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雯要出嫁了。

萧珠是从顾妈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

这天一早，宁静的院落里便响起了敲门声。萧珠推门一看，正是提着一篮子鸡蛋，匆匆忙忙赶过来的顾妈。

“柳公子，你可知道，裴小姐下个月便要出阁了！”她还没踏进门槛，便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正在写字的柳燕朝她那边望了一眼，便再度提起笔，不慌不忙地继续写下去。

“这样啊。”他不咸不淡地说。

“您当真一点儿也不在意？”顾妈放下篮子，絮絮叨叨地念了起来：

“裴小姐那般的金枝玉叶，怎会嫁了个藩王？何况还是续弦。据说那藩王年逾五十，属地又在千里之外。也不知道裴府是怎么舍得的。”

她顿了一顿，又满脸担忧地道：

“裴小姐嫁得那么远，身边又无亲人陪伴，万一受欺负了该怎么办……”

这你就不必担心了。萧珠在心里暗暗吐槽。比起受人欺负，还是她欺负别人更有可能。

柳燕似乎也听得有些烦了，拉长了声音道：

“顾——妈——”

顾妈这才停了下来，有些疑惑地望向柳燕。

“这么多年了，裴府是何等的趋炎附势，您难道还看不出来吗？”柳燕放下了笔，道。

“当初柳府遭劫，也就只有老太太好心，主动收留了我们一家四口。可没过几日，他家的仆从便给人脸色看，送来的饭菜还是馊的。父亲实在气不过，便带着我们一走了之。”

“如今老太太不管事了，他家的这股风气想必更甚。裴雯嫁给藩王而不是我，自然是理所应当的事了。”

萧珠注意到，柳燕故意漏掉了最关键的原因，想必是不想让顾妈伤心吧。这样一来，萧珠突然明白他之前为什么不让自己“告状”了。

“是……公子说得的确在理。”顾妈一向挺直的腰杆，如今也弯了起来。似乎有些萎靡不振。

她垂着脑袋，有些沮丧地道：

“只不过，我老想着，十年前的那个夏天……”

“那时咱家的老太太也还在，和裴府的老太太一同在园子里的荷花池畔乘凉。你和裴小姐，当时都留着齐眉短发，一人手里拿着一枝荷花，站在一起，果真是一对金童玉女。两位老太太一时高兴，就替你们指了婚……”

“如今想起，简直恍如隔世……”顾妈摇了摇头，道，“这十年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世上发生的事，大抵好坏参半。可是对于柳燕乃至柳府，这十年来发生的大多是坏事，难免令人心中戚戚。

“经历了这么多事还能平安无恙地活下来，不也是一种幸运吗？”柳燕将写好的一版字晾在一旁，又铺开一张崭新的纸。

“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不知为何，那双即使处于黑暗也仍旧熠熠生辉的眼睛，向萧珠投去一道目光。

山里的岁月，比别处似乎要过得快些。转眼间便到了年底。

裴雯那边的麻烦解决后，柳燕一门心思读书，去城里的次数少了许多。再加上到了冬季，田里没什么活干，萧珠便成天价和附近的一帮小孩疯玩。

正如狼群需要头狼来带领一般。一群孩子中，总会选出一个作为“头儿”。几乎无所不能的萧珠，便成了这群孩子之中当之无愧的“头儿”。

尽管如此，孩子们当中还是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她是女的。”二毛不服气地小声说。

“女的怎么了，女的就不能当‘头儿’了吗？”率先反驳的，是梳着两根“冲天炮”，脾气火爆的杏子。

下一秒，杏子的死党兼表妹小桃便帮腔道：

“你们这几个男孩，谁有萧姐姐会爬树，谁有萧姐姐会叉鱼？就连撞拐子、掰手腕，也属萧姐姐最厉害。不让她当‘头儿’，难道让你们当‘头儿’吗？”

萧珠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毕竟，他们这一群小孩，年纪最小的二毛才五岁，年纪最大的阿水也才九岁。让她和他们比试，属实是降维打击了。

一时间，男孩们无言以对。隔了许久，二毛似乎灵机一动，摇头晃脑地道：

“世上只有男皇帝，没有女皇帝。当‘头儿’的，自然还是男的好。”

放屁。武则天不就是女皇帝吗。国外还有叶卡捷琳娜二世、维多利亚女王、伊丽莎白一世……

萧珠刚要反驳，转念一想以上人物在这个世界似乎统统不存在，只好闭上了嘴。

然而，平时最为稳重的阿水却开了口。他貌似高深地来了一句：

“我看皇帝也不一定有多大本事，只不过投了个好胎而已。”

此言一出，立马引得一片唏嘘。

仔细一想，又似乎的确如此。毕竟除了开国皇帝，有哪个皇帝是自己把江山挣出来的？

“要我说呀，还是要选最厉害的那个当‘头儿’。咱们当中最厉害的，除了萧珠还有谁？” 一直默默观察的大毛终于发话了。他和二毛虽是亲兄弟，可是不太对付，自然不会帮着他说话了。

眸子黑亮，有几分神似柳燕的阿水瞥了一眼萧珠，道：

“我也觉得萧珠最好。”

五比一。这下，“萧珠派”大获全胜。眼看着二毛灰溜溜地低头踢起了石子，杏子得意洋洋地说：

“我看萧姐姐这么厉害，哪怕当不了女皇帝，也能当个女将军！”

“好！”孩子们一时激动，竟不约而同地喝起采来：

“萧珠万岁！”

“女将军万岁！”

“好了好了。”尴尬到脚趾扣地的萧珠摆摆手道，“我也没那么厉害，只不过是力气大一点罢了。”

应该说，是“大得不得了”才对。

既然认定了萧珠是头儿，很快有人问她：

“我们今天去干什么？”

这虽不是什么复杂问题，却有些把她难住了。

去捉鱼？可是河水已经冷得刺骨了。她倒是无所谓，这帮小孩可受不了。

去爬树？可附近最高的树都被萧珠爬到顶了，其他人也爬不过她。

眼看众人都觉得有些无趣。萧珠想了想，道：

“去山里吧。”

冬天的山林灰扑扑的。落叶树的树叶落了大半，不会落叶的也有些暗淡，像是好久没洗似的。

不过，那些掉落的树枝落叶，可是生火的绝佳材料。

很快，萧珠便率领众人生了一堆篝火，又从地窖里找来了几枚土豆，几块红薯和一把花生，埋在灰堆里烤了起来。

萧珠还嫌不够，于是抄起鱼叉，又从河里弄了条鱼过来。

这可把那帮孩子高兴坏了。他们围着火堆欢欣鼓舞，像是迎接狩猎英雄凯旋的穴居人一般。

萧珠这些天老吃鱼，都有些腻了，因此把鱼都给了他们，自己只用树枝扒拉出烤熟了的土豆。

和现代的土豆不太一样，这里的土豆只有拇指和食指围成圈那么大，很适合直接拿来烤着吃。

烤土豆要趁热才好吃。萧珠顾不上烫手，便小心翼翼地撕去土豆那薄薄一层表皮，露出白烟袅袅的金黄内馅。

一口下去，粉粉糯糯，唇齿间满是土豆的清香，真是太爽了！小桃给她分了一块烤好的鱼肉，搭配着土豆吃，倒别具一番风味。

填饱了肚子，众人玩起了捉迷藏。

虽说是山里，可隐蔽的藏身之处并没有很多。很快，萧珠便从山洞里找到了阿水，从树丛后面找到了小桃和杏子，正当她四处搜寻着大毛和二毛的身影时，面前突然掉下来一个人来。

萧珠被唬得一连后退了几步。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人正是大毛。

大毛很快便站了起来。他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巴，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我刚刚没抓稳，从树上掉下来了。”

“不要紧。没伤着就好。”萧珠望了一眼离头顶只有几尺远的树枝，不由感慨这小子也有机灵的时候。

“你知道二毛上哪去了吗？”萧珠问。

大毛老实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不过，我听他说，一定要躲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萧珠瞬间心头一紧。她转向其他孩子，问：

“你们有谁看到二毛没有？”

“咱们干嘛理这个小屁孩，不管他不就好了。他自己玩累了，自然会冒出来。”杏子插着腰道。明明她自己也只比二毛大两三岁，却像是老成得多一样。

小桃犹豫了一会儿，指向了树林深处：

“他好像去那边了。我本来想叫住他，可他不听我的话。”

这下糟了。萧珠暗呼不好。今天可是她提出要去山里的。二毛若是出了事，她可脱不了干系。

于是，她转头望向孩子当中唯一相对靠谱的阿水，道：

“你先带他们回去吧。我去找二毛。”

“你一个人？”阿水有些担心，“要不要我们帮你找？”

“不必了。”萧珠连忙摇了摇头，“我一个人就行。”

要是他们也走丢了，那可就更麻烦了。

阿水咬住嘴唇，迟疑了一会儿道：

“我还是在这里等你吧。”

“行，那你看好他们，不要让他们乱跑。”萧珠嘱咐他道。

就这样，她一边呼喊着二毛的名字，一边走进了树林深处。

越往里走，树越密集，光线也愈发昏暗，不由让人生出几分胆怯来。

不仅如此，林子里安静得有些诡异，萧珠唯恐招来什么不好惹的东西，索性闭上了嘴，只是握紧住了手里的鱼叉。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她看到了——

二毛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瑟瑟发抖。

离他只有几丈远的地方，是一只满身黑毛的巨型野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