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萧珠一头雾水。

要知道，那颗蓝紫色的花苞已经完全抽出来了，一两日内便会绽放。萧珠还打算开始收拾行装了呢。

哪知道，智生却反问她：

“你们应该是逃犯吧？”

“这……”萧珠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显然，她的脸上赫然挂着“你怎么知道”这几个大字。

智生像是心中了然，冷哼了一声，道：

“我就知道……像你们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若不是有我师父那把禅杖在，水月寺早就被贼人霸占了。”

“你的意思是，以往也有人闯进水月寺吗？”萧珠不由好奇。

“这是当然。” 智生神情冷峻地道，“毕竟，水月寺就在通往善化城的必经之路上。”

他指着那条通往善化城的狭长道路，道：

“多少亡命之徒，以为到了善化城就能保全性命，因此来到了这条路上。哪知道——”

他戏剧性地停顿了片刻，道：

“路的尽头，依旧是阴曹地府。”

“为什么会这样？”萧珠不解。

智生没有直接回复她，只是指向了与善化城相对的另一个方向：

“看到那道墙了吗？”

萧珠之前并没有留意。眼下站在山顶上，倒是看得清清楚楚了：

那是一道城墙。

不过比起寻常的城墙，要长得多。穿过群山，穿过荒漠，一直连绵不断地延续下去——

不出所料，这便是所谓的长城。

城墙的后方，便是皑皑雪岭，还有一望无际的荒漠。想必这些地方便是大魏国境以外了。

望着这道有些眼熟的城墙，萧珠心中莫名震动。

一些原本不可能出现的疑问与感慨，此时此刻竟油然而生——

这样一个庞大的帝国，究竟在恐惧些什么？

这样一道高耸的城墙，隔绝的是外界还是自我？

即使纵横万里，高据绝壁，拒退了无数次侵略进犯。可千百年后，它也注定要湮没在历史的尘沙之中……

不过很快，她的思绪便被智生的话语所打断。

他道：

“这道墙，已经修了三年了。不知道还要修多久。”

“那些流窜至善化城的逃犯，统统被拉来修城墙，没日没夜地劳作，纵使是死了也不可惜。若是逃走了，更是死路一条。”

“是这样啊……”听闻此言，萧珠咬住了嘴唇。

只要看到城墙外的环境，便不会对智生的说法产生质疑。想必那巍峨的城墙之下与广袤的荒漠之中，一定埋藏着累累白骨吧……

智生叹了口气，盖章定论般地道：

“你哥哥的身子骨那么弱，一定会受不了的。”

萧珠不由沉默了。即使心里不太情愿，她也不得不同意智生的说法。

可她原本还期望，自己和柳燕能在善化城安居乐业呢。

看来，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太天真了。

智生看她这副沮丧的样子，竟难得地拍了拍她的肩，道：

“要不然，你们就留在这里吧。不过是多两张嘴而已……你以后少吃点就是了。”

还没等萧珠出声抗议，他便又道：

“何况，你哥哥做的饭也挺好吃的。我还要向他学习怎么做菜呢。”

智生说的倒是实话。这天下午，柳燕便在他俩的帮助下研制了一道新菜。

事情的起源是，茉莉的奶涨得厉害。或许是因为只剩下一只小羊的缘故，茉莉的乳汁过于丰沛，甚至溢出了红肿的双乳，疼得它咩咩直叫。

智生没办法，只得将一部分的羊奶挤出来。

这一挤，竟挤出了一大盆。

盆里的羊奶颜色雪白，乳香四溢。智生有些不知所措地盯了它一会儿，最终还是将手里的木盆递给了萧珠：

“要不，你把它喝了吧。我已经长大了，不用喝奶了。”

萧珠接过了木盆。不过，她并没有生喝羊奶的勇气。因此，这盆羊奶很快被摆在了柳燕的面前。

柳燕见到这道食材，眼睛立马亮了，道：

“有了羊乳，就可以做蒸酥酪了。我之前一直很想做这道菜。只是很难找到新鲜羊乳……”

“那就试试吧。”萧珠道，“燕哥哥的话，一定能成功的。”

“我也不会让珠儿失望的！”柳燕笑道。

不过，他刚要动手操作，转眼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为难地支起了下巴。

萧珠不由问他：

“燕哥哥，是有什么难处吗？”

柳燕点了点头，道：

“要做蒸酥酪，还有一样必不可少的东西，不过这里应该没有……”

“是什么？”萧珠问。

“是醪糟。”柳燕道。

醪糟，也就是甜酒。这里是寺庙，自然不会有了。

话说回来，醪糟的作用，应该是让羊奶凝固。不过让羊奶凝固的方法，应该不止这一种吧……

萧珠思索了一番，突然灵光一闪，道：

“燕哥哥，加点姜汁怎么样？”

她之前有听说过“姜撞奶”这道甜品，只是并不了解详细的制作方法。不过既然叫“姜撞奶”，那便是姜汁加奶吧……

“姜汁？”

柳燕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不过还是道：

“那就按珠儿的想法来做吧。”

“真的要这么做吗？”萧珠不由道。

自己随口而出的建议，居然能够马上得到采纳，这倒让她有些犹豫了。

好不容易得来的宝贵羊奶，要是浪费掉了就太可惜了。

柳燕点头道：

“我之前在《饮食须记》里读到过，姜汁与牛乳同煮，偶尔会有结块的现象。作者还认为，这是两种食材属性不合的缘故，因此把结块的部分都倒掉了。不过我倒觉得，这有可能成为一道美食呢。”

他钦佩地望了萧珠一眼，道：

“想不到，珠儿也知道这一点。”

“啊哈哈……”萧珠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转移话题道：“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嗯！”柳燕端起羊奶，兴高采烈地忙活起来了。

老姜去皮，搅打成泥，再用纱布过滤出一碗土黄色的姜汁。

由于不清楚姜汁和羊奶的比例，只能多准备几只茶碗，再倒入不同分量的姜汁。

之后，再将分别煮至半沸、微沸、沸腾状态的羊奶注入几只茶碗之中。

果然，约摸一刻钟后，茶碗里的羊奶，便有了凝固的迹象。其中，中间那碗的状态最好——羊奶的表面光滑平坦，拿勺子背面轻轻一敲，还会被反弹回来。

柳燕眉开眼笑，将那只茶碗递给萧珠，道：

“珠儿先来尝尝吧。”

萧珠没有理会智生的幽怨眼神，舀起一勺姜撞奶就放进嘴里——

果然好吃！

姜汁的清爽微辣，搭配羊奶的浓郁香甜，两者可谓相得益彰。口感像是吹弹可破的嫩豆腐，又像顺滑爽口的冰淇淋布丁，只需轻轻一抿，凝固的羊奶便会像雪糕一样融化在唇齿之间。

萧珠之前吃过的什么双皮奶、老酸奶，在这碗姜撞奶面前都只能甘拜下风。她不由赞叹：

“太好吃了！”

“是吗。好吃就好。”柳燕笑吟吟地看着她，道。

萧珠又舀起一勺，对柳燕说：

“燕哥哥，你也尝尝吧！”

柳燕自然而然地弯下身子，从萧珠手上吃掉了那勺姜撞奶。

他离得太近了。并且，仿佛在享受食物的滋味一般，惬意地闭起了眼睛。长长的眼睫毛都险些扫到了萧珠的手背上。

顿时，萧珠的心漏跳了一拍。她得用强烈的意志力克制住自己，才能不去抚摸那张白净端秀的脸庞。

好巧不巧，一旁的智生像是有所鄙夷般地“咦”了一声。

“咦什么咦？”萧珠做贼心虚般地道，“想吃你就直接说好了。”

柳燕也睁开了眼，直起身子道：

“稍等，我这就再去做几碗。”

趁着柳燕制作姜撞奶的间隙，智生将萧珠拉出了厨房，问：

“你和柳公子，应该不是亲兄妹吧。”

没想到被他看出来了。萧珠气鼓鼓地道：

“那又怎样？燕哥哥对我比亲哥哥还要好。”

“啧啧啧……”智生摇了摇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就说嘛，既然是亲生兄妹，怎么一个长成这样。”他指了指头顶的天空。

“一个长成这样。”他又指了指坑坑洼洼的地面。

萧珠佯怒，朝他挥起拳头：

“你这刁驴！看我不捶你！”

智生见了，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故作夸张地大喊：

“师父，有人要杀我！”

这天夜里，萧珠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白天和智生的对话，还有那道宏伟壮观的城墙，时不时地会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不得不说，比起之前，在水月寺里生活的这段时光，已经算得上无忧无虑了。哪怕是吃不了肉，柳燕的厨艺也足矣弥补这一微不足道的缺点。

只不过，她和柳燕，真的要在这里留下来吗？

两三年倒无所谓。可是，若真是一辈子呢……即便慈空和智生愿意接纳他俩，她也不想给他们造成过重的负担啊。

月光朗照，映入窗棂，形成规整的几何图形。萧珠盯着它们，眼皮不知不觉地打起架来。

算了。比起一味地胡思乱想，还不如明天问问柳燕，听听他的意见。

于是，萧珠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下一秒便要沉浸在梦乡之中。

就在这时，禅房外突然传来了衣衫与枝叶摩擦的窸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