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果从罗将军的办公室出来，戚云溪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相信你的能力。”

何果本来也相信自己的能力，但近一个月来失忆的事情，让她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她下班后点击查看了家里网络连接的摄像头，透过光屏，她看到了那个光溜溜的光头。

她点击查看摄像头之前的录制视频，发现他竟然经过了十几次激烈的尝试，试图摆脱绳子的束缚，因为光是他动来动去的视频就有十几段，何果大致看了下，将时间进度拉到此刻。

他这时候已经放弃了抵抗，懒洋洋地瘫在地上，像一堆白花花的猪肉。

没有逃跑。对于家中的情况她很满意。

离开办公大楼后，何果并没有再次叫司机小雷送她回家，而是办公室的柜子里找到一套她从前的黑色运动服，她换上衣服后径自跳上一列云轨，前往这个城市的最东边。

在最后一站，她抓着车门在一众穿得灰扑扑的人群中下车。

抬眼望去，太阳已经在这个城市的西边落山了，余光照在这同样灰扑扑的建筑物上，显得这里既寂寥又辽阔，倒是隐藏了白日的破烂和陈旧。

这里是中心市的边缘地带，居住在这里的大多是城市的边缘人物。

他们从云轨上下来，一波又一波隐入夕阳的余光中，他们肩头都撒上了落日的金黄余晖。

何果隐在其间，将运动服的帽子戴在头上，低着头行走，挡住了大部分的表情，随着人潮向前涌动。

她熟练地穿过几条破败的巷子，几只在街边的黄狗对她咧嘴，露出两颗黄白的尖牙，低声发出“呜呜”的嚎叫。

她微微仰起头，一张肃杀的脸在帽子底下逐渐露出来，狗吓唬人也是分对象的，越强则弱，遇弱则强。

本来它们以为遇上个好欺负的，能从她手里唬到点吃的，再不济也能显示一下威风，没想到那张脸一露出来，它们就率先认了怂。

那双眼睛像锋利的刀子，闪着仿佛要杀人的光。

几只狗退了几步，四散开来。

何果将手揣进裤兜，朝着巷子深处走去。

她在一栋老旧的单元楼下停驻，她朝着步梯上方望去，一些家庭的灯光已经亮了。

一个老太太拎着袋子下楼，何果远远看见了她，连忙闪开一点。

老太太忍不住打量了她一眼，觉得似乎眼熟，但何果将脸埋得更深一点，她更是一点也看不见了。于是老太太八卦的心又沉了下去。

待老太太经过，上面又下来三个光着膀子、吊儿郎当的男青年。

领头的男青年头上染了黄毛，后面的两个，一个瘦瘦高高的，一个一身肥膘，跟在黄毛后面像个跟班。

黄毛今天赌钱输了，心情不爽，见了走廊边的搪瓷盆都忍不住踢两脚。

他叼着一支烟，将肚子上的汗衫扯到高高的，架在胸前，大腹便便朝着何果这边走来。

看到一个低着头比他矮一些的人经过，运动服连个正眼都不给他，他顿时又来气了，一只脚假装不经意朝何果这边伸。

何果在他伸出拖鞋的刹那，灵巧地往一旁一窜，避开了他的骚扰，并朝着他背后走去。

黄毛更气了，这人一看就是故意的。

他一把扯下烟头，回过头叫道：“喂，你停下。”

何果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继续走自己的。

黄毛在两个小弟面前有些丢面子，便再说了了一声：“诶诶，运动服，爷爷叫你呢。”

何果仍然没理他。

黄毛朝自己的两个跟班使了个眼色。

一旁一瘦的俩人很快跑到何果左右两侧，作出夹击的姿态。

何果停下脚步，缓缓抬起头。

黄毛将烟叼在嘴上，大摇大摆地走到何果面前，他看到何果模样的一瞬间，觉得有些眼熟，但是又说不上来在哪里见过。

但这些他也懒得想，毕竟，这张脸放在他们这里，算得上是少见的美人，虽然穿得不咋样。

于是他不自觉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黄毛，嘴巴一咧，“咱俩见过吗？美人，我怎么觉得你这么眼熟。”

跟班小弟觉得大哥这搭讪很生硬，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何果没搭话。

黄毛见美人没理他，有些吃瘪，“怎么？是个哑巴？”

他揪下烟头，露出一口黄牙，“要不要一起玩玩？”

就在他伸手想要触碰何果下巴的瞬间，她率先伸出两个指头，夹住了他的手指，稍一用力，黄毛的指关节发出“咔嚓”一声响。

他“哎哟啊哟”地将手甩了甩，感觉手指已经使不上劲了，他立刻知道了目前的状况，这个女人，竟然用两只手指就将他的手指轻易折断了。

靠，长得怪美的，竟然是个硬茬。

为了不让自己吃亏，黄毛另一只手捏成拳头，立刻就向她锤了过来。

两个小弟看傻了眼，怎么这局势变化这么快？

何果一只手横切过去，手掌打开接住了他的拳头，她顺势手掌打了一个圈，捏住他的拳头，将他的手反制在身后，黄毛吃痛地“哎哟哎哟”叫起来。

两个小弟见大哥都没有讨到好处，正在犹豫出不出手，黄毛拧着眉毛赶紧道：“快上啊！”

两个小弟连连点头，分别在旁边顺手操起一根晾衣杆和一个扫帚，颤巍巍握在手里，朝着何果扑棱过来。

何果见惯了那些穷凶极恶的怪兽，它们的出招往往更加狠厉，人与它们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何果将黄毛的手扔开，迅速几个旋转和抬腿，就将两个小弟的“武器”踢到走廊两边。

丢失了战斗工具的小弟有些害怕了，他们腰上背上都被踢了几下，正吃痛得紧，不敢再上前一步。

听到外面叮叮咚咚的声音，房子里的好些住户都出来了。

只见一个个子不算高、一身灰色运动服的女人跟前，一个黄毛跪在地上捏着手，额头冒着斗大的汗珠，一个胖子和瘦子在旁边缩着瑟瑟发抖，像胆小的老鼠。

他们像吃瓜群众一般对此指指点点，他们对黄毛熟悉又忌惮，这三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游手好闲出了名，整天就想着怎么欺男霸女，现在在一个女人面前吃了瘪，邻里都在看笑话。

不一会儿，一个烫着卷发的中年女人跑过来，声泪俱下地说了声“我的儿啊！”

她说完抱着黄毛的肩膀，高一声低一声地哭着，要不是邻里都知道他们家儿子平日嚣张的情况，难免都要被她这样子唬住，以为何果才是欺负人的罪魁祸首。

“你对我儿子干了什么？”她拉起黄毛的手查看，竟发现他的手软塌塌挂在胳膊上，一碰黄毛就嗷嗷叫，一看这就是脱臼了啊。

周围有人偷偷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胖小弟指着何果说：“这女人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

恶人还先告状了，何果的眼神给他递了一把刀子，吓得他赶紧闭了嘴。

旁边一个年纪大点的吃瓜老太朝何果打量了半天，“哎，小姑娘，你是不是楼上庆明媳妇家的亲戚啊？”

她这么一说，旁边的人都更加仔细地打量她，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些庆明媳妇的影子。

不看不知道，别说，还真是有些相似。

有人立刻爬了三层楼去敲门，庆明媳妇早就听见楼下的动静了，她身上挂着一个婴儿在炒菜，实在空不出手来，出去看热闹。

直到有人来敲门，她关了火，在围裙上擦了擦油渍，伸出脖子与敲门的人寒暄。

敲门的人邀请她出门看看，她草草抹了抹乱糟糟的头发，跟着下了楼。

她拨开人群往前探，看到何果的那一瞬间傻了眼。

何果当然也看见她了，她又老了许多，脸上已经爬上了皱纹，但是能从她风韵犹存的脸上，看出些曾经的美丽。

众人的眼神一股脑落在两人身上，再没人去关注那抱着黄毛的女人。

“小……小果？”女人试探着问。

——

女人小心翼翼对黄毛的妈妈赔不是，还塞上一笔钱，将何果带到家里，给她倒了一杯水。

何果闻着这充满饭菜香味的气息，环视了一下周围。

两个长得有些相似小孩在她的对面，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女人连忙对三个小孩说道：“快叫姐姐。”

算上背在背上的那个婴儿，以及已经工作和在上学的，这个女人生了八个孩子了。

两个小孩腼腆地叫了声姐姐。

何果并不想与她叙旧，她接下来又要出差很长的时间，只是趁着现在有空，顺便过来一趟。

或许是戚云溪对她的亲密举动，让她想起了她的母亲。

她与她也没有那么多旧事可叙，她五岁的时候父母离了婚，母亲就将她送到了军队了，也因此获得了一笔费用，支撑了她一段时间的生活。

何果在漫长的残酷的训练中，偶尔会想起那个将她送到军营的女人，慢慢的，对她的记忆也有些模糊了。

长到15岁了，她才又与那个女人建立了联系。

她们为数不多的交流，都是关于钱。

何果打开手表，将账户里的钱面对面转给她。

她不好意思地推脱了几句也收下了。

何果走的时候，看到了她母亲嫁的的第四个男人，那个男人壮得像头牛，皮肤黝黑，回来的路上一路用力地蹬着自行车，从她身边擦身而过。

她望着这个片区晦暗的街景，脑子里突然一个闪念：自己有一天也会忘了这里吗？

回到家，光头激动地朝她点头，看他急于表达的样子，她扯开他嘴里的棉布。

他嘴都酸了，“姑奶奶，您行行好，把我放了吧，我保证不乱跑。”

何果当然会放了他，云再要回岛上，需要他去通知人来。

她任凭他叫嚷，“嘭”地一声关了浴室门。

想起这一个多月的记忆缺失，她准备做点什么。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本子，将今天的事情粗略记录了一下，然后将本子放在了床边柜。

等她安置好了光头，将他绑在客厅，进浴室冲了个澡，又听他说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她困倦地躺在了床上。

——

闹钟在六点准时响起。

何果搓了搓眼睛，打着哈欠醒来。

作为一个瞌睡虫，她怎么可能定六点的闹钟？

她迷迷糊糊去摁下吵吵嚷嚷的闹钟，却不小心碰倒了闹钟，闹钟下的本子也随之掉到地上。

等她再补了半小时觉，闹钟再次响起。

何果烦躁地摸索了半天，才发现闹钟在地上，她俯身去捡，却摸到一个本子，她随手将本子也捡了起来。

她本来压根没有在意这个本子，却被本子上手写的很多个0吸引了。

日期写的是昨天，记录的是一笔支出。

上写：给孙如900000积分。

她脑子一瞬间就清醒了，赶紧翻出自己的手表，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上面显示：您的账户积分还有20。

何果感觉要死了……

孙如是谁！！！

何果：我的血汗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