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很大，手冻的疼，天台一点也不挡风。
——苏橘日记最高机密
下午，第三节课下后，苏橘拿起抹布开始搞起了卫生。
她主要负责擦靠门的那一扇窗户，这是她最擅长的一项了，好像从初中的时候开始，每次擦窗户，必然有她的一份儿，她依稀记起来那一年谭嘉树站上来帮她一起擦。
不过今天谭嘉树被叫去校队训练，要是他在，肯定又会站上来掺和一把。
缘分这东西，真的是很奇妙。
当初一直在身边的陌生人，没有想到还会有相识的一刻。
就好像她和李清和。
窗户擦完后，小组长来检查，
“嗯，擦的很干净，苏橘，你可以回家了。”
苏橘摊手看了看表，四点半……
离他们放学还有近半个小时的时间，苏橘有些犹豫，
“还有什么活没有干的吗？我再留一阵吧。”
她也没有想到，喜欢人，连卫生都心甘情愿多打扫一阵，苏橘不得不佩服自己的这股傻劲儿。
她提着大扫把和一块儿紫色的抹布出了教室门，顺着走廊向东走转弯再向北走，来到了她最熟悉的那片地方，
天台
原本阴实了的天终究是下了雪，地上已经被下得白茫茫一片。
苏橘的任务，就是要擦干净桌子上的灰，还有扫干净地上的雪。
……
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李清和正在做物理卷子。
班里很安静，但被他身旁的人给打破了这份平静，
“唉，你看，那是哪个班的环境区啊，下这么大雪还让人小姑娘打扫？”
他的声音并没有引起李清和的注意，倒是让周围的人瞬时都朝窗户聚了过来。
大家都在讨论着那个打扫卫生的女孩。
李清和的同桌也在看，突然他冷不丁冒出来了一句，
“嘶……这不是那个课间一直站在栏杆前的那个女孩子吗？”
他这么一句话，旁边的人一下子抬起了头，他侧目向窗外看去。
在茫茫的一片白中，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从远处看，小小的一只埋头在那里擦着桌子，看起来好像手很冻，不停地捂在嘴前吹着气。
但干活的步子依旧不停歇，拿着扫把在白色里扫着，渐渐在她身后出现一路路蓝色的地皮。
她干活很细致，从台阶那里开始一扫帚一扫帚挨着，把落下的积雪尽数扫到一起，堆在墙边。
李清和不禁皱起了眉，他嘴角紧抿。
以前聊天知道她大扫除的活儿都是擦玻璃，今天却要扛着大扫把在雪地里扫雪……
他忍不住要把自己与天台上扫地的人的行为挂上钩。
说不定，她是为了要等自己……
一想到这里，李清和的眉间皱的更深，他再一次觉得自己今天的行为实在越距。
若是他坚持下来不给苏橘任何机会，那她是不是就不会在那里受冻，只为了要等着这个一直不愿面对她的混蛋？
心里一团乱麻。
……
伴随着铃声响起，座位上的大家都开始收起书包，急速离开教室。
只有李清和，慢吞吞的合住卷子，拉起笔袋的拉链，心思显然不在这些东西上，他的眼神就暴露了一切，早就已经被窗外的人勾了去。
“清和。”
一个熟悉的女声传来，李清和的视线从窗外拽回了室内，看向来人。
是姚瑶。
她的表情很严肃，脸上看不见一点笑容，就连话语都充斥着冰冷，还有不易觉察的一丝怒意，
“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阿姨应该还在家。”
短短一句犹如一记警钟，直击李清和的脑袋，警醒着他。
这一下午，是他有些过头了。
脸上好不容易松动的表情，一下子又立了起来，筑起了层层城墙，
“我知道了。”
他冷眼收拾书包，没有再说什么。
他单肩挎起包，再一次看向天台上的人，最终还是转过了头，扭身向外走去。
下了楼梯，出了校门，站在路边，伸手准备打车。
可手却停在了空中，又收了回来。
他抬头，满目的灰白。
天阴沉沉的，厚重的乌云好像要顺着头顶砸下来，看样子，雪一时半会还停不了。
李清和眉头紧锁，在树下踱着步子，雪地里留下他一圈又一圈的脚印。
突然，他止住了脚步，手猛然向树上砸去，落下一身积雪。
嘴角紧抿，他再次朝学校里走回去，迈着大步子，三两下便上了楼，走到天台前。
他努力压制着自己的喘气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迈开步子，踏上台阶。
从圆的这一边，走向另一边。
另一边圆弧的尽头，站着那个他心心念念又不敢触碰的人。
“你……你怎么来了？”
苏橘转了过来，她没有想到，李清和会来天台找自己，眼睛里尽是惊喜。
本以为已经做好足够的心理建设，但在她转过来的一刹那，看到她被冻得通红的鼻尖，一切前提都轰然倒塌。
李清和此时的表情算不上亲和，甚至有点凶厉，他冷冷地接过苏橘手中的扫把和抹布，从嘴里蹦出两个字，
“回、家。”
已经许久未听到这句话了，苏橘被冻麻的鼻尖此刻有了明显的酸痛感，僵硬的嘴角挤出了她尽可能幅度最大的笑容，
“好，回……家！”
雪在护栏外扑簌簌地下，红色的教学楼墙壁掩映在白色的雪点雪块之间。
苏橘跟在他的身后，还是熟悉的方形黑色灰条书包。他穿了一身蓝黑色棉服，袖子是纯白色，这么想来，她好像还没有见过这一身衣服，因为这个冬天……
她并没有和他待在一起的理由。
苏橘站在卫生间台阶门口，男女洗手间分别在里侧左右，洗手台和洗拖把的池子都在外侧，水龙头开着，水哗啦啦的在响。
李清和洗拖把的样子很认真，不像班里的其他男同学，总是把拖把沾湿就算完成任务。
他将拖把墩了又墩，然后放水再洗一遍，干净以后才放在一边的水泥台上控水。
苏橘突然想起来，家长会那一次，好像他也是这样。
明明是高二十班的卫生工具，却让他一个高三的洗了好几遍。
苏橘悄悄地挪到身后的洗手台，打开水龙头搓起了抹布。
“抹布给我。”
他伸手，眼睛却始终看着地面。
“抹布有好多泥，很脏的……”苏橘手背后，不肯给，
“我马上就洗完了。”
“……”
他还是抬起了眸子，看向苏橘，点头再次示意让她递过来，手还是没有放下，依旧在半空中伸着。
在天台待了那么长时间，手一定冻坏了吧？
他想这么问，可是问不出口。
已经冻红的双手，他怎么能再让它们被冷水浸泡呢？
最终还是那块抹布，还是听话地被递了出去。
到教室门前，李清和才把拖把和抹布递给苏橘，然后站在围栏前，
“进去收拾东西吧，……我在这儿等你。”
“……”苏橘使劲儿点头，
“好……好，我马上就好。”
然后一溜烟儿跑进屋去，暖气的温度一下子扑面而来，苏橘才意识到为什么没有叫门外的人进来等。
她快速冲到教室后面放东西，可手早已经麻的没有知觉，不知道是冻得还是怎么。
她试了几次才把放卫生工具的木柜打开，把扫把和抹布放回原位。
然后又回到自己的座位把书包整理好，给组长打了招呼，期间还朝门外瞅了好几眼，确定人还站在原地才安下心。
路上的车走的很慢，天灰的让人喘不过气来，鹅毛般的大雪无声的下落，空中全是白点点白片片，安静极了。
苏橘就跟在李清和身边，一句话也不说，他的步子很慢，所以苏橘也不用赶。
两个人就这么漫步在雪地里，好像有那么一瞬回到了以前的样子。
相比于这下雪的冬天，身边的人冷的更可怕一些。
他左手握着苏橘的书包带子，右手撑着雨伞，大半都打在了苏橘的头上，自己的那一半已经有些见白。
“高三是不是压力比较大？”
苏橘首先开了口，语气轻极了，生怕捅出什么娄子。
“嗯。”
“那你平时要多吃一些，养好身体。”
“嗯。”
“多穿些衣服，不然容易感冒。”
一听到这句话，李清和就想到她大雪天的在天台上冻了近一个小时，声音不由得低沉了下来，
“我倒看不出来你在意身体……”
“啊？”
李清和不说话，看着苏橘脸上那红红的鼻子，半晌，用手指了指。
“这么大的雪，你们班干部，还真舍得让人出去受冻？”
李清和往紧站了站，挡住了伞外吹来的冷风。
“不是班干部，是我……”
一激动，都抖出来了，苏橘低下头，指尖来回搅着书包带子，
“是我要去干的。”
因为，我想要在离你最近的地方陪伴你。我想要……和你一起回家。
苏橘心底里暗念，眼神飘忽。
两人都没有说话，转身又慢慢走了起来。
雪下的密了些，直往伞底下钻，两个人挨得很近，棉衣来回发出摩擦声。
下的这么大，李清和却没有要去坐出租车的意思，苏橘的心里正乱撞着呢，自然也没有想着要去打车。
两个人踱着步，终于到了站台上。
除了高三的之外，其他的同学早已经回了家，所以车站此时并没有多少人。
等到苏橘站到檐下的时候，李清和才把伞收了，也站进来。蓝黑色的棉衣上，一半肩膀上落了白色的雪，从近处看，还是很清楚的。
苏橘深吸一口气，还是踮起脚，伸出颤巍的手，轻轻扫去他左肩头的雪。
李清和眉间一动，眼睛躲闪到远方，最后干脆闭了起来，嘴角紧抿，并没有阻止苏橘的动作。
哪怕就这么短短的几秒，也想要时间就停在这里。
十五路从远处慢慢驶来，车轮下发出吱勾吱勾的声音。
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车，暖气扑面而来。
车上人不多，后面的老位置刚好空着，苏橘三两步走上去坐在了里面，然后就看着李清和，眼睛扑闪扑闪就好像等待主人回家的小狗狗，充满的期待与无措。
李清和脚步微顿，但还是迎上苏橘的眼睛，走过去坐到了她的身边。
车上安静极了，只有发动机的声音，还有不时传来的到站提醒。
司机晃晃悠悠的开着，窗外是一片白色，远处的红绿灯变成一团团色块，紧接着，车顶的路灯也亮了起来，一下子雪又变成了暖黄色，在灯光下纷纷扬扬跳着舞，照的车里也暖烘烘的。
苏橘不知什么时候也像前面的老奶奶一样合上了眼睛，头随着车的摇晃来回摆动着。
李清和的目光被她的动作吸引过去，低头浅笑。
这是他这一段时间以来，为数不多的笑容，在苏橘这里，就格外的放松些。
有些犹豫，有些紧张，但最终还是感性战胜理性，在苏橘的头撞向窗户的前一秒，李清和伸出手把她揽了过来，轻轻抚到自己的肩头。
好像感觉到舒服，苏橘的头微微来回蹭了蹭，头发碰到棉衣起了静电，发丝朝上炸着，也慢慢摇晃着。
李清和好像着了魔，那只手不听使唤，又伸过去，抚摸着那个毛茸茸的脑袋，发丝听了话，尽数落了下来。
她的影子背着光，落在了他的校服裤上，和他的肩膀一起。
李清和嘴角勾起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微笑。
赶路的人们都想要路途短一些，越快越好。
可是李清和不一样。
他多么希望司机叔叔可以开的再慢一些，回家的路变得再长一些，好让身边的女孩靠在自己的肩头再多睡一会儿，想让自己的美梦再做的长一些。
但路总有终点，就像总有离别。
梦终究是梦，就好像泡泡一样，一触即碎。
在老地方下了车，两个人漫步在雪夜里，下一秒，面前出现的人，就让李清和的梦就碎了，碎的连渣也不剩。
“李叔叔？”
苏橘突然出了声。
李清和在听到的一瞬间，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要炸开。
他瞪大了眼睛，顺着苏橘看的方向望去。
那个男人就站在那里。
就好像是一盆冷水顺着发旋儿倒了下来，浇了个透心凉。
父亲的出现，就像一记耳光，再一次扇醒了李清和，回归现实，他始终是那个家暴者的孩子，他的身体里流淌着暴力的基因。
他没有资格，去做梦。
眼神再一次冷了下来，脸部僵硬，嘴角紧绷。
苏橘本想过去给李父打声招呼，却被李清和抓住了手腕。
他不想让苏橘与那个人产生任何瓜葛。
“就到这吧。”
李清和低头，苏橘看不清他的眼里。
“我走了，以后……不要再等我了。”
苏橘停在了原地，眼角被寒风吹得生疼，但她还是不愿意眨眼睛，就这么看着身边的人一步步朝前走去，步伐决绝，不曾回头。
走入风雪里，再也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