抱住了他，她一向高傲的脊背已微微佝偻，怀抱也变得虚弱。

“我的梅提欧，我会在神的脚边……不断为你的旅途祈祷。一路顺风，我的流星。”

*

艾泽法师交代的事大抵都已做完，也拿到了报酬，但后续他就无能为力了。

“这是艾泽法师的笔记，里面有如何维护这棵‘轮转沉积之木’，神官不能直接在树根下进行净化，要在大约十米至二十米的……”

“我自己看就行了。”怀特揉着眉心，抢过这本笔记，“希尔伯，你不回趟索恩塔和老师们解释一下吗？”

希尔伯看着空落落的手心，慢慢拿起桌上的羽毛笔填充这份虚无：“我罪无可恕，我创造的血魔法违背了老师们的教导，就算是我也是要脸的，哪敢去见她们。”

“我们是法师，哪有那么多道德感。”怀特又把羽毛笔也抢了过来，“反正还没人实践过。回来吧，希尔伯，索恩之名应该属于你。”

“你不要老觉得自己不如我，”希尔伯又拿起一颗莎弗莱在手中把玩，“怀特·索恩听起来也不赖。老师们多年的教导我必定会回报，但让我先结束手里的事吧，时间怎么老是不够……”

“我从没想过要继承索恩，我本打算以后去别的国家建自己的塔！”怀特把羽毛笔扔回桌上，沮丧不已，“新的姓氏我都想好了，怀特·多拉贡。”

希尔伯乐了，他知道在他走后怀特压力变得特别大，但性格居然往谐星的道路上发展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你还没放弃做龙魔偶的愿望？”

“对啊，看了你和小白鼠小姐，我觉得比起爱人还是龙更好，强大，美丽，而且不存在。”

“还是存在的事物更好。”希尔伯拍拍怀特的肩膀，“在索恩你也可以做龙魔偶，或者把名字改成怀特·多拉贡·索恩。”

“听起来像某种奇美拉。”怀特挥开他的手，“行了，完事了你就赶紧回来吧，但愿下次见你林小姐还在你身边。”

“你是不是在损我……？”

*

魔女岛的送葬队伍已经离去，岛主问了莉莉安要不要她捎她回去，但被绑架至此的小姑娘畏缩地躲在了早幸背后，摇头催促她们赶紧离开。

早幸只能和希斯商量，让她护送莉莉安回王城。现在，小姑娘只想陪在祖母身边，那一树繁花纷纷落满她的头顶，仿佛艾泽婆婆温柔的抚摸。

霍兹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也曾梦见早幸在花海中等他，但不该是这样悲伤的画面。

早幸呆看着莉莉安，三年过去小姑娘抽条似的长了不少，应该很快就比她高了。祖母的离去是她学会的第一场死亡，但没关系，她还有妈妈在等她，等着她长大。

“你其实可以和她一起生活的，”霍兹走到她身边，一同仰望花树，“‘甜梦’的生意越做越大了，翠尼尔小姐还和温妮夫人合作推出了酒心甜点，她们人手一直不够，作为创始人之一的你去帮忙肯定大受欢迎。”

听起来真是好极了，早幸不禁微笑，嘴角又很快下拉。她们即将去送一个没有未来的友人去死，这时候谈论自己的未来……让她羞愧。

“霍兹你怎么谁都认识啊，我记得我没和你们说过温妮小姐的店啊……？”

“母亲喜欢探索新的美食，她早就发现那家店了，而且她一吃就发现是你的手笔。想不到吧，你无心播下的种子，会在王城长成连绵的花田。母亲、翠尼尔小姐、伊芙琳小姐还有温妮夫人，这几人现在关系可好了，圣洗礼日还一起在家开派对……”

其实也不光如此，关于她的一切蛛丝马迹霍兹都尽力搜集了，琼斯夫人会去“甜梦”也是他给的情报。当他坐在“红宝石”的角落吃上一份“甜梦”送来的乳酪蛋糕，那些没能参与的时光也总算落入了他的味蕾。

早幸在王城时过得很好，至少这一点让他感到欣慰。

“琼斯夫人在等你吧，你不回去吗？魔境很危险，我觉得……你不应该和我们一起去。”

“不会比你的处境更危险吧？”霍兹用开玩笑似的语气反问。

“我不一样，”没有人在等她，“但我记得你说过……你不会去做打败魔王的勇者。”

霍兹愣了愣，从久远的记忆里找出了这一茬，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早幸居然还记得。

“我是说看情况，又不是真做逃兵。”霍兹小声嘟囔，“但我的确没想过自己会去讨伐魔王，我就是一普通人，这种壮举交给厉害的人来做才对。”

“霍兹你说自己普通的话，别人要怎么活啊。”

“是很普通啊，和那种用手就能劈开树木、掌心能放火球、开口就能让伤口愈合的人比起来。”

早幸无言，霍兹在她心里太靠谱了，时不时她就会忘了这人没有超能力。

“我以前其实没法接受自己的普通，毕竟你看……包围我的这几个人都很厉害，又没有体恤我的敏感心思，”霍兹叹气，仗着熟人不在开始肆无忌惮，“说出来你可能觉得我是个软蛋，但我为此休学过一年，不然我该是梅提欧的前辈的。”

她还挺羡慕他有休学自由的。早幸憋住了心里话。

“那一年刚好祖父退伍，他带着我游历了整个北境拜访故友。那时我才知道，祖父也曾不甘于自己的平凡。如果他是超凡者，在战场上他能救下更多人。”

霍兹抬头向北望去，风雪的呼啸声还在他耳边肆虐，“但也正因为他是普通人，他才从低处看得更细致，达成了他才能做到的功绩。”

“但祖父始终不喜欢军旅生活，他希望我接受自己的平凡，得到幸福又安稳的一生。我本也是这么想的，甚至后来和他一起信了万灵教……哦，以前因为母亲的原因，我也是信仰光明神的。”

“万灵教……是相信所有人都有成为神明的素质吗？”

“是相信自己就是自己的神，”霍兹笑了起来，“我是这么理解的。”

“你对我来说也是心软的神……”

“别抬举我了。结果我也没甘于平凡，继续维持着跟梅提欧他们这群人的联系，还和他们一起去了魔境，却什么也没察觉，什么也做不到……”

霍兹难得透露出脆弱，早幸还没找到安慰的词，他却在下一秒就振作了。

“还喜欢上了来自异界的独一无二的勇者。”

这人怎么打旋转球。早幸捂住了脸。

“你可别再说我眼光差什么的了，我喜欢上的是安息女士、玫瑰骑士、毁灭的魔女、艾泽大法师的关门弟子、异乡的勇者……”

“这怎么人山人海的，听上去你挺花心的。”

“那就只有一个，我面前站着的人，不平凡的你。”

“轮到你抬举我了是吗……”

早幸试图用插科打诨糊弄过去，却很快闭上嘴，对一份真心，她也应该给出认真的回应。

“我还是觉得你有点高看我了……那些称号都是他人强加给我的。”

“并——”

“但有人喜欢我的话，可能我真的有优点吧。”早幸抠了抠手指，“只是你看，我又不会放火球，又不会治疗，又不会打怪，我什么也给不出来，也没有自信……能让他人获得幸福。”

毕竟她也不知道，幸福的普世定义是什么，那绝对不是死在爱人手里。

“有啊，你给的东西可多了，”霍兹从怀里掏了掏，摸出一个香水瓶，“比如这个。”

这是早幸此前送给他和梅提欧的礼物，霍兹也没想到，他能完好地把它从战场带回来。

早幸瞪大眼：“这个量……你根本没用过！”

“是舍不得用啊？！不是嫌弃你的意思！”

他们放大的嗓门让路过的士兵看了过来，两人咳了一声，纷纷低头数石子。

“你听我把话说完……”等到霍兹小心地收好瓶子，早幸讷讷开口，“但如果说喜欢就是把对方的幸福放在自己之上，那我想我……”

霍兹屏住呼吸，不知为何有点害怕听到答案。

“算了，下次再告诉你。”

“……你玩我呢？？？”

早幸妹妹如果在圆满的家庭里长大的话大概是个三分傲娇三分吐槽役三分小恶魔一分小太阳的性格（你不要硬塞标签

等到这卷写完会插播一个幼少期的if番外诶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