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毛利兰和园子他们告辞离开，顺便把两个小姑娘送回去。

就剩下两大一小，懒洋洋的丸子头少年打起精神坐过来，他早就觉得这父子两个都不是普通人了。

“八年前的事情，奴良家始终差了一个道歉。”奴良鲤伴坐在临窗的位置，他手里的并不是茶，而是清酒，酒气飘起的时候，他的身形也若隐若现。

“道歉就算了。”少年一边品茶，一边欣赏着眼前的美景，奴良鲤伴真的称得上是江户遗风，风流、俊美又多情，站在那里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我们都知道的，不是奴良组也会是别人，只是奴良组是最好的选择罢了。”

这是一道坎，安倍见一知道，奴良家也知道，只是少年八年前就远走离开东京，来的这两年低调地没有和过去世交家族联系。

而奴良家一直以来都龟缩浮世绘町不曾出来，导致他们居然是最后知道少年归来的。

少年出现，还是为了救奴良鲤伴这个被算计的大怨种。

奴良家送了好几次拜帖，少年都不在家，只好一直送，前天好不容易遇上，带回了回帖，奴良鲤伴才带着自己的儿子上门。

房间一时之间安静下来，见一轻轻用之间弹出一点灵力飞去荷花池，无数的小鱼、大鱼跃出水面，争抢那一点灵光，晶莹的水花四溅，在阳光下折射出美丽的彩虹，美不胜收。

杯中香茗轻雾袅袅，小陆生看着那些鱼儿，发出欢快的笑声。

“你想问你的媳妇，我亦是不知，上次春季园遭受重创，恐怕，不到他们的魑魅魍魉之主出生，是不会再出现了。”

奴良鲤伴端着酒液半天不喝，欲言又止半天，银白发少年不用看都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十年以后，一战定乾坤，我们这些人，是生是死，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轻轻抿了抿杯中的茶，银白发少年抬眸，“他的力量继续积攒下去，下一代的人，恐怕已经对他束手无策了。身为长辈，不要轻易地把自己的责任推给小孩。”奴良家的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代一代的，都是情种，奴良鲤伴还算是其中的佼佼者。

小陆生和小纸人们排排坐，看小鱼儿们争抢那一点灵光，晃着小脚脚，胖乎乎的婴儿肥，棕色的眼睛圆滚滚的，就像猫儿一样可爱。

这个男人居然想要把一切，都扔给自己的孩子，真是，人不负责任的时候，什么都做得出来。

明明他们都知道，鵺迟早一定会降临人间的。

这个男人却在认出山吹乙女的时候，想要成全怨恨的女人，身边尚且还在年幼的孩子都留不住他。

夏油杰坐起身来，啧了一声，看不出来啊！这个男人看着人模鬼样的，居然是这么不负责任的家伙啊！

这么可爱的儿子都想要压榨？

奴良鲤伴端着酒，迟迟不喝，他并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当年他以半妖之躯，接管奴良家的时候，受到的非议可比这轻飘飘的一声多了。

他鎏金的眼眸含着愁苦，他确实混蛋，当年乙女死去的时候，他本就应该一起死去了，那个少女愿意牺牲自己的幸福给他生下继承人，如今也不曾要求什么名份。

他不曾移情别恋，也许也应该担负起自己应有的责任。

“你说得对，我的确不能这么失职，”奴良鲤伴偏过头，看着这个似乎聚集了天地灵光的少年，“你爱过人吗？”

少年沉默。

“如果你爱过一个人，就会明白，有的时候，选择并不是不一目了然，而是人心本来就小小的一个，难免都是偏的。”

“偏爱自己心爱的人，这就是人心。”奴良鲤伴叹息，“当你真的爱过一个人，你也会有不顾一切也要相向而行的那个瞬间，然后在无数的日日夜夜，为着那一刻截然相反的选择辗转反侧，无法安眠。”他的心早在乙女死去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现在又为着乙女的复活，而重新开始跳动，“只有两个人之间，才叫相爱。之前我可以为了她而去死，现在我也一定要为了她而活下去。安倍见一，你说过的吧？那只狐狸附身到乙女身上，能让她彻底活过来。”

“嗯，我说的。”少年说，奴良鲤伴喝完了那杯酒，抱着傻儿子离开，“那我就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等待着她回到我身边的那一天。”

男人的身形像一道青烟，袅袅消失，少年盯着他的背影，蓝色的眸子有些近乎于透明的清澈。

他端着的茶已经凉了，却依旧看着那个方向，心里有些迷茫。

爱情，真的是这样不顾生死界限的东西吗？

喜欢一个人，真的能够什么都给出去吗？

包括自己的生命？

恍惚之间他想起了那一次称得上血腥疼痛的吻，以及五条悟愤怒又失望，几乎失控的眼神，以及随后他和那个冒牌的五条惜的失踪。

那个五条惜是冲着他来的，手段莫测，不过是一段时间的同学，他的眼睛渐渐的就变得不再灵敏，称得上迟钝，异能特务科那边的调查没有结果，本来准备抽出手来亲自去试探那人的身份的。

五条悟却先一步出手了。

现在人在千年之前，如何把人带回来成了一个难题。

安倍见一拥有这样的一双眼睛，他也许能够看到无数条别人的命运线，然而自己的，永远都是迷雾，这是制约，只是对自己重大的命运转折拥有一点感应而已。

他的未来充满了太多的不确定性了。

所以，动心这样浪漫的事情，自始自终都是奢侈的事情，就像他注定游离在人世之外一样。

能够活成现在的自己，他已经用尽了自己的全力了。

曾经的那个沉郁阴森的小幽灵，那个面目全非的自己，大约没有多少人见过。

柃塔是他的幸运之花，也是奇迹之花，因为它本身的特性，他才会一点一点地沉淀自己，洗尽铅华，看清自己的内里。

一直以来，他都是靠着自己一个人过来的，时间太久了，他可以喜爱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存在，唯一失去的，就是那种对唯一的一个人的喜爱。

那种喜爱，需要全身心的集中，而他恰恰失去了这种感觉。

心跳得有点沉重，难道是不甘心么？

他大爱世间的所喜爱的一切，可以付出很多，唯独从来没有把目光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克制自己的私心和欲望，都已经变成了他的本能，他只是珍惜地享受着现在的一切。

爱一个人，会把他现在计划的一切全部都打乱，《百鬼述行》里其实无数次讲到人、神、妖魔坠入爱情的深渊，变得面目全非的样子，大妖玉藻前、葛叶，清姬、络新妇……

没有人教过他应该怎样去爱一个人，他下意识地，不想要自己变成那样一个狰狞的样子，在他的眼里，世间最不可琢磨的就是爱情。

爱情，本就是自私之事。

可是他的宿命却是截然相反，敌人那么强大，几乎想要颠覆阳界。

他惟有对这个世界贡献的足够多，才能够立于不败之地。

世界本就有偏爱之人，他唯一能够争夺的，只不过是一点可能性而已。

他轻轻叹口气，他身后就是万丈悬崖，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哪里有办法肆意行动。

安倍见一自己啊！

真的很羡慕五条悟那个人，他整个人都是自由又肆意的，不在乎任何人的想法和阻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样的人，为什么偏偏就对他动心呢？

是因为，这具躯壳吗？

六眼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他也不会小看五条悟，他明明看得出来的吧？

他看似从容，实际站在悬崖边上，一个不小心就会坠落，尸骨无存。

他搞不懂，这个世界上，会有人想要和另外一个人一起，就算最后坠入深渊吗？

感觉，他内心一直以来用真实维持的假象，正在一点一点地破碎，他又毫无办法，不能放任下去了。

他必须要把人弄回来，不惜代价。

“见一！”

“见一？！”

夏油杰凑得很近，手掌在他的面前挥了挥，“你在发呆吗？”

“你刚刚说什么？”见一偏头。

“我问你，知不知道悟那个家伙去哪里了？”

夏油杰坐在他面前，没什么形象地靠在窗边，他看着那个男人离开的方向，眼神复杂。

夏油杰也没有喜欢过一个人，那个男人说的爱情和神话没有什么区别，他心里也开始思量，爱情，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一个强者变成一个傻子。

“嗯，有点头绪，我也在想办法找他，需要一点时间。”少年说。

“我能帮得上忙吗？”夏油杰问，他就知道问安倍见一算是问对人了。

“可能需要你帮他忙碌一阵了。我可能没么快把人找回来，有点远。”

“和五条惜有关？”

“嗯。”

“也和你有关吧？”丸子头的少年漫不经心地说，随口嗯了一声的安倍见一：“……”

“虽然我们相识的时间更久一点，”夏油杰说，“然而我也不敢轻易地踏进你的领域，那个家伙，别看他一副精明的样子，实则是个横冲直撞的家伙。我真的不希望，见一你，是他的那一堵南墙。”

少年垂眸，“你说的对。”

夜晚，少年正在沉睡，他枕边的铃铛，忽然响起来，叮铃——叮铃——

铃声急促又慌张，在黑暗里诡异又恐慌，晴明神社没有一个察觉到。

少年不仅没有醒，还睡得更沉了。

梦里，有一个稚嫩的声音虚弱又悲伤地朝他祈求：“救……救救我……”梦魇一样，不停的在他的耳边低地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