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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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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司予穿着卞和玉送予她的那身浅驼色衣裳,濡白内襟绣有锁边的忍冬花纹饰,宝蓝色耳坠依然轻灵地晃。

她走在进宫的路上,张恻走在她的身侧。三日之期已然到了,今日便是约定好的日子。

长街上却骤然涌起许多人,纵使昨日下大雨,以至于地面有不少泥水坑,但人们依旧乐此不疲、精神抖擞。

张恻顿住脚步,低声说:“祝史大人,齐国新任的祭司便要来了,你可要看看?”

话音一落,随后便可看见随着凛冽寒风来的十二面黑色大旗,每面都是有一人持着,青铜旗杆极重,托举很困难,因此还有三人齐力护着前进。

走在其后的是七头牛羊,左三、右四。它们庞大的身躯上挂着彩色缫丝布料,彩索的末端还挂上铜铃。一步一响,叮咚的铜铃声,将末尾的十里的仪仗大队引来。①

仪仗大队一分为二,将位于队伍中央的那辆马车围起来。车身通体脆绿,显然是用青铜制成,但却像是因为潮湿而生起青霉、苔藓一类的东西,霎时减了神秘和威风。

商司予敛下眉目,看向这条队伍的起始之处:母庸质疑的,是从陆家府邸中出来的。陆长鹤的的确确地拣选了陆家的人,至于究竟是不是陆家的奚奴,也不得而知。

但她很确定,指使陆长鹤这样做的就是施安贵和卞和玉,他们所求很简单:彻底搞垮陆家,这样他们就能顺理成章地掌握齐国的权势。

没有了陆家的掣肘,扳倒齐善公的威信、获得齐国百姓的尊崇、攫取齐国权力就如探囊取物那般简单。

“马车内就坐着我们的祭司暧!”人群之中有人发出这样的感叹,商司予循声重又望去那辆古拙的青铜马车。

这辆青铜马车很是封闭,只开一扇四寸方正的窗,还被浅青色的缫丝给遮挡住,她再怎么瞧,也只能依稀瞧见窗牖上的模糊人影:女子的侧颜无可挑剔,脸上的轮廓柔顺而细腻。

站在她身边的百姓过也在张望、想瞧个究竟,可那女子迟迟不肯撩开帘幕,他们心中于是都生了怨怼。

“嗐,真没意思!”

“可不是嘛!姓陆的那位先生可真没眼见,让区区一个奚奴坐上祭司那般的高位,只能是倒反天罡!”

“瞧这祭司扭扭捏捏的姿态,我们都在这儿排成长队迎接她了,她却置若罔闻。”

人群中有个背着囊箧的清秀书生,好奇地问:“今年的祭司为何不肯显露出她的真面目,往年的祭司都是无比热情,以至于殷勤地回应我们,如今为何有些不同了?”

适才那人被问得有些不耐烦,“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么?这位祭司是个奚奴!奚奴、奚奴!这就像是土鸡升了天,变作凤凰了,那她还会瞧得起你我这样的人么?”

书生平白无故地被人吼了,白净的脸上起了两团红晕,嘟嘟哝哝地说:“我今儿来,还想祈求祭司保佑我能得到善公的赏识呢……”

那人冷笑几声,瞥了书生一眼,“省省吧,即便是求了上天,可善公也瞧不上你这窝囊样。”

书生气结:“……你这人!”

商司予眉目沉静,专心听着,默默无言。

这时,一个粗布衣裳的妇人将商司予挤弄开来,怯生生地问:“……那今年我们还将自己的夙愿说与祭司吗?”

商司予听闻此言,扬起眉目,心道古籍所写果然不错。

献祭是齐国享誉最盛、也是最为神秘的仪式,其中最重要的一项便是祭司为齐国百姓祈福:向上天传达百姓们平生的夙愿。

普通百姓虽迟钝,到底也是知晓自己哪里过得不顺心、不如意。他们的心愿、谏议从不会被诸侯采纳,也不会有卿士肯俯身听听他们的心声。因此他们便将希望寄予祭司进宫的长队上:抓住这个鲜有的机会将心声诉予祭司。

祭司在百姓心中是所谓的神职,但实则是齐国诸侯用来愚弄民众的一种手段,她们无一例外地都受着上位者的控制。因此她们所诉与神明的也只是上位者希望看到的,并非是齐国民众的真实心愿。

“说什么说!原本就是个下层人,只是因为陆长鹤那厮故意‘提拔’了她,说到底她不也就是个听话的傀儡么?”方才那人凶神恶煞地大声说道。

那妇人闻言垂下头,语气失落:“可我还指望着这次让神明知道我的诉求呢……”

适才那书生又接过话头,眼巴巴地望着面前缓慢进行的仪仗大队,喃喃问道:“暧,祭司真的不愿见我们吗?”

商司予重又望去,队伍中央的青铜马车应当极有分量,随着车轮行驶而上下颠簸着,里面女子的身子也左摇右晃。

祭司根本无甚撩开帘幕、倾听心声的前兆,眼看着十丈队伍长驱直入宫殿之中……

恰在此时,有人壮着胆子朝那车辆大喊:“你不配做齐国的祭司!”

人群中闹哄哄地炸开了锅,原本就喧哗的街道更是热闹,其中有人惶恐得不肯发声,当然也有人面红耳赤地破口大骂,但后者压过前者。

“奚奴配做什么祭司!更何况你都不敢露出真面目,就算陆长鹤选了你,神明也不会认可!”

“齐善公肯饶你,天理却从不饶人!”

“……”

众人义愤填膺的声音几乎掩盖住长街上呼啸而过的风声,他们纷纷伸出双手、对祭司进行指摘和唾骂。

可仪仗大队却并未因此停下,甚至还加快脚步。但最令人生疑的是,队伍中的卿士不少,却没有一个前来制止这些百姓的喧闹和躁动。

商司予定定地看向那辆古拙的青铜马车,似有那么一刻,周遭的人声消弭,她仿佛听见来自马车内女子的沉沉叹息声。

队伍依然行进,像是机械地重复某项行为,面对人群的唾骂也不痛不痒,可她敏锐地捕捉到:

青铜马车内的女子并非毫无反应,她似是僵住了,但她的耳坠子仍随着颠簸而晃。

“阿予想必也同这些人一般,想知道今年齐国祭司的真面目罢?”张恻的声音含着笑意,冷不丁地打断她的思绪。

“你是不是……也在好奇卞和玉不选你成为祭司的原因呀?”

商司予吓一跳,她转头去看张恻,他明明一直站在她的身侧,却一言不发、沉默寡言,现下忽然冒出这些实在是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他是斡旋于几大诸侯国之间的人,他不会不知道陆长鹤此番的用意是什么,也不会不知道青铜马车内新任祭司的真正目的。

商司予明知如此,并不想与他多做纠缠,她忽略掉后面那个尖锐的问题,眼睛只是看向被簇拥着前进的青铜马车,漫不经心地回应:“选拔祭司人选可是齐国的一件大事,我定是想知道的,可张先生不也想知道么……”

张恻听闻此言,面上含着三月春风的笑意,对身侧女子的讥讽不置可否,只是寻着她的眸光望去,也停滞在青铜马车上。

“她、她、她动了!”

周遭原本喧哗,但这一声出来,长街上的人都莫名地安静下来。

他们都一股脑儿地将目光投向青铜马车窗格上那晃动的祭司人影。

商司予不肯眨眼,也直勾勾地看。

车内的女祭司当真动了!

方才她就僵坐着,身子也只是因为马车行驶而不稳,若非如此,商司予觉得她不是个活物。

她挪动身子往四寸窗户边靠,抬手又放手,犹疑几番最后还是抬起纤长的手将帘幕给掀开,显露出一张出水芙蓉般清透的小脸。

恰在此时,商司予的眸子猝然放大。

“祭司……大人、祭司大人,”书生接连唤了两声,以示虔诚,十分坚决地说,“在下游历几国都是郁郁不得志,曾听闻齐国善公格外重视贤才,因此才想着来试它一试,还请祭司大人和神明保佑我能到善公的赏识!”

陆陆续续有人跪下,“家中本就贫寒,却逢连年灾害,因此颗粒无收,只能贱卖儿女为奴。如此艰难,却迟迟不见善公赈灾济粮,还希冀祭司向善公和神明禀告……”

适才那瞧不起奚奴做祭司、吹胡子瞪脸的中年男人见了祭司,也改头换面,双手合十高举头顶,闭目念道:“祭司大人保佑,祭司大人保佑——”

“……”

最开始人们对这次祭司人选的不信服,似乎只是商司予的错觉。

但她没心思想这些,祭司的人选她想过很多种可能,但她还是错估了卞和玉的算计。

这次陆长鹤选出来的祭司竟是她和卞和玉第一次来到齐国时所遇见的少女:

是那位风雪客栈内,陆随从施安贵手中救下的少女。

陆长鹤是卞和玉的棋子,这枚棋子虽有了反主的心思,但短时间内,棋子还是棋子,它还不能够操控执棋者。

所以,这全都是卞和玉的意思。

商司予恍然。

难怪那时他明明有病在身却不肯在屋中中休养,反而下楼来观看那场英雄救美人的好戏。不仅如此,他明知陆随对他抱有敌意和揣测,若真是想看好戏便可隐在暗处,但他偏还上前去与陆随叙旧。

陆随将剑指向他之时,他并无半分慌乱,七分真话、三分谎话,握住主动权,将自己在吴国受尽苦楚、逼不得已才来到齐国避难的经历描述得绘声绘色,反倒是对自己来齐国的真正目的避而不谈,就这样极其冷静地剔除掉了陆随身上的芒刺。

施安贵是施家的一条狗,自然也是卞和玉的。他们两个一开始就认识,或许也是一开始就策划好的。逼不得已、委身于人的可怜少女也只是计划中的一环。

陆随少年逞英雄的性子,使他不可能见人不救。施安贵先是假意傲慢强横,随后再装出不情不愿的样子,卞和玉又半推半就,少女父母的嘴脸更是添油加醋,种种的力量聚在一起,就这样将少女送进了陆家。

她那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只觉得那时的卞和玉太过热忱了。

到了齐国之后,她才慢慢摸透卞和玉为人处事的一些态度。就这样两相一对比,卞和玉那时的行为和表现可太反常了。

这人最不喜与旧人相见。在吴国之时,他虽与宋祁是敌人,但他不是怯敌、懦弱的人,可却有意无意地躲避宋祁;到了齐国,除了风雪客栈内与陆随有过接触,之后再见也是能避则避。

无论是宋祁,还是陆随,都是卞和玉过去的旧识。他可能自己永远都无法意识到这些回避的表现。

几月前在书房的时候,商司予就曾问过他──我曾见过一人,他再无曾经的故人模样,无论是形事,还是心性,都完完全全地变了个人。

他是怎么回答的?他足够轻描淡写,似乎完全忽略了自己的前半生,像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人一般回应。他甚至还说──有些时候人自愿抹除过往的痕迹,不为别的,就是为获得新生。

商司予摇摇头。

卞和玉是哄骗的高手。明明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清楚明白地摆在他面前,他那么聪明,也不会想不通。

这人许是早就把自己给骗了过去。也是,心思和手段样样狠绝的人,还有什么事不敢做,有什么人不敢哄骗的呢?

“阿予是在想些什么,”张述揶揄道,“……还想得这般出神?”

商司予不做声,回过神来继续盯着撩开帷幕的祭司,她对于街道百姓的跪拜并无太大反应,但她还是左顾右盼地张望,卖力地扮演着懵懂、卑劣的“奚奴”。

商司予无比确信,这张熟悉而清透的脸庞正是在风雪客栈内被陆随救下的女孩。

可令她感到不寒而栗的不是奚奴身份低微,不堪当此大任的问题,而是齐国的国朝律法中明令规定:祭司只能是齐国人。

齐国陆府的奚奴纵使是身份低劣的奴仆,但她们也是齐国人。

但这女孩不是。她分明是从吴国逃难来的,那时在客栈中,女孩和她父母的衣裳服饰即便破烂,也能瞧出来是吴国的装扮。

而且吴国偏居一隅,跟中原一带离得远,他们不会说官话,因此吴国人和中原人,仔细一听他们的口音,便可辨清。

当然,这一切都能伪装。服饰和发髻暂且不提,即便是口音和官话,也能模仿和学习,齐国就有不少专门学习吴国口音的人。

卞和玉若是想在陆随面前糊弄过去,很容易。可他并没有选择隐瞒那女孩的身份,想必是陆随在他眼中根本就不足为惧。

事实也正如他所料,陆随就是不足为惧。陆长鹤是陆随的长兄,是陆府的长子,可他也是卞和玉留在齐国的“线人”。

陆随不是不知晓这位女孩的身份,但他知晓也没用,他拦不住他的兄长。

公然触犯齐国的律法,选了吴国人成为齐国的祭司,手握齐国的重权。齐国这天是要变了,陆府就要栽在陆长鹤一人手里了。

张恻也看见了青铜马车中新任祭司的脸,一双桃花眼弯起,笑问:“阿予,你可否认识车内的女子?”

明知故问,他同卞和玉之间可不止“有嫌隙”那般简单,他背主反道,与卞和玉的父亲卫灵公私下也有不少往来,卫国使节宋祁就是他们连接的一个点。

但这次陆长鹤选了一位吴国女成为祭司的结局,依商司予对张恻的了解,他还是会感到欣喜的,至少这次他与卞和玉站在同一阵营。

他希望看到齐国大乱的场面。

一是因张恻虽背地勾结卫国,却三心二意,他没有一个稳妥的阵营。他就像是逢雨即蹁跹的杂草,一点点微风轻雨便可将他拐至另外一个阵营。因势利导,这是张恻的人生信则,过了这么多年,他依旧没变。做“主”时是这般,做“奴”时也是这般。

二是因张恻就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他整日以笑颜示人,热闹寒暄的场面戏他最会演了。白日里对你喜笑颜开,暗地里他能面不改色地刺穿你胸膛,让你没有半分还手之力。齐国朝政局势本与他无干系,可他偏喜欢混乱,越乱越好,乱中才有利益可夺。

这样追逐权势和滔天利益的贪心之人,无耻到几乎没有下限。若是抛给他一个可观的回报,他便立马能为你成为刽子手。

可与他周旋之人,也不是痴傻之人哪。

商司予抬起眼皮看他一眼,心中计量。

卫灵公已经不信任张恻了,转而向自己传递信件,不知他是否有所察觉。

若是他已有察觉,那自己就需慎之又慎,不得有半分纰漏;若是他没有察觉,那就好办了。

待自己进宫见到齐善公之时,所有事情就能变得轻易起来。

张恻幽幽的眸光投到商司予的脸上,等待着她的回应,她懒得与他谈,“……当然知道啊,这新任少女祭司可不就是陆府的奚奴么?”

“看来阿予你也知道啊。”张恻似叹息地说出这句话。

“恳求祭司为万民祈福!”

“恳求祭司为尔等祈福!”

“恳求祭司为世间祈福!”

“……”

送祭司进宫的仪仗大队缓慢前进着,清脆响亮的铜铃依然响彻长街,百姓跪拜在地,殷切地祈求祭司的保佑,让其为他们在神像面前祈福。

可神圣律法严明,不容得半分侵犯,若是当真由其他诸侯国的女子成了齐国的祭司,那将祈的不是福,是灾。

1 部分参考来自李春棠《大宋梦华——宋朝人的城市生活》。呜呜呜呜呜,不要问我为什么写春秋战国的历史要去参考宋代的,因为我!找!不!到!哇!

第73章 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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