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晨看着一桌子的素菜顿时失了食欲，就连脸色也跟着垮了，直到奥修维德从平锅里夹出一块肉排，他的表情才缓和了一些，但看着满桌的绿油油，还是忍不住问今天的主厨：“为什么会吃得这么素？”

“克劳泽的种类比较特殊，他吃动物蛋白会过敏。”奥修维德把锅丢给了AI，换掉身上沾了油烟的外套后才坐到翁晨身边准备吃饭。

雄虫扫了一圈餐桌上的盘子，发现唯一跟他一样，盘子里被加了肉的是胖墩儿，但小家伙的表情看起来还是有点反胃，内心崩溃的程度已经不用他仔细感受了。

另外4只雌虫倒是无所谓，他们虽然都有各自不能吃的食物，但这其中不包括全素宴，偶尔改变一次伙食反而会感到新鲜。

克劳泽最后一个到的餐厅，他就跟在恺培身后，两只虫子还在说有关拉菲蒙托菲的调查进度，只是看到了翁晨的目光后，就都默契地闭了嘴。

克劳泽对这几天发生在侯爵府的事一无所知，他真心以为这几只虫子是找了借口给自己放假，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翁晨会叫上恺培和肯伊曼，但他每次来找恺培讲情况的时候，看到的都是3只虫子在享受假期，而翁晨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带孩子。

恺培则听了奥修维德的命令，没有将军的许可，不会把调查进展跟翁晨透露半句，尽管他现在很想对这个家的家主说：“我想让您帮我换一份工作内容”，但勉强笑着开口说出来的话却只是：“中午好，殿下。”

翁晨点头示意，把目光落在了克劳泽的身上：“会让你觉得不自在吗？”

“多多少少有一点。”克劳泽从不会在翁晨的面前撒谎，他认识这只雄虫太久了，所以很清楚翁晨只要想，就能很轻易地看破他的一切想法，“毕竟不是新年舞宴，这样平常的家宴属实更加难得。”

翁晨随意扫了眼正在对他微笑的克劳泽——是实话。

侯爵庄园在0247每年的第一天都会举办舞宴，除了裘博恩发出的邀请函外，想要前来参宴的人也可以递拜帖，如果被回复了就可以在当天来这里参加晚宴。只不过因为星球转速不同，对虫族来说等一次盛宴需要将近3年的时间，而且舞宴的发起者是裘博恩，所以翁晨不是每次都会出席。

今年因为裘博恩的身体情况变差了，干脆就没有举办，新来0247的3只虫子被克劳泽科普这件事的时候，看向裘博恩的眼神里还充满了探究和好奇。

老头却只是默默喝着眼前的一碗素汤，直到克劳泽把话讲完，才笑呵呵地夸了一句奥修维德的厨艺：“今天的汤很鲜。”

翁晨干脆截过克劳泽的话题，问了一些羽族方面的动向，听到两族之间确实因为关蝶之前的举动产生了一些外交上的摩擦后，他咬了一口自己从储物柜里找到的陈年干酪，“又要打仗了。”

“和羽族？”克劳泽有些不能相信，但看着另外4位军雌出身的虫子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语气发虚地问：“不是已经发布休战令了吗？”

“边缘星系上的冲突战争从没停歇过，更何况帝国本来就有‘法不及疆域’的规矩……”翁晨用自己的餐刀切下一半干酪，放在眼巴巴看了他半晌的胖墩儿面前，“通知格雷沃：把第四期的学员打发出去吧，今年的测试提前，毕业以后的合格部队该分配的分配、该远调的远调。如果还是留在0247的话，就该把这群小子们养废了。”

克劳泽深深地皱眉，但还是拿出自己的光端给训练营首领发出了消息，收到格雷沃的回复后回报给了翁晨。

“0247不会有事吗？”恺培已经快吃完了，还没离开是因为想问问他担心的事，“我们所在的位置还是多族交汇处的星系，而且关蝶会不会……”

翁晨摇头：“关蝶寻求的是庇护，他不会傻到拿自己和孩子们的性命来赌。

“至于外部威胁就更不会有了，0247是唯一一颗帝国在边缘星系上设立了星际级贸易市场的星球，出于经济贸易的角度来考虑，各族都只会尽力维护这里的安全，我们根本不需要操心。”

奥修维德补充了一句：“事情先一步被扼杀了，羽族也交出了拉菲蒙托菲，所以两脚族的损失应该还在他们的预期之内，两族之间应该只会有边境摩擦和小规模冲突，不至于把事情闹到明面上。

“我族现在虽然内忧不堪其扰，但还不至于让两脚族觉得可以挑逗起虫族再次开战的程度，如果真要走到那一步的话，难过的会是其他5族。”

克劳泽立刻做出了表示：“我会时刻盯着外交动向的，如果出现意外情况会第一时间跟诸位汇报。”

实话。

翁晨举起自己的水杯，磕了一下克劳泽手边的果汁，“辛苦你了。”

“都是我分内的工作。”克劳泽有些惶恐，连忙拿起自己的杯子，“当然，出于私心考虑，我也不希望再有战事了。”

还是实话，但是可以有两种意思。

翁晨喝了一口水，目光很自然地落在了餐桌对面的恺培身上：他需要一个外援。

被他盯住的雌虫原本还在吃最后一点午餐，突然放下刀叉，抬头看向克劳泽，满脸差异：“您居然也是主和派？”

这个问题让在场的几个成年虫子都愣了一下，紧接着裘博恩继续低头吃饭，奥修维德拿起旁边的水壶给翁晨的杯子蓄水，但眼神在翁晨和恺培之间游走了一圈，发现一个自然而然地把杯子递了过来，另一个正紧盯着克劳泽不放。

只有肯伊曼是没察觉到异样，完全在关心这个问题本身的虫子，但他的做法却是在短暂的愣怔后转身去取了一份培根沙拉放在了胖墩儿的面前。

克劳泽在短暂的惊讶之后，迅速表现出了他的羞愧，语气和眼神都开始躲闪：“这个……也不是、嗯、主和的意思。几位将军在0247也都住过一段时间了，你们也应该能感觉到，这里完全不像是边际星球，而且作为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的老住户，一直能感觉到经济的飞跃发展……所以如果在这时候虫族突然宣布打仗的话，我不是很能确定自己还会呆在这里服役。”

最后，克劳泽终于正视了恺培的目光，“况且，我还没来得及有自己的雌虫。”

实话，但这句话之后，在场的所有虫子都感觉到了一阵非常微妙的尴尬。

“你暂时不会离开。”翁晨率先打破了局面，他就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给了保证后看着被胖墩儿推到他面前的沙拉。

沙拉碗里面荤菜的成分都被小聪明捡干净吃了，剩下的是一水的蔬菜和谷物。

雄虫恨得咬牙，“你下次要是再这么吃一半留一半，我就把东西都打成营养条给你静脉注射。”

至此，餐桌上只留下了雄虫教育孩子的训斥声，和几位虫子快速进餐的声音。

接近尾声时，翁晨突然对克劳泽说：“如果这么着急找虫子的话，给光脑的分配系统投资料吧。”

克劳泽居然真的考虑了一下这个建议：“被分到260岁以上的虫子的概率有多大？”

翁晨感到诧异，但这个问题也涉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只能转脸看向裘博恩：“老头？”

老虫子这时才抬起头，悠悠说了一句：“你不是贵族吗？筛选范围可以让你大致选择一下，年纪、种族、性别一类都可以做限制。”

克劳泽松了一口气：“脱离学校太久，我都把这些给忘差不多了——谢谢您，我会考虑的。”

依旧是实话。

翁晨放下刀叉，向虫子挥了挥手：“慢走不送。”

克劳泽虽然本就打算立刻离开，但还是被翁晨的直接噎了一下，起身离开时显得有些狼狈。

肯伊曼跟着起身离席，把餐盘交给AI后准备去送送这颗可怜蛋。

恺培从听到克劳泽的回答以后，所有的动作就都表现得十分僵硬，直到时间大概确保克劳泽已经完全离开侯爵府后，他才盯着自己面前的餐盘，小心翼翼地问翁晨：“他走了吗？”

“走了。”

下一秒，恺培整只虫子都瘫在了椅子里。

奥修维德有些同情地看向自己的朋友：“你问他那个做什么？”

恺培哀嚎：“不是我想问的——！”

翁晨果断出来接锅：“我让他问的，精神力控制，雄虫的基本功。”

瘫在椅子里的恺培：“您果然不是G级，是吧？”

“不，我就是G级，如假包换。”他转头看向奥修维德：“你们要午休吗？盘子我来洗吧。”

奥修维德只是挑了下眉，默默把自己的餐盘推向了翁晨。

雌虫当然没有午休的习惯，他在厨房一直陪着翁晨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干净以后才递过去一杯茶，“辛苦了。”

翁晨摇头，他很清楚这几天真正辛苦的其实是面前这个恨不得把每一秒都分成八瓣使的雌虫，“调查得怎么样？”

奥修维德摇头：“扯出来不少0247上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网。”

翁晨点头，他这几天确实注意到了，被抓进帝国监狱的人不只有拉菲蒙托菲一个，调查密友的行动所带来的附加惊喜居然是一场对0247势力网的大清洗。

他虽然会逮着不少的犯罪分子，每年定期给自己加餐，但60年来的温水煮青蛙足够一些有头脑的人在这颗荒星上抱团扎根了。这些人通过60年的韬光养晦，已经逐渐变成了一股可以跟以翁晨为代表的官方势力叫板的毒瘤，0247上的旧势力在不断的创造家园奇迹的同时，也慢慢从裘博恩手上的一把快刀，变成了翁晨背在身上的枷锁。

奥修维德的军队和每年都会来0247受训的雄虫是对旧势力的冲击，但就像是击打在表面的浪花，对内部核心来说简直不痛不痒。

调查密友的过程中，带了相关嫌疑人、接触者去审讯室受审的做法对旧势力的敲打却完全不同。他们在给奥修维德提供了有关密友的信息的同时，也在因为对雌虫们真正调查的内容一无所知，开始相互怀疑，于是开始相互攀咬，短短一周的时间就已经出现了裂痕。

翁晨万万没想到，他对0247势力的洗牌和重组居然会是从此开始，更让他意外的是，这些人因为逐渐被敲成一盘散沙，在心里也开始逐渐转向推崇奥修维德所代表的新军。

“复工之后，你的工作应该会轻松不少。”翁晨有些好笑地说：“因为给你们请了病假，外面的人都以为这些事是关蝶引起的，毕竟表面在做调查的虫子是克劳泽。他们对你和你的副官们不但没有丝毫怀疑，还在考虑要不要为了给自己立一座新靠山，准备攀附你了。”

奥修维德先是意外，但很快想明白前后逻辑，开始思考另一件事：“这会不会是密友的有意安排？”

翁晨没有立刻回答，他牵起奥修维德的手，重新拉回到餐桌旁，两只虫子依旧像是吃饭时那样并排做着，却面对面、膝盖碰着膝盖。

翁晨低头摩挲着他握在手里的这只同样布满了硬茧，但要比他的还有大上一圈的手，将它翻过来，去看掌心里的纹路，“他就像是知道你的麻烦一样，竟然在不停地帮你。”

一直以来，密友的表现都非常暧昧，他的所作所为除了对翁晨无孔不入的观察和记录外，其他的表现看起来都像是真心在为自己的朋友操着心，不仅考虑了翁晨，甚至还爱屋及乌似的帮了奥修维德不少忙。

从发现茧室到现在，不过一周多的时间，介入这件事的虫子们已经从一开始的震惊、惶恐，到现在有点希望他们的“密友”真是翁晨的密友了。

奥修维德按住了在他掌心里挠痒痒的翁晨，“如果不是以这种方式认识了他的话，我应该很快就会接纳你的这位朋友。”

翁晨点头：“是啊，如果不是从茧室开始的话，我们应该会成为真正的朋友。”

不管他到底是谁、目的是什么，翁晨都能肯定一点：密友跟他一样，也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他们的思维并不相同，但骨子里的疯狂却极其相似，如果换一种方式、换一个身份，他们必然是能够抵足夜谈的知己，他有时候会有一种“我完全理解你”的错觉，看录像、听语音的过程中，似乎能感觉到，“密友”也在向他暗示着：我们真的很合拍。

奥修维德收回手，“是他吗？”

雌虫指的是克劳泽，翁晨却缓缓摇头，“他说的都是实话，面对恺培的时候也是。”

“……嗯。”奥修维德这声意味深长的应，终于让他显得不再那么公式化，“克劳泽居然真的看上恺培了。”

翁晨感应到雌虫平静表面下一闪而过的情绪，被奥修维德逗笑了：“你怎么会有这种好奇？居然想知道克劳泽能不能把恺培追到手！”

虽然已经习惯了不用宣之于口就能被感应到心思的相处模式，奥修维德被揭穿时还是尴尬了一瞬：“恺培要是真的有自己的雄虫了……”

不用等奥修维德说完，翁晨已经放肆得大笑起来：“好奇！我也好奇他们谁做上面的那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背地里胡乱造谣的两只虫子笑了一阵后，翁晨抹掉眼角的泪，说：“他们俩是没可能了，恺培拒绝得很坚定。克劳泽要是再不找只雌虫养自己，就要把自己耗死了。”

“他会投放匹配信息吗？”

“必然。”翁晨突然想到了自己，“说起来，我成年后也投过匹配信息。”

奥修维德诧异，他一直以为翁晨是拒绝除了裘博恩以外的雌虫进入这个家的。

果然，翁晨的回答并没有让他的雌君失望：“我当时本以为，可以通过这个办法钓一些雌虫回来给自己做‘养分’，可惜还没实施计划就夭折了。”

“怎么会？”

“我的精神力等级太低，被匹配系统自动判定成了未成年，以至于申请不但被打回了，还因为‘恶意干扰匹配流程’，想要再投的话必须要附上直系亲属的承诺书和亲笔签名。”

“噗——”奥修维德笑得甚至比刚刚还要愉快，“亲笔签名？”

翁晨被笑得直磨后槽牙，“他们当时应该也收到相关通知了，只不过没来问我具体情况。”

奥修维德自己也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他收敛好外放的情绪后把话题转回到密友的身上：“殿下，我是只很少承认自己能力不足的虫子。”

翁晨会意，“你们继续顺着假身份的线查下去就好，其他的事情交给我。”

他们现在都已经被堵进了死角，翁晨考虑过自己要不要听翁皿丰的话，对“密友”妥协，毕竟目标在之前一切的做法都可以证明，他没有恶意，只是在戏耍翁晨。如果换一只虫子，如果从一开始发现茧室这件事本身是个意外，如果他们的第一怀疑对象不是消失了多年的斯多尼·麦恩，那么翁晨很有可能在任何一个时间点上选择停下。

遇到了这样一个喜欢刺激和风险的对象后，性格里有着同样偏执一面的翁晨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地把他抓出来，再在这只虫子死前研究明白他的脑袋。

或许是翁晨表现得太过明显，近在咫尺的虫子看到他黑色瞳孔里蕴含的情绪后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想要怎么做？”

翁晨被奥修维德叫回神，对着他的雌虫露出了一个安慰式的笑容，“用特殊的手段来做一些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