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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覆水,可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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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假前最后一天,苏橘手里只剩下了朗樾年会的案子,去工作室拿了文件后,和罗岚一起打车去了年会现场。

自前几日下雪后,江宁城连着晴了好几天,太阳远远地挂在天上,变成一小块儿白色的圆球球,倒是柔和许多,却又凉凉的,让人感觉不到它的温度。

年会现场定在了城南边儿的老牌酒店——月下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设计艺术公司的缘故,挑酒店都是别有一种特色。

灰白色的砖瓦交杂着橙黄色,掩映在重重枝影之中,伴随着沙沙梭梭的落叶声,地上左右散着点点细密的光斑。

苏橘一步一步踩在干掉的叶子上,头顶的树高耸着,她并不知道这树属于什么品种。

但恍惚间,似乎又觉得很熟悉,久远的画面片刻拉回到了心里,逐渐与面前,与四周慢慢重合,许久的之前,也有点点光斑,落在他们的身上,那个时候的苏橘,年少正好。

但时光就是这样,说会等人的,都是假话,最无情的莫过于它。

“苏橘。”

不远处传来了声音,有些陌生,但更多的是熟悉,是透过久远的毛玻璃,经过许多年,再一次传到了她的耳畔。

苏橘忍不住抖了一机灵,她顺着声音抬起头,看见那一道充满戾气的背影。

瞬间,所有的战栗都随着心一起落了底。

做旧的木匾上刻着小篆体的月下春,也许是因为潮气,木头透着发湿的黑色。

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防水外套,帽子款款兜在头上,遮住他大半面貌,露出的小半边下巴白皙有棱角,嘴角紧抿成一条线,能感受到他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罗岚并不认识这个陌生的人,直到那人向他们走来,露出了剩下的面容时,她嘴忍不住长大,在还没来得及喊出来时,又一记重击,重击的来源出自于她身旁的人。

“……哥。”

苏橘看着眼前的哥哥,心绪复杂,往日的苏璟更多是一副拽模样。

那个不可一世的嚣张骄阳,却在如今的这个男人身上找不到踪影,更多的,是眉间的阴翳和愠怒,还有嘴角的冷意。

苏橘不知道,苏璟这几年是怎么度过的,似乎自从赵家的那位哥哥离开以后,自己的哥哥就不再是原来的少年模样了。

谁能想象,亲兄妹也能近十年不见。

罗岚瞪大眼睛,看着娱乐圈的话题人物,在距离自己不到半米的地方,一把拉过自己的上司抱紧自己的怀里。

兄妹两个人坐在小路边的长椅上,低着头都不说话。

苏璟手握成拳头放在双膝上,前一夜通宵赶完行程后,第二天直接就定了机票飞来江宁,他一点都不敢放松。

“为什么……”

能听的出来,苏璟牙关咬的紧,

“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扭头看着一边低着头玩手指的苏橘,

“我是你哥!”

“发生这样的事儿,当哥哥的什么都不知道,还……”

他气急了,自嘲地笑笑,

“还自己优哉游哉地过了十年……”

他隐隐发抖,牙都快要被咬碎。

苏璟悔不当初,他恨不得给自己来上一拳,当初一心为兄弟的离去而伤心愤懑,怒然离家完成所谓的抱负与兄弟的遗愿。

结果连自己的亲人遭受如此的痛苦却浑然不知,在远处怡然自得。

自己又怎么有资格当父母的儿子,怎么有资格让苏橘叫一声哥哥?

印象里,苏璟骄傲臭屁,但却是自身就散发着光的少年。

可现在,像一头淋了大雨的豹子,眼底的失落与悔恨,让苏橘心里不是滋味儿。

即使自己变成了这样,她也不希望自己那如光一般的骄阳哥哥,蒙受一点点尘埃,一点点,都不行。

白净的手缓缓抚上那只紧握的拳头,轻轻颤抖着,拍了拍。

“……哥,我没事儿的。”

苏橘头微微偏斜,想要让自责的哥哥抬起头,她嘴角挤出一抹笑意,

“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他没有抬头,良久,才出了声,透着懵懵的鼻音,隔了近十年,对着他最爱的妹妹,说了一声,

“对不起。”

眼泪就好像开了闸,瞬即从眼角一大滴一大滴落了下来,苏橘呜咽着,胡乱抹着眼泪,支支吾吾说着,

“都说了,我没事了,你不要对不起……哥哥没错,是我……是我太脆弱了……你不要说对不起……”

最后好像真的是他欺负了人似的,身旁的人哭个不停,哄都哄不过来。

苏璟大手在苏橘背后轻轻拍着,有些不知所措,他伸手刨了刨鼻尖,一个劲儿的说着,

“好好,哥哥不说,不哭了好不好?”

依稀记得,十五六岁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双手,经常给自己带陶叔叔家的烧鸡,虽然嘴上毒得不饶人,但其他妹妹有的,苏橘一样都不会少。

高二快结束的时候,哥哥突然要放弃自己的专业,打定主意要去沪上做练习生。

爸爸不准,说戏子是下三行干的活,父子俩大吵了一架,一怒之下父亲打了哥哥。

那是苏橘第一次看到爸爸发那么大的火,苏璟当天晚上就从卧室的窗子翻了出去,连多余的行李都没有带,那是苏橘最后一次见到哥哥。

高三下半学期,一天晚上写作业的时候,苏母第一次犯了病,尖锐的声音在整个房间回荡。

平日里的苏母是个得体温柔的女性,爱干净爱漂亮,在缓和下来以后一直拒绝去医院看医生,父亲尚且不说什么,苏橘就更不敢多嘴。

但苏母隔两天就要闹一次,周围的邻里陆续有人抱怨,苏橘怕妈妈听到后多心,出门和外人一句话都不多说。

她多次想和哥哥偷偷联系,但都被父亲发现严厉制止了下来,再次打过去的时候,已经变成了空号。

再后来,一直到大舅舅因为意外去世,爷爷也在三天后病逝,一下子,苏母的病在舅舅的葬礼上爆发了出来,所有的亲戚好友都亲眼看见,以往精神漂亮的银家小妹成了一个疯子。

苏家彻底沦陷,一时间,家庭、学习、未来……

所有的一切都刹那间分崩离析,苏橘就好像一块浮木漂在海面上,孤立无援,连求救都不知道该向谁去求。

她害怕,害怕自己也变成妈妈那个样子。

……

“苏橘,和哥哥一起走吧。”

苏璟良久,再次开了口,既然知道了,就不会再让苏橘一个人待着。

苏橘没有说话,领子上的毛毛伏在下巴上,她嘴巴抿着,鼻尖冻得有些红。

苏璟没有听到回答,他转过头,微微低了低,眼睛看向身旁的人。

“哥,已经泼出去的水,还能再回来吗?”

覆水……难收。

“但我……想试试。”

苏橘抬起头,正眼迎上哥哥的眼眸。

苏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苏橘,印象里的妹妹还是个和他打闹,但懂事的有些过分的孩子。

她从来不会忤逆长辈的意见,从来不会,以至于她真正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所有人都不知道。

可此刻,苏璟望着他的妹妹,不知何时已经到了独自面对人生的大人了。

他低头笑了起来,伸手拍拍苏橘的头顶,

“好,哥哥支持你。”

苏璟把围巾卸下来,三两圈围在了苏橘的脖子上。

他半蹲在苏橘的面前,把围巾掖在苏橘下巴底下,

“放开去做吧,不用再害怕,哥哥在你身后呢。”

“不想见的人,就不见,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情,再能伤害到我妹妹。”

“哥哥绝对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了。”

苏璟站直身子,深吸口气,随即嘴角又翘起来,迎着光,苏橘恍惚间好像又看到,曾经损她逗她,却又一直帮助她保护她的哥哥。

苏璟嘴角弯起,再一次拍了拍苏橘的头,这一次力气稍大了些,

“傻瓜,怎么能那么傻……”

苏橘没有抬头,也还是能感受到苏璟喉间的酸意。

那个众人眼里无所不能的骄傲少年,也有不知道怎么才好的时候。

苏橘常常在想,苏璟是不是爸爸妈妈亲生的,并不是开玩笑,因为她和这个哥哥,性格完全不一样。

确切来说,苏璟和那个家,完全不一样。

在外人眼里,苏家是完美和谐的一家四口,爸爸和蔼,妈妈可亲,哥哥帅气,妹妹懂事。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模范家庭,却脆弱地好像一撕即烂的海报,海报上父母的笑容,完美的弧度,就像金子打磨成的丝线,无声地捆绑住了他们兄妹二人。

而苏璟和苏橘,就是蜜刀下阴阳两极的相反产成品。

苏璟触及必反,坚持了自己,最后成为了自己。

而苏橘呢?

她不知道。她害怕打破这看似美满的画面,她为了这张海报能够继续完好无损地挂在中心,收敛起了自己,带上了面具。

可事实上,塑封下的海报,依然是皱纸一团,被风磨碎的纸渣摇摇晃晃,艰难地维持着这个幸福家庭的表面。

已朽之木,有怎么能长出来绿芽?

等不到最后一场风雨来时,自己就散了。

而努力维持着和平表象的苏橘,就好像房屋倒塌前的那一颗钉子,在毁灭的那一刻,连同自己,也一起献祭,消逝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她很羡慕苏璟,有那样的相貌,又有那般的天赋,最关键的,他还有勇敢打破束缚的勇气。

不想她,就是个畏畏缩缩的笑话。

所以渐渐的,她不太愿意承认,那个众星捧月般的人物,是自己的哥哥。

因为根本上,他们就是两种人。

但现在,苏橘不想再做缩头乌龟了。

即使她相貌平平,即使她泯然众人,即使十六七岁的她没有勇气。

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想为自己,做点什么。

不在乎别人,不考虑任何后果,纯粹的为自己,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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