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选了这条路，就得查到底，沈子芥暗暗发誓，如果真的是他，是他……我也要和他一起承受后果。
他们一人问心无愧，愿度一天晨昏，算是地老天荒；一人心情沉重，望待今日之后，不再昼阴夜阳。
沈子芥不知道自己怎么走的楼梯，差点凭空绊倒在地上，江云天赶忙一搀，顺势抱过他。
“江云天！”沈子芥的眼睛突然被捂上，他扒住那双手，“我不喜欢捉迷藏，再说了，就两个人。”
“好啦，之前也是两个人啊。”江云天低声说，将胸膛贴在他背上，“你忘记了，我藏好东西，你来找的。”
“嗯，但是，你这次藏了什么？”
“一些，我不想你知道的东西。”
“松手啦，别闹了。”
视野明亮，沈子芥作死一般转脸碰上江云天的笑容，心脏一下子剧烈跳动，明明之前觉得愈合的伤口迸裂，预设的心防被莫名其妙变做了蜡，稍稍一热就要融化。
「画境长廊」
“怎么，子芥，你不想往前走了吗？”
沈子芥赌气回过头，登登登走出几步，却于眼底一片渺远的绿意中怔在原处，地板失踪了？
“怎么停住了？”江云天挽过沈子芥的手臂，没等他反应过来，却踩在空中。
“江——”
“这是移动玻璃，好玩吗？”
“移动，玻璃，真是。”沈子芥跟上去，他没有恐高症，只是，“哪里都可以踩吗？”
“按理来说是的，只不过这条体验感最好，推荐路线嘛。”
面前缓缓放下一个刻上青松翠柏的玉雕，镜面一般光洁无暇，沈子芥环视周围，才发现不知何时布满了各式样的细巧工艺，映着阳光与木华，四壁熠熠生辉。
正当沈子芥感慨于眼前之明艳而走不动路时，天幕逐渐被拉上。
“江云天，这又是什么设计啊？”
“不然太亮了，就没有迷宫的效果了。”
灯光引路，从天而降的墨色布料分隔，此刻沈子芥眼里的世界是一个黑暗中的背影，不时撒上些许反光，明暗间深不可测。黑布代墙，却是柔软的，如果实在困住了，大可翻开走吧，很体贴的迷宫。
沈子芥想着，一手撩过帘子，抬脚踏进去。
“哇。”江云天轻喊一声，“子芥，你踩到什么了？”
“嗯？你不是哪里都可以吗？”沈子芥脚落在前面，背往后倾斜，侧身刚好看见被自己机关算计的江云天，正与雕塑怒目相视，子芥笑笑，继续往前。
“子芥，你等会，真的不能乱走！”
“啊——”沈子芥猝然坠空，来不及回头，被重力不可挽回地拖入深渊，脑中空白一片，茫然间，左手腕子被猛然抓住，他抬眼望见赶来的江云天。
“你能不能小心一点啊。”
“我没事！”沈子芥忙着说，右手握在江云天的臂上。
“差点就有事了，你真的……”江云天费力将他拉上来，不时数落几句，看见默默垂下眼帘的沈子芥，扬起笑意说道，“就跟着我，好不好。”
“嗯，不乱走了。”沈子芥在被提起来时，脚底与心底都没有着落。
“这里的玻璃当时有些没来得及撤走，直接裂了一些，震碎了一些，连夜也不能修完。”
“唔。”沈子芥踩上地板的一刻发现脚腕歪了，他犹犹豫豫地扶住江云天。
玉碎闪耀，晶洁中倒映二人的身影，江云天眼里满是宠溺，见他靠过来将他环住，往前一步还没搂到，刚好膈到沈子芥的脚踝。
“对不起，我扭到脚了，你，你先别动。”
“哦，好，好的。”江云天换了个姿势，狼狈扶住他，“走得了吗？”
“嗯。”沈子芥微微点头，抬起的脸上晕开暖暖的笑容，眼里藏尽轻柔的感激，江云天真的想一把拉他到怀里面，说没关系。
“子芥，对了，你昨天早上是不是打我电话了？要说什么来着？”
“昨天。哦，我忘记了。”
“子芥。”江云天原本缓步走着，此刻贴近看他的眼睛，沈子芥现在不能抛下江云天了，他只是眨了下眼，低眉不语，“你还怪我啊，我不知道是你打的电话啊。”
“那你对其他人就这么凶。”
“也没有吧，子芥。”
“对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可不好。”
“哪里啊，我对你始终如一的。”
“不是，你别再说些奇怪的话了啊。”
“哪里奇怪了呀，我是实话实说，你心里不清楚吗。不过，如果你不喜欢，哪一点我都可以改的，要是——”江云天说到一半，手机铃声响起，他从口袋里掏出来，沈子芥离得近，不小心瞥到，是江云海打来的。
正当沈子芥挣扎着，想等江云天接起来就立马不顾一切挂断的时候，江云天一甩手腕，直接将手机扔下二层。他只听见玻璃片划过树叶的沙沙声，很快不知所踪。
“刚才的电话怎么不接啊，手机这就不要了？”
“迟早换个新的，顺便找个号码，省得一天到晚一堆人烦来烦去，你又不让我骂。”江云天撑着沈子芥的胳膊徐徐前行， “不过，可能以后用不到吧，不知道电话卡是不是哪里都有得卖，我到时候烦你你不会挂断的吧。”
“你的话好多嘛，这样下去，我可能真的要挂电话的。诶，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傻啊，你打给过我啊，默念几十遍怎么会不记得。”
“这么说，我还会有点舍不得挂掉。”
江云天安静下来，突然开始害怕，万一，沈子芥一直念着自己怎么办，他从来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怎么能把子芥一个人扔到负罪独活的地步。但是，子芥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呢，真是难懂。
江云海说只是欲擒故纵而已，但那个人什么时候安过好心思呢，不，他不要听沈子芥的坏话。他宁愿相信沈子芥，是有点喜欢自己的，吧。那，他算是犯了滔天大罪。
既希望最后能听见沈子芥的回答，又害怕让他真的爱上自己。江云天深思几遍，必须狠下心才行，必须。
他不能再任性下去了，他要放手。
“江云天，你看。”
星点火苗蹿动，飞跃的白纸挣脱大地的束缚，翩然离开一片墨绿，拖着燃成棕褐色的尾翼，划出时间倒带中的流星。火光不算浓烈，仿若能在掌心着落生花，沈子芥的眸子被点亮了，睁得圆圆的，映出满城草木颜色，紧缩的眉舒展开来，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试图去触碰，江云天将他拦下，掌心比火焰还热烈：
“烫到了很麻烦的，到时候继续走连扶也扶不利索。我已经帮了你很多了，现在你得帮我。”
沈子芥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像被相机定格住一般，他犹疑地缩手，火纸在盘旋的风中飘悬，纷乱起舞，化为一聚而散的尘埃。
“江云天？”
“子芥，你和那些警察在一起——”
“三个人。”沈子芥回身看向他，半个身子靠在江云天肩上，而江云天只感受到轻薄的份量，清瘦的过分，而眼神那样傲气，“为什么？”
“子芥，你的话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江云天别过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复杂的表情，他何必一下子就带回主题，如从未忘却一般。到底是对自己的好才是装出来的。实际上沈子芥就是一个冷血的杀人犯，而他江云天只是被利用的。可，世上哪有这样温柔的性子，江云天再看他，还是一个让人忘不掉的少年，让人不得不产生一种感觉，他的善良注定不会被时间磨灭。
江云天得让沈子芥恨自己，彻底放弃自己，才可以按计划承担下一切，才可以守住他们的秘密。
“可是，你知不知道这对我很重要！”
“多重要。”
见他无话，江云天挑拣贫瘠词库中最严肃的词语，“再重要的事情也可以微不足道，你不需要假装关心了。你不是讲说，我们没有很要好吗，十年前的事，你瞒我到现在，我也不想再听，只问今朝，愿不愿意替我顶上罪名。”
沉沉的话语砰得压在心头，沈子芥想自白，他又念起江云海，恶心，吗。你会不会讨厌我，既然世界必须崩塌，毁掉我一个就够了，没必要让你，让你难过。
沈子芥发现自己反倒是希望江云天嫌弃他。可他一直以为江云天太好了，不会恨他的。
这更让一切变得难以启齿。
现在，他反倒是像换了一个人，顷刻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当他是真傻吗，但是，你到底在隐瞒什么啊，不是你杀的，为什么要这样。
而等他对望上那双明亮透彻的眼眸，瞬间了然于心。
“江云天，我想知道。玻璃总不能是被纸巾炸碎的。”
“也算是被纸巾炸碎的吧，你为什么想知道呢。”
“听你亲口说出来，怎么可以如此冷漠，活生生的人啊。”
“你觉得我会在乎吗？我在花园中央的小径上撒了面粉，只点了一张纸片，起风的瞬间就炸开来了，提早了太多，很多东西来不及撤下去。”江云天故意做出不近人情的姿态，摆出满不在乎的模样，“可惜了玉雕，还得请人再刻一遍，非常耗钱，早知道，就不摆出来了，真是浪费。”
好冷漠，原来是这样吗，你真是没有创意的设计师，喜欢沿用老掉牙的剧本。沈子芥笑而不语，他现在是查案的身份，他要让江云天讨厌自己。
“你在现场吗？”
“我有不在场证明。”
“那就好，那我们再往前。”
“子芥，沈子芥，你。”
“怎么了，江先生啊，和你逛美术馆还是很有意思的。并且，我得知道你做了什么事，才方便顶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