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高中那年,翟昱转学到了南湖。
他的母亲,准确来说是生母,亡故多年,就葬在这座城市。
意外撞破身世,发觉妈非亲妈,年少的翟昱无所适从,又被迫面临更残忍的真相。
据说,两女人本是姐妹,妹妹羡慕姐姐嫁得好,在姐姐怀孕期间与姐夫产生不伦之恋,并怀孕生子。虽然是家丑,姐姐在妹妹过世后,还是于心不忍,替她抚养了孩子。
这个孩子就是翟昱。
外祖父外祖母统统这么说,其他人也附和,翟昱无法辨别他们的话是真是假。
他很痛苦。
转学是无声又激烈的逃避。
潜意识又渴望离母亲。
近一点。
“嗐,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出生在我们这种家庭,谁家还没点糟心事?物质丰富,精神抓瞎,就当它是自然界的能量守恒!”
丞州云淡风轻地说着,“过几天就开学了,你高二不会还打算缩在南湖吧?”
翟昱没接话。
等了等,丞州自顾自圆场,“算了算了,南湖出美女,你呆在南湖也挺好,早邂逅早脱单!”
见翟昱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丞州孜孜不倦地输出自己的观点。
“你不能被那些永远无法改变的因素困住,这个世界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物,值得你用心探索,认真感受!”
……
新学期来临,翟昱丝毫没有改变,照旧沉默,独来独往。
午间休息或者无聊的时候。
他喜欢坐在自习室,临风观雨,或者远眺发呆,渐渐的,那儿成了他的秘密基地。
某天,翟昱带着新买的画笔和画布过来,远远瞧见有人闯进他的秘密基地,坐在他常坐的位子上。
翟昱深深皱眉,那感觉就像是一个陌生人擅自闯入他的世界。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陌生人的身上,她穿着干净的校服,肩背削薄,扎了一天的马尾松松垂在脑后,脖子上的皮肤如瓷器般细腻洁白。
美得像一幅画。
翟昱不陷于美。
他有足够的能力创造美。
但他百般挣扎千般用力也无法获得内心的平静,而那个埋头的女孩子,优雅如兰,散发着乖乖静静的力量。
那一瞬间。
翟昱内心的鼓噪莫名消失。
……
后来,翟昱又碰到女生几次。
有时在看书,有时在写作业,但更多时间里翟昱看到她在专心做手工。
秋后某日,上完一周的课,即将迎来周末。各个教室的同学都翘首期盼,不料放学前突然变天。
一场雨说下就下。
很多人傻眼了。
无奈放学后冒着雨回家。
翟昱也没带伞,不过他无所谓,丞州约他去玩,会安排司机来接他。
等了十分钟,司机还没到。
这时已经过了高峰期,离校学生有一半。翟昱耐着性子等了半晌,还不见人影。
信息也没回。
翟昱干脆给丞州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迟迟接通,翟昱张口前一秒,余光瞥见教学楼前一名女生。
雨下了很长时间,还没停,这会儿雨势收了不少,变成蒙蒙雨丝。
学生陆续离校后。
剩下一个空旷的校园。
女生最后一个出来,面对突如其来的下雨天,似乎并没觉得多糟糕,站在走廊下伸了伸手,估摸着会淋湿后不慌不忙地从书包插袋里掏出一把小花伞。
恬静地走进雨里。
隔空看了一眼。
翟昱突然想到自习室的那个背影。
雨中的校园色彩更浓,晶莹水滴沿着树叶一颗颗滚下,女生撑着伞柄沿主干道走过来。
皓白手腕上戴着一条编织绳,雾眸,雪肤,干干净净的气质,宛如白月光一般纯澈悠远。
翟昱心脏顿时漏了一拍。
他不清楚自习室的女生长什么样,但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眼前的她就是。
接到电话又没声音,丞州在那边一个劲地喂,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被绑架了。而翟昱这时已经顾不得丞州到底说了什么。
他屏息看着女生从眼前经过,看到她背着粉色书包,看到书包插袋里还有一个保温杯,以及拉链上缀的挂饰。
后来翟昱了解那种漂亮的挂饰叫做绒花。
都是她的手工品。
由于不在同一个年级,也不在同一个班的缘故,他们的交集少得可怜。没过多久,连依靠自习室制造的机遇也碍于学校有意将自习室改成别的用途而彻底断开。
翟昱心里空落落的。
那么贸然地闯入他的世界,当他好不容易挣掉枷锁,尝试一点点走出阴霾的时候,又将他推回深渊。
直至某次课间撞见她在校园文化墙贴纸,翟昱逆着上课的铃声跑过去,发现是张设计约稿,大约没报什么希望,要求写的很简单。
末尾留了联系方式。
翟昱盯着那一排扣扣号,默默记在心里。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将他记的数字部分从完整纸上撕下来。
绒稿设计难度不大,倒霉的是,赶巧不巧翟昱回家一趟手臂弄得骨折,白白拖了很长时间才完稿。
不知道出于补偿还是别的心理,翟昱给她发了很多图,任她挑。
女生挑了十二副图,凑成一个系列。
最后微信转账,又加了微信。
翟昱翘了翘嘴角,回忆后接着问,“过去的事,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听着他自嘲的语气,温黎怀疑自己点头就是一条负心贼。
她胸腔里的心脏突然加速跳动,也想解开疑云,“你说的是哪件事?”
翟昱:“十二花神……还记得吗?”
“……”
温黎愣住,没有立刻回答,而尘封的记忆被挖开一道口子,渐渐浮出更多片段。
温黎试图从零零散散的碎片中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答案。
中考那年她成绩不错,暑假在家尽情做了许多绒花。迈入高中后,温黎一面认真学习一面背着父母和老师私下做手工。
某次体育课上她偷偷逃课做手工,还真给她找到一间没人的自习室。
有同学告诉温黎,自习室里常有男生,劝温黎一个人少去。温黎不怎么相信,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她印象里从头到尾几乎没碰到什么异姓。
有那么一次,还是极度偶然。
过去太久,温黎已经记不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只记得那天考完试还有半下午的时间,自习室的门被推开。
外面站着一个男生,高高瘦瘦。
双方不约而同怔了下,回过神温黎拿书本暗暗遮盖住手工零件,担心他是纪律委员之类的。
男生没有多言,转瞬掉头就走了。
不过温黎认定他回去还是打了小报告,因为没过多久,校方就注意到了一直空在那的自习室,挪为他用了。
温黎闷闷不乐,那段时间做手工很不顺,甚至去校园墙贴了约稿设计。顾虑着会不会被人看到,以及别人看到后有没有兴趣联系她,温黎写的比较简单。
果不其然,只有一个人加了她的扣扣,加完还被晾了很久。温黎几乎要灰心的时候,对方发来了设计稿。
数量很多。
温黎觉得每一张都好看。
她改了口,谎称自己要做一个花神系列,纠结着挑了十二幅绒稿。那时她还没有成年,扣扣也没有绑银行卡,通常用微信付款,于是又加了微信转账。
第二天,温黎起得很晚。
温妈妈一边热早餐一边说清早起来看到银行卡动账提示,问温黎半夜买了什么,怎么那么晚还不睡?
温黎撒谎蒙混过去。
温妈妈想了想,又问起班里的事,主要是围着班长。班长要过生日,拟定生日那天邀请同学参加生日宴,温妈妈打听请了哪些人,又关心温黎去不去,礼物选好了没。
温黎回着关于班长的问题,脑中想的却是扣扣上设计绒稿的那个人。
他是艺术生吗?
艺术生会长什么样呢?
答案来得很快,那天温黎拿着保温杯去打水,听两个女生扒拉她们班一个帅哥,最近好奇怪,画了好多漂亮的花……
温黎鬼使神差地去探了一眼。
觉得他特别像自习室见到的那个男生。
虽然没看清眉眼,但温黎觉得他们气质、身高、体型相差无几,就是一个人。
所以他为什么打完小报告又设计出那些绒稿呢?温黎想不出合理的解释,最后认为只有一种可能。
他不知道自习室里和校园墙贴广告的是同一个人。
那就不要让他知道吧。
温黎将他的扣扣移到普通组,后来学习考试工作,时间长了,似乎真的抛到了脑后。
人会麻痹自己的意识,但情感是有翅膀的,它轻轻扇翅吹去时间的尘埃,露出记忆本来的样子。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命运暗中纠缠。
时间在此刻薄如蝉翼,稍微用力,仿佛就会捅破某层窗户纸。
温黎倒了一杯橙汁,放在嘴边小口抿了抿,“那次在自习室我看到的是你吗?”
翟昱:“是我。”
“……”温黎确认了答案,又问,“你当时为什么打我小报告?”
翟昱:“什么小报告?”
温黎:“我看到你后自习室莫名其妙被关了。”
“你怀疑我?我没有……”翟昱本想解释清楚,话到嘴边又感觉哪不对劲,“这就是我在你心中的形象?”
“……”审时度势后温黎垂下眼睫,声音像蚊子哼哼,“我不是!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