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泱素来都是想要什么便要去争取的。

他那晚看上了虞公子屋外的灵植，也不明着同虞公子说，天天往人家门前跑。

虞公子好几次回屋都能撞见李泱拿着小铲子蹲在地上给灵草松土。

这边他还没开口说什么，李泱先眨巴着眼跟他耍小聪明。

“虞公子，你说让我将府内一同照看的。”

虞公子厢房门口，怎么就不算府内了呢？

更何况虞公子还是他的居停之主，那不更应该细心照看？

的确是他安排李泱做的，不严谨叫人钻了空子，虞公子也不好说什么。

并且比起李泱看来，这位身份尊贵的虞公子更要心胸宽广。

他见李泱确实是喜欢跟这些不会说话，却比人能抚慰心灵的生物呆在一起，并且不遗余力将它们照料的很好，至少比经他手生长的旺盛，便令人多去买些瓦盆，把灵植移植到李泱屋外去。

李泱却及时出声制止，表示灵草在更宽阔的地方会长的更好，他愿意每天都到这边来。

虞公子点点头，道：“也好。”

李泱拒绝了移植灵植的好意，却向虞公子讨要了一株狐尾草，虞公子不问缘由，按他的意思照做。

达成心愿，心满意足，李泱对着虞公子笑得灿烂，对着青鸾更是恨不得嘴角扯到耳后，看得青鸾一阵恶寒，搓了搓胳膊。

李泱秉持及时行乐的观念，想去茶楼听书也从不忍着，很快将之前赚的银两花得精光。

没钱去便是另外一回事，不忍，也得忍。

忍到虞公子给他发了薪水，他又急吼吼地出了大门。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传入耳膜，李泱驻足原地等了片刻，来人用力拽了缰绳，那红鬓如火的马放慢了步子踢踏着走到面前。

“可是虞羡知，虞公子的府邸？”

马上的人这样问。

李泱点头:“正是。”

对方立即从腰间拆下竹筒，往他这边抛来，李泱伸手接住，再抬头，那人一抖缰绳，双腿狠狠夹了下马腹。

一声嘶鸣过后，马蹄声再次响起，一人一骑顺着来路而去。

李泱抱着竹筒直摇头，转身又进了府。

这捎信的人当真不靠谱，他只说了句正是，便信任地交出，也不怕他是什么别有图谋的恶人。

不过好在是遇上了他李泱，顶好的一个人！

虽说返回这一趟耽误了他听书的行程，但却是收获颇丰——原来这虞公子名为羡知。

住在虞府这一月来，李泱总怕有人来询问他虞公子的名讳，可千万是别问到他头上来。

问他，他也不知道啊！

一问，准暴露自己是个冒牌货，顶着人家身份蹭吃蹭喝的。

他三脚猫功夫傍身，能保着自己活到现在都算是有运气加成，若是真对上虞公子那种深不可测的人，不知要死上多少回。

不该看的，绝对不要为了满足心中的那点好奇去偷看，李泱深知这个道理。

竹筒到他手上什么样，到虞羡知手上就什么样。

对方也没有要避开他的意思，李泱还没来得及抬脚先行离开，虞羡知就将竹筒中的信件取出，展开后面色凝重读了起来。

李泱踟蹰片刻，最后还是默默退了出去。

闭门前，他还瞥见虞羡知紧皱着眉头，万分烦心的样子。

信客骑的马蹄上沾有凝固成结的血迹，他行色匆忙，面上是难以掩盖的困疲意倦，显然在路上奔波已久。

而如今远处只有边境战乱不断，那封信的来处昭然若揭。

李泱忆起他为何要抛了饭碗，到这西倾城来。

他自认活的时间够久，这世间有什么，便见过什么。

他曾亲眼见证一代宗师的陨落，后生新起，短短几十年便顶替了他的位置。

他也曾目睹一处村落的农人诞下子孙，养大后接手继续开垦荒地，再诞下子孙，再接着开垦。

后来物是人非早变了多代，那片荒地却愈发蓬勃，慢慢地栽下稻谷，成就一代又一代人。

可他没见过，自己昨夜还亲手翻过面的肉块次日自发组在一起，甚至站直了身子，嗷嗷叫着要到处咬人。

李泱吓得腿都软了，咽了好几口唾沫稍稍冷静下来，撒腿就跑。

逃出边境后的几日他都做了噩梦。

要知道在此之前，他每夜都睡得极其香甜，从不做梦。

那样的场景实在过于荒诞诡异，哪怕是他也从未见过。

瞧见虞羡知的表情他便知，舍弃饭碗跑走是个十分英明的决定。

边境如今的状况绝对不比他那日见到的好多少。

想到不算美好的事，李泱去茶楼听书是的心情也没之前那般美妙，反而有些沉重。

但显然上天要他将今日不美妙到底，李泱嗑瓜子嗑得口干舌燥，正欲倒杯茶润润，便被楼上传来的一声可怖的嘶吼嚇得一颤。

茶杯“咣当”落在桌面，茶水顺着桌沿滴答流到地上。

李泱抬头一看，几个壮丁正合力压制着一个似人非人的怪物。

说他似人是因为他的确有一副凡人的躯壳，说他非人是因为他那双赤红的眼睛完全充血，原本该有的眼白眼珠皆没了踪影。

光是看他袒露在外的皮肤，脸颊、手、小腿，尽然呈现出一种灰败的，应当出现在死人身上的颜色，同时像是极度缺水，龟裂得如同干旱地域的沙土。

那声嘶吼便是从它那张满口獠牙的嘴里发出来的。

茶楼内早已乱作一团，哪儿还有方才喝茶听书的闲情雅致，哄闹着跑出门外。

那怪物力道大的吓人，眼见几名壮丁快坚持不住，要被它挣脱，李泱在心里捏了把汗，脚尖已然朝向门口的位置。

说时迟那时快，飞云掣电间，一袭白衣迷了李泱的眼，从他面前的桌上轻垫了下脚尖，白光闪过，来人飞身到那怪物面前，剑直直捅穿了它的脑袋。

怪物身形晃了晃，轰然倒地。

来人正是虞羡知。

茶楼掌柜捏着帕子，边擦汗边走到虞羡知旁边。

“哎哟哟……多谢虞公子，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往常他这茶楼顶多遇上来吃霸王餐的，或者哪家公子哥故意来闹事儿的，虞公子管着这片辖区，发狂要害人的妖怪根本不敢踏进一步。

他这茶楼里迎得都是客人，这怪物又怎会蹊跷地出现？

虞羡知垂眸凝视剑刃上不断往下滴落的血水，片刻后抬起头：

“茶楼即刻封锁。”

掌柜的哪敢说一声不是，心里千分万分不乐意，嘴上也得连声称是。

接着虞羡知又要来今日在茶楼消费付了账的客录，命人立即挨家挨户找出来。

都以为这虞公子是打算宁可误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找上门去敲，没一个肯应声的。

无法，只能硬闯，揪出来上上下下检查一番，给人塞了颗丹药吃下去，才算罢休。

众人皆是怔然。

……提前说一声，他们也就不锁门了。

待虞羡知回府，已入深夜。

全府上下灯火通明没有一个仆从先睡下。

李泱自是跟着一块候着。

而虞羡知回来第一时间便召集所有人到前院，嘱咐从明日起不允许随意进出。

李泱便同众人一起被关在这偌大的府邸中，茶楼封锁，也断了他去听书的念想。

虞羡知带着大队人马在城内巡逻的时候，他便东跑西跑地修剪花枝。

除他以外，青鸾是最爱往外边跑的。

现在两人都出不去，她一个人实在闲不住，想着和李泱斗嘴也能解闷，竟也愿意三天两头往他这里来。

虞羡知给了他三包灵草籽，一包幽冥兰，一包水金莲以及一包回灵果。

这便是有山上的那些修行者要插手了。

或许是天赋异禀，在此之前李泱从未对灵植有过了解，但真正培育起来了，他上手很快。

被托付重任的李泱满怀豪情壮志，将种子悉数种下，当真如对自己孩子一般细心照料。

那些灵植似乎很喜欢他的血，李泱随意滴上几滴，它们便会涌动着经脉拼命吸吮，生长的速度也会比正常快上好几倍。

而这时他先前问虞羡知讨要的狐尾草便会受到冷落般摇晃着身体，一定要也喝到李泱的血才肯罢休。

李泱无奈用指尖拨弄它:“养你是为了引蛇入洞，半点用途也没有，还好意思要血喝。”

狐尾草又晃了晃，比方才还要强烈，连带着好几片尚未长成的小叶子都抖落下来，看得出对李泱的话万分不满。

李泱怕它再生气把自己给晃死了，哭笑不得:“好好好，你是最有用的灵草，比旁的灵草都有用。”

狐尾草总算满意了，安静下来。

也不知是不是他下午的夸赞起了作用，临近傍晚，李泱竟真的在窗外发现了之前被青鸾扫走的爪印。

看见那在灵草丛里晃动的白色身影时，李泱不打算打草惊蛇，按耐不动，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狐狸耳在窗外缓慢地露出个尖尖，李泱知道对方正试探着想看他，便等那双蓝色眼睛往上看时，猛地扑出半个身子。

“哇！！”

小白狐明显被吓得厉害，身子都僵硬了，李泱正准备笑，它却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也不至于吓晕吧？

李泱认命地出去揪着狐狸后颈拎起来，带回屋里找了个软垫把它放上去。

欣赏了会儿小白狐漂亮的皮毛，李泱蜷了蜷手指，最终还是没忍住在上边揉了个爽，随后将脸埋了进去。

软软的、滑滑的、毛茸茸，太舒服了……

小白狐晕了许久，李泱拿狐尾草手都摇酸了也没有任何反应，若不是摸着还有心跳，他简直怀疑是不是得去挖个坑。

也不知这小狐是公是母。

李泱这般想着，便伸手将这软趴趴的小东西翻了个面，挪开着蓬松的大尾巴，定睛一看。

嚯，是个小弟弟。

再抬头，正巧对上醒来的狐狸眼。

李泱松开抓着人家尾巴的手，毫无半点心虚，起身去拿了个苹果抵到小白狐嘴边。

“你肯定是饿了，快吃快吃。”

小白狐嫌弃地看了眼快比它脸大的苹果，扭过头去。

没有看到可爱毛茸茸进食的李泱怅然若失，不死心地又将苹果凑上去。

“好狐狸，赏个脸，吃一口呗。”

可惜对方并不愿赏他这个脸，起身抖了抖被李泱揉乱的毛，跳上桌，叼起块切好的苹果跳出窗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