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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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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晨睁开眼睛后看到了满目的白色,他叹了口气,在虚空中做出了用手撑住身下站起来的动作,但他并没有躺在柔软的床褥之间,手掌接触的地方也不会有坚硬的地面。

那里什么都没有,他只是被困在了跟景曦的共同精神空间里,而那只把他叫过来的虫子此时正站在他旁边3步开外的地方,正在用一种审视的眼神盯着他。

“我需要一个解释。”景曦的眼底藏着杀机,显然如果翁晨说了错话,那么他可能会把他永远留在这儿,“你为什么要捏爆留在你附近的光端?现在的你已经不想要我对你的监视了吗?”

翁晨只是搔着头开始捏着手指头计算这里和外面的流速:“出了点意外情况,在我敲定结论之前让你在一旁看着的话我怕我会得神经性焦虑综合症。”

“那是什么?”

“一个听起来很高级,但其实是为了敷衍你,我只好现编出来的医学性名词。”翁晨放下了他的手指头,“总之我不能把过程告诉你,但在那两个副官离开后,你可以随意通过光端去查他们的脑子,反正他们也不会知道,不是吗?不然我干嘛要缘木求鱼似的找两只虫子回家,而不是效率更高的其他种族呢。”

景曦的表情稍有缓和,但他还是执拗地问了一句:“……你和奥修维德在下水道里到底看到了什么?”

翁晨的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一些让我摸不着头脑的狗屁倒灶——都说了这件事结束后我会好好跟你讲清楚,再附上一份那两个副官脑子里的我跟奥修维德的雌雄小日常,还不够吗八卦蛋子?

“我这边已经够乱的了,别再来给正在忙着的虫子添堵了。你就不能把注意力转去更有意义的地方,多去看看远处的风景吗?非要监视两只正在婚后热恋期的虫子怎么腻歪的?”

景曦并没有被这些垃圾话影响,但他确实得到了一个预期中的答复:“我给你两周的时间。”

“那还真是谢谢你。”

“主星时间两周。”

“我去你个蛋的!”翁晨立刻瞪着眼睛大骂,“3周!不然我就造反!”

“……18天。”景曦冷着声音说,“新的光端会在18天后送到,你如果敢再捏爆一次,我就让奥修维德去破碎星群。”

翁晨笑得森寒:“那你要试试吗?”

“别忘了你还没标记他。”景曦直接刺中了翁晨的软肋,显然他已经知道了,自从上次两只虫子分别后,他就特意调查过发生在侯爵府里的一切,翁晨和奥修维德可以瞒过每天和他们见面的外人,但瞒不住就放在两只虫子卧室床头的光端。

“你这个听人墙角的变态。”翁晨再次骂了一句,“我祝你下一个300年也找不到自己的继位者。”

“我无所谓。”景曦的表情又回到了上次他们见面时的温和,“但接下来的18天,你最好抓紧时间。”

在两只虫子即将脱离空间的前一刻,翁晨突然收起了他全部的戾气,语气懒散地开口:“奥修维德的身世你不用再查了,我自己会解决。”

景曦的情绪再一次紧张,但他还没来得及问,就化成了白色光团从这个空间彻底消散。

翁晨几乎是同时离开的空间,他也在下一刻就醒了,看着头顶熟悉的帷幕,回味着共联空间中最后一刻看到的对方那张趋近于便秘似的脸,被蓬松的枕头和柔软的被褥裹住身体的翁晨满足地发出了一声蠢笑。

“你是做什么美梦了吗?”旁边靠着背垫正在翻看备忘录的奥修维德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随后提醒翁晨:“你上班要迟到了。”

“今天不是居家办公吗?现在几点——”翁晨翻身看到自己护身符版的闹钟上显示着09:58的数字后直接从床上跳起来,冲去了楼下大厅的打卡器刷脸。

“干!”气喘吁吁地看着“09:59打卡完成”字眼的翁晨晃晃悠悠地瘫倒在沙发上,开始在脑子里计划起今天要如何摆烂,“早知道就把打卡器安在主卧门口了!”

两分钟后,奥修维德才从楼梯上走下来,步子清闲无比,看到瘫在沙发上的翁晨问:“需要帮你在床边再安一架打卡器吗?”

被戳中心事的翁晨有些恼怒地爬起来,语带埋怨地问:“你都不用去开晨会吗?”

“实际上大家正在等着参谋部兼顾问的您进入会议室。”

“……我的设备在哪儿?”

奥修维德走过来,把另一只手上的微型联网设备递了过去,“指纹密码。”

设备的造型同光端一样,也是手环式,不同点在于这枚是由星际联盟统一生产并发行的通用货,连接的网络也是星际公用网络,翁晨点进会议室后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昨天他见到的几幅面孔,包括这次没有关闭摄像头的奥修维德。

虫族的首领到现在才把自己的语音功能打开,用着十分平淡的语气宣布这场晨会的召开。

翁晨起初没有开摄像头和语音,但需要做会议记录的拟物意志每隔10秒就会提醒他:“请打开您的摄像头和语音录入设备。”

为了能让那个孜孜不倦的小东西闭嘴,他只能让在会的众人全程围观了他从喝茶、洗漱,到发呆、吃饭的全过程,还是365°全息投影的那种。

在奥修维德最后例行公事地向他询问:“顾问有什么指导意见吗?”的时候,翁晨正坐在自家餐桌前,吃着一碗作为早饭的清汤面。

“没有意见。”翁晨嘴里还含着半口白面,说完后又回头对厨房里的AI喊道:“小二,来碟儿酱油!”

晨会结束不久后,吃完早饭、准备给自己泡壶新茶的翁晨毫不意外地在厨房等到了过来找他的奥修维德,看着瓷壶里的茶叶被热水冲泡、变软后,跟着水纹飘飘荡荡的样子,他相当舒心地接过AI递过来的茶盏给自己倒了杯清茶,“要喝一杯吗?我没放太多茶叶。”

奥修维德没有拒绝,但嘴上却说着正事:“今天是死刑日,你要去现场行刑吗?”

“不用了,查茧室的事情更紧一点,我们来回跑一趟完全是在浪费时间。”翁晨吹着瓷盏里的青叶和奥修维德并肩走去他昨晚临时在1楼收拾出来的办公室,“但是你需要做个血检,我得看看你的成分。”

奥修维德毫不意外,他明白在昨天跟翁晨说明了自己的身世后翁晨只会尽早把他的底细摸清,无论是为了翁晨自己的好奇心,还是长久打算,他都逃不过这次检查:“血检就够了吗?”

翁晨点头:“差不多,基本信息我目测或者手量就够了,重点是基因和血型,以后说不定能救命。”

“手量?”奥修维德扭头看着翁晨,显然他对这个说法相当好奇:“你要怎么手量。”

“凭借你跟我一次次地亲密接触,以及——”翁晨突然转身抱住了奥修维德腰,下一秒在奥修维德极其震惊的表情中,翁晨把他的雌虫抱起来,两脚悬空了足足10秒,“好了,现在体重也知道是多少了,还有你刚刚飙到200的心跳和血压。”

奥修维德站在原地,只觉得自己的脑子还有些晕眩,他停了很久才能继续跟翁晨搭话:“你到底,是只什么血统的虫子?”

“普通的六翼黑虫,只不过雌父是纯血的大力角虫,而这种虫子——”

“以‘力大、甲厚,性格凶残且喜食同类’而闻名。”奥修维德立刻报出了他记忆中的资料。

他从没了解过米斯特的出身,只以为对方不过是个在中央军队挂了个闲置的普通军雌,却忘了像主星那样藏龙卧虎的地方,怎么可能仅仅倚仗贵族的出身就随便让一只雌虫坐到2等将军的职位上享清福,要知道那可是跟他的副官们同等军衔的高度。

仅仅两次的见面就对着一个军雌定论的举动果然太过仓促了,但奥修维德如论怎么回忆,他印象里的米斯特都只有“温良无害”的这一面,甚至在对方来到0247后表现出的态度,更是令奥修维德觉得这只虫子可能是软弱可欺的,完全没法跟大力角虫的“凶残”挂钩。

翁晨看出了奥修维德的困惑,于是对他解释说:“大角虫的凶残是针对外族的,尽管他们有喜欢吃同类的传言,但对同族的保护欲却很强。你跟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把你当成我的雌虫看待了,所以也从来都没把你当成外家的虫子,否则你绝对会见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米斯特。”

奥修维德的表情还是有些讪讪,“那么他,真的有食虫的癖好?”

翁晨却笑了:“告诉我将军,在你数十年的军旅生涯中,就没有一次遇到过因为物资短缺,生不如死的情况吗?那个时候难道你没有吃过自己的同袍?”

奥修维德沉默了,他没法直面这个问题。

雄虫也并不是在刻意刁难他:“米斯特退役前一直都在主星系活动,他面临的战场不比你在外部星系经历的轻松。那里全都是帝国的虫子,一些可能几个月前还共同参加军演的部队,明天就会在战场上对立厮杀……角虫只不过是有更好的先天优势而已,你只要知道这点就足够了,至于食虫一类的传闻……听听就好。”

翁晨说到最后时,刚好推开临时办公室的门,里面放置的4张弧形办公桌把房间中央围出了一个圆圈,其中两张桌子的后面已经被恺培和肯伊曼占据。

“早上好。”

“早上好。”

在双方打过招呼后,翁晨把目光落在了房间中央的圆圈里,那里如果没有设备导入的话就只是一片空白,但是连接后却是可以四方共享的投影。

此时,中央投影上显示的正是一块生长着大片农作物的田地,但是在千顷良田中,却有着数千名漫无目的地游走着的死囚犯。他们来自不同种族,但无一例外,全部被扒光了衣服,就这样赤条条地暴露在无数前来围观行刑的眼睛和镜头之下。

对死亡的恐惧早就麻木了他们的精神,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不同程度的崩溃,和迟迟没有迎来死亡的茫然。他们都在跑、在狂奔,但是没有目的,也不知道生路在何方,只觉得能越远离人群自己就越安全,殊不知在真正的死神面前,他们看起来是多么可笑。

翁晨坐定后,看到恺培和肯伊曼都没顾得上手边的工作,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里的情况,有些好笑地问:“你们对这些死刑犯还挺关心的?”

被点到的两只虫子都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羞愧,他们慌乱地收回视线,讪笑着看着翁晨。

“抱歉,殿下。”恺培先开了口,“我们只是有点好奇,您要怎么做。”

“我明白,毕竟第一次看这种事,所有人都会觉得新鲜的。”翁晨说话的时候眼睛的落向却是奥修维德,“你倒是已经看过一次了,怎么样,是不是就没那么好奇了?”

奥修维德只是摇头。他在明白了翁晨即将要做什么事之后,对屏幕中的这些生命们感到的是可悲。

他知道他们的每一条罪名:偷盗、奸杀、施虐、纵火……尽管每一份被递交到他办公桌上的结案报告,都只不过是个为了敷衍来自中央政府的例行审查的工具,但他们全都有切实的、不可饶如的罪名。

与这一份真实对立的却是,整个0247除了翁晨以外,从来都没有一个真正的执法人员。

无论是警察、调查员、法官,还是陪审团,全部都是连班都不用上的虚职,这颗星球上甚至没为外部人员或是平民开通进入司法部门的途径,因为整个系统的人员全都是由拟物意志通过海量的数据演算,最后随机生成的一组名单。

今天你只是个街头的乞丐,但明天你可能就是坐在审判席上拿着法槌定案的那个人,你不需要知道案情的前后经过,你甚至可以在每次想要喊出庭下某人名字的时候,照着提示牌上的发音念,因为所有被认定是有罪的犯人都会是由翁晨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体。

他们都有罪,而且罪该万死,不论是0247本身的法律,还是帝国的主法、星际统法,还是单纯的道德层面。仅仅只是念出其中的任何一条罪责,这些人都该被判以死刑。

翁晨并不在乎这些,他关注了他们的原因不是他们犯的罪,而是他们的价值。这些从社会中孕育而出,却又狠狠重创了这个社会的渣滓们无一例外,全都是这只虫子的大餐。

并不是真的没有审判的铡刀悬在人们的头顶,只不过这把刀落下时,他们的意义就只是成了别人盘中的一道菜。曾经审判了别人生死的人们,如今就只剩下了这一个意义,作为旁观者的奥修维德很难不为他们感到可悲。

因为他曾经也险些迎来这样的命运,也因为这些死刑犯们到最后一刻都没能知道事情的真相。

翁晨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后,看到了蹲在房间一角的身影,他有些惊讶:“胖墩儿?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奥修维德早在进屋时就看到了另一个“翁晨”,但他并没有直接问,因为总觉得这孩子不会跟他说话。

果然,胖墩儿也没理睬翁晨,他手上拿着一副连网设备,似乎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着什么,只是在翁晨叫他的时候看了翁晨一眼,随后又专注于自己手上的玩具了。

翁晨摇头,像是在说给奥修维德听:“我觉得这孩子有被养废的征兆。”

如果这里没有恺培和肯伊曼的话,奥修维德很有可能会说一句:“不会比你更糟了。”但鉴于另外两只虫子毕竟不是一家的,他还是点着眼前的正事让翁晨专心一点:“这个要紧。”

“好吧好吧……”翁晨转过身,眼神有些期待地看着公共投影,他已经很饿了,“既然两位都很好奇,那么我稍稍把这个过程放慢一些。”

他的话到此结束,接下来的表演就全在现场了。

奔跑在田野间的死刑犯们,根本顾不上会被作物刮伤他们脆弱的身体,一直都在狂奔,此时每个人身后都留下了一排斑驳的血脚印,但却没有人停下。

他们沿着各自认定的方向,跑得跌跌撞撞,几个看到远处耕田边缘的人更是有一份狂喜浮现在脸上,甚至有人已经在流泪。

曙光就停留在了这一秒,接下来,他们的身体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偷走了各自的时间一样,快速的衰老令每个人都切身感觉到了生命是如何一步步走向终点的。

第一步,由青年迈入了中年。

第二步,有中年迈入了老年。

第三步,老年人走进了坟墓。

三步之后,当虫鸣的清风再次吹拂这片肥沃的土壤时,它带起的是烟、是尘,还是3752名死囚犯曾在这里留下过的痕迹。

他们就裹挟在这道风中,被吹揉进了泥土中,也被吹到了观刑者们的脸上、身上,弄脏了他们的衣服,迷住了他们还在茫然四望的眼。

突然间,一声呼喊打破了这场死亡后的沉寂。

“我没死?我没死?!我还没死!!哈哈哈哈哈——!”唯一留在刑场上的犯人看着四周的情景,感受着头顶的阳光和吹掠过他身体的微风,一阵劫后余生的狂喜已经完全把他的理智吃光,他大笑着,在团地转圈、蹦跳,跪在肮脏不堪的土地上用嘴亲吻大地,眼泪和泥土把他的脸弄得一塌糊涂,可这些都比不上他现在的疯狂,“我没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还活着!!我还活着——!哈哈哈哈哈哈——……”

在这段狂笑声过后,无论是现场还是镜头后的看客们,都见证了他直接被风吹散的情景。

这个人到最后一刻,脸上的表情都是一种大悲大喜后的扭曲,而那个狰狞的笑容也永远地烙印到了每一个看到它的人的心里。

“抱歉,漏了一个。”翁晨关掉刑场直播镜头的时候,还在摆出一副不太好意思的笑容,对两只雌虫做着欲盖祢彰的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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