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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大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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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国篇终卷 02 】

商司予站在殿门前,夕阳的光在她的身上做了短暂的停留,在地面上映出了一道纤细的影子。

她出神地望着前方,眼里出现了一抹暗色。

那些浑身披甲的吴国士兵用长矛挟持着卞和玉,个个都如临大敌一般精神紧张、严阵以待,而卞和玉穿着宴会时的那身青灰色的朝服,双手虽被束缚住了,步履仍然平缓。

——但那姿态太过于舒缓了。

倒不像是入狱的,反而像是去赴宴似的。

商司予只能在内心不断地说服自己,卞和玉就是这样一个性子,面对任何场景都能做到绝对的镇静和淡然。吴国的闵公和庆许都恨透了他,而他既然选择孤身来到吴国,必然能预料到这所发生的一切并且找好退路。

像是与吴闵公对弈,卞和玉不是不知晓闵公对他深切的恨意,商司予也曾担心他不会答应闵公对弈的邀约,但一切的结果就表明是她多虑了。

事情一直发展得极为顺利,顺利得令商司予觉着都有些咋舌了。卞和玉同吴闵公在戍月的月末对弈,并未有拖延。吴闵公成功地死于“燃玉”之香,卞和玉也自然地成了怀疑对象。闵公死了,即位的便是公子庆许了,以他对卞和玉的恨意,卞和玉成功地被定罪。

商司予选择替卞和玉求情可不是因为嫁祸于他的愧疚,也不是善心大发,是她认为吴国的这位嫡长子其实色厉内茬,甚至比闵公还要懦弱,庆许顶多折磨一下卞和玉,不可能杀掉他。

况且,卞和玉定然已经找好了退路。

商司予扬眉,冬日的阳光打在身上,格外暖和。

若是卞和玉当真脱身的话,她这也算卖了一个人情。她自己倒是不要紧,公良俭和公良溪也已离她而去,只是青音还有国师府的其他人……她不可能完全没有软肋。

不过自卞和玉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他眸子中的那些情绪都令商司予有些不安,若是卞和玉知晓这一切都是她的手笔,那性质可就变了。

没准,还会就此记恨上她。将心比心的话,商司予如果平白无故地被人栽赃陷害,还是被人冠上了一个“弑杀诸侯王”的罪名,那她定然也不会放过此人,当然也不会放过和她相关的所有人。

她突然觉着有些不寒而栗,眉头蹙得深深的。她不是没有见过卞和玉对待仇人的态度,吴闵公和庆许都是血淋淋的例子。

“祝史大人,”殿里的侍女见了商司予,行礼问道:“吴公的尸身已经处理妥当了,殿内的血…也清理干净了,请问还有其他的安排么?”

商司予回过神来,见殿前的一大批官员已经离去了,毕竟戏已结束。只有少数的吴国臣子还站在门槛外,指指点点、张牙舞爪地像是在辱骂着什么,时而发出唏嘘声。

毕竟吴闵公虽征伐暴虐,朝中的人虽然对他有怨言,但却只能停留在这个层面。吴国现在可谓炙手可热,尽管一场突如其来的涝灾有损国朝荣光,即便这样吴国仍是各诸侯国里面的佼佼者。群雄逐鹿,明眼人都能够看出来周朝的权势已是江河日下了。

但这位周朝来的说客居然就这般轻而易举地杀死了吴闵公,这分明是对吴国明晃晃的轻视和挑战,他身后纵有周天子替他撑腰,但周朝的都城远在镐京,距离吴国如此遥远,想要救下这位使节,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况且方才的那位使节竟也不知辩解一下,当庆许质问他时,他便顺其自然地就此坦白了,明明是说客,却不耍一点嘴皮子功夫,明目张胆地承认了他的弑君之罪。若非那位祝史大人用卦象一事来恳求公子庆许,没准现在卞和玉已经下黄泉了。

商司予敛眉,收回眸光。

她其实也有同样的疑惑,为何卞和玉要入她的局?

她并未答应卞和玉合作的请求,他们就不是盟友的关系,卞和玉这般古怪的反应属实是令她感到意外。事出反常必有妖,商司予选择了一条较为中庸的路——替卞和玉求情。

“祝史大人?”侍女见商司予出神,疑惑地唤了句。

商司予“啊”了一声,随后点头说道:“没有其他的了,你先下去罢。”

她斜倚在红色的檀木门上,轻仰头,傍晚的日光还略微有些刺眼,不过她倒觉着格外的温暖,像是盖上了一层薄薄的棉絮。

殿内的血迹虽已清理干净,但那浓郁的锈蚀般的血腥气味,可不是立刻就能散去的,纵使窗门大开,那股气味久久不散,萦绕在商司予的鼻息之中。

商司予近乎贪婪地舒展眉眼,唇角一弯,略显疲惫的脸上就绽开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不过夕阳打在她的笑靥上,显得苍凉。

不管怎样,吴闵公死了。

大仇得报的滋味并未有商司予预料的那般愉悦,她只是感觉到没由来的疲惫,双膝发软,酥麻的感觉流入四肢百骸,仿佛无数细小的银针刺入骨髓一般。

商司予拖着沉重的身子摇摇晃晃地走回国师府,但却只有躯壳在行动,她的影子像是被钉在了亮堂的瓷白地砖上,同灵魂一起。

*

“祝史大人,你回来啦!”青音候在国师府的门前,见商司予一脸倦容,便连忙挽过她的臂膀。

“嗯。”商司予随着青音扯着她走回寝殿之中,笑笑说道:“吴闵公也死了,我们也算是大仇得报了。”

青音皱起一张脸,潸然泪下。“我在国师府内也闻见了,外面到处都在传吴闵公身亡的消息。姑娘和国师大人也算是泉下有知了。”

前些日子飘了一场大雪,雪层层叠叠地盖在屋瓦之上,化去了大半,还有一些余雪未曾消融。

“祝史大人你饿了么,”青音贴心地问道:“要不要青音为你熬一碗红豆薏米粥?”

商司予摇摇头,“我休息会就可以了。”

*

她却没有回到寝殿休息,而是去了公良家的墓地。

墓地位于吴国的后山,地势高耸,又极为开阔。葱葱郁郁的一片长青树,野草遍生,墓碑上也渗出点点绿意,像是另外一种新生。

公良家的人,无一例外,都是短命之人。

但商司予抬眸却看到了远处的一个红色身影。

乌黑的官帽,深朱色的朝服。伛偻的矮小身子,略微勾着头,在一片荒凉之中,虔诚地跪着。

是吴国的大宰,也是真切为国为民的一位忠臣,吴闵公很是重用他,吴国此番强盛的国力几乎都是这位大宰的功劳。

他是跪在了死去的国师大人公良俭的墓碑前。

商司予信步走去。

“大宰也来祭拜国师大人么?”明明只是平常的询问语调,但这位大宰的身子似乎轻抖一瞬,苍老的脸上开始落泪。

他匍匐在地,“……国师大人!国师大人!”

“求你显灵罢……‘泽佑吴国,海晏河清’的卦象并未改变,吴国也将会继续繁荣下去,不会、不会就此衰亡。”

但他越说,心中便越发没有底气。公子庆许只有野心,完全没有治国治民的手腕和魄力,而且最为重要的是他根本不会知人善用。

商司予的眸光淡且清,轻声劝慰:“大宰不必忧心,吴国现在的国力依旧殷实,大厦不会那么轻易就倾颓掉。”

这只是句场面话。

大宰站起来,转过身子,浑浊的老眼里依稀闪着泪光。

皱纹挤作一堆,他疑惑:“商祝史,国师生前所卜的那一卦当真有变么?”

“没错。”

“变成何卦了?”这位老人微眯眼。

商司予别开他炯炯有神的双眼,道:“大凶之卦。”

“祝史你骗人的手段实在不算高明,”他吹胡子瞪眼,甩袖凝视着商司予。“大可不必为了救卞和玉而说出这样的拙劣谎言,卦象一事岂可作儿戏!”

“大宰如若不信,便可到国师府内一探究竟。那副大凶卦象我可珍藏着,随时可供大宰观摩。”

大宰兀自抚弄着胡子,眼神深幽。“我早该料到的,你就是同卞和玉沆瀣一气,而且定是两年前就已经勾搭上了。如今你们合盟杀死了吴闵公,卞和玉即将被定罪问斩的时候,祝史你又站出来了。”

商司予皱眉:“大宰如此揣测,可有证据。”

“证据!吴闵公的尸首就是最好的证据!”大宰气得郁结。“老夫已去瞧了吴闵公的尸首,验尸人说是慢性毒药的发作而导致的死亡。卞和玉不能做到,这下可不就需要商祝史你的帮忙了么?”

墓地之上的风湿润而腻人。

商司予目视着公良俭的墓碑,她并不想在此地同大宰争执,只是掉头往回走,并未有任何回应。

谁曾想这位大宰格外执拗,瘦弱的身子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拦住了她的去路。

“祝史大人,你为何要同卞和玉合作,杀掉吴闵公!”他横眉怒目。

也是,吴闵公算是他的主人。他如今的一身朱红官袍,还有滔天的权势都是闵公赐予他的。

若是吴闵公死了,接下来即位的这位庆许公子还会有这般青睐他么?还会放心他来治理国家么?

商司予的眼尾上挑,勾起一抹笑。

“还要我说几遍,大宰才会信?”她悠悠地抚弄袖口的衣裳料子,好整以暇:“我并未同卞和玉有任何合作。”

商司予莫名其妙:“是他杀了吴闵公,大宰缠着我不放是为何?”

大宰目眦尽裂,官帽摇摇欲坠,他脸上的皮肉吊下来仿佛死肉一般,恍若末路囚徒一般,失了道貌岸然的一层皮,他狠狠地瞪着商司予。

“你们之间的苟且之事,老夫不想再多论。只是即便如此,你也不该为了救卞和玉而胡乱篡改卦象一事!这是对国师大人的不敬,也是对天意的一种亵渎!”

他向前逼近一步。“国师生前所卜‘泽佑吴国,海晏河清’的卦象变成了大凶之卦,究竟是不是商祝史你的手笔。”

他心中莫名地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公子庆许恨极了吴闵公,定然也不会放过闵公身边的人,自己想必就是第一个。

杀鸡儆猴,他明白这个道理。

这种种不详的预兆,吴国一下子就改天换地了,他只能想到是卦象的变化,因此他才如此斩钉截铁地诘问商司予。

商司予瞥他一眼,眸中的笑意更深了。“大宰,我说过了。”

“我并未篡改卦象,已经过去两年,国师生前占卜的那一卦已然过了时效,失灵了。如今的“大凶之卦”才真正是天意的降临,大宰为何如此执迷不悟?”

他也只是沉陷在权势欲海中的一个人而已。

商司予不肯放过他,嘲弄道:“方才还不肯信大凶之兆的现世,如此又问我是否篡卦象,这岂不是自相矛盾?莫非大宰也认为庆许即位之后,吴国便会亡么?”

大宰的身形愈发不稳,苍白的眉毛下是一双凄切的眼睛,最后他叹息一声:“祝史大人,你明明知晓公子庆许懦弱,卞和玉是周朝的使节,庆许根本就不敢杀他。”

他的目光如炬,“因此商祝史你搬弄卦象一事来劝诫公子庆许,到底是为了吴国今后的存亡,还是为了讨好卞和玉?”

没错,公子庆许比起吴闵公,更加阴暗懦弱。他即便再恨卞和玉,也畏惧周天子的权势,只会折磨他,而不会彻底地杀死他。

所以商司予用卦象一事铤而走险,完全是多此一举。

大宰倒是看得很清楚,这位祝史大人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吴国,而在于谄媚卞和玉。

商司予冷哼一声,“大宰,说话全凭一张嘴啊!当时公子庆许发那么大的怒气,开口便认定卞和玉是罪人,随后又想将他拖下去即刻问斩。我也是心切,生怕卞和玉就此死在吴国,周天子追究起来可谓百口莫辩。”

“因此我才将卦象一事说与庆许,大宰如此构陷污蔑于我,实在令人齿寒。”她敛眉。

“你……!”大宰气得近乎昏厥,胡子直乱翘。

商司予的目光掠过大宰,望向公良家这一片萧瑟的墓群,发怔半晌。

*

夜幕低垂,巍峨高耸的殿堂默然矗立在吴国都城之中,褪去了红漆,只剩下幢幢的黑影。天牢偏安一隅,矮小.逼仄,隐于宫殿之下,极尽阴冷。

天牢内陈设极为简单,入目之处都是漆灰的墙壁,只是有很多个隔间镶嵌在其中,用于关押罪人,同平常的牢狱其实并无不同。

“当啷”一声,是铁门被打开的声音。

商司予被关在第一个隔间内,蜷缩在背光的墙角处。听见了铁门撞开的声音和愈来愈近的步伐声而发着颤,如今的她可谓草木皆兵,移动之时身上的镣铐发出丁哴哴的声响,银色官服上凡是白色的衣裳料子,都被血濡湿了,身上的伤痕遍布。

她刚从地牢走了一遭,受刑之后就被人给带到了天牢。

公子庆许,哦,不对。

应该是吴庄公了,闵公死后,在翌日的辰时这位年老的嫡长子便已等不及了,加冕、受封、顺理成章地即了位,成为了吴国的新一任诸侯王——吴庄公。

这位吴庄公即位之后便开始清理朝政上的官职人物,凡是他看不顺眼的,统统都发配远疆了。当然他想要清理的可远远不止这些,凡是吴闵公所青睐和倚重的,都被打入了地牢,甚至没有任何的罪名。可想而知,这位嫡长子对他父亲的怨气是有多重。

吴庄公自然也没有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在闵公死后便从国师府擒走了她,先是将她关押在地牢,只是因地牢关押的官员太多了些,随后才将她转移到了天牢。

这不——

刚即位的吴庄公穿着一身淄色的阔大衣裳,其上缀着大片的苍龙纹饰,栩栩如生,苍龙身上的鳞爪呼之欲出,似乎能将人的眼膜给刺破,他一跛一跛慢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祝史大人,你是父亲眼前的红人。但如今吴国朝政已然被孤整改,大批不够顺从的官员也已被发配到蛮荒之地,商祝史如此聪慧,孤希望你能看清楚眼前的局势。”

吴闵公虽然残暴成性,但他也知晓治国的权谋之术,凡事都讲究一个度。例如盘剥百姓、提高税额一事就不能逾越雷池,不然将会激起民怨,最后引发动乱、祸害朝政。再例如宗庙朝野之中,贪欲极重、结党营私的官员他是绝不采用的。不然如今的吴国也不会一家独大,引得各国诸侯纷纷来赴宴献媚。

因此这位刚刚即位的嫡长子是将相对肃清的朝堂给搅得一团糟,吴国的官员犹如落街的老鼠一般,四散奔逃,如今的局势像是一碗腐烂的肉汤,黑黢黢的散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商司予没有回应,神色痛苦地闭眼。她太困倦了,自闵公死后便被拖进了地牢,各种动乱接二连三地发生,没有丝毫的嫌隙,她的精力已经无法支撑住了。

吴庄公缓缓走至商司予的身侧,视线绕过脸上的疤痕,弯弯绕绕地垂落下来,俯视着她。

白日里的殿堂之中,她是那样的生动,星月纹饰的织锦衣裙衬得她的腰身纤细,就如搁置在窗台的青瓷一般。祝史这个职位,注定孤苦无依,但庆许却越发觉得,她倔强而又不得不顺从他的样子,格外惹人恋爱。

但她偏偏在众位官员面前大出风头,神色冷静、游刃有余地用卦象一事同她周旋,救下了那个不知好歹的卞和玉。出乎意料的,那个老糊涂的大宰却觉得她说的十分在理,纷纷倒戈。

只因为她是祝史,是神职,主占卜和祭祀一事。

庆许眼中酝酿着一场风狂雨骤的大灾难,猩红的血痕盖不住眼中的凶光,他额头上的青筋时而凸显出来。

鬼神一事有何可信?

君王之意就是天意。

庆许不由得气结,没有人能反驳他的决定,即便是天意也不行,之所以妥协是因为他可不想卞和玉死得那般轻易,钝刀子磨肉,他要先折磨卞和玉,让他生不如死。

但商司予显然不懂得这个道理,祝史纵使有通天晓地的鬼神之力,所卜筮出来的卦象也能随之应验,但她到底也只是一个臣子。

也只能是…

居于人下的臣子。

商司予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发着抖,她的身上有着大大小小的血污,痛得冷汗涔涔,发髻早就散乱了,濡湿的额发混着血与汗紧紧地贴在她纤细的颈侧。

“商祝史。”庆许仿佛是一只蛰伏已久的猛兽,他终于在此刻显露出了他的獠牙。他在商司予的身前缓缓蹲下来,想要去撩开她脖颈处的发丝,谁知商司予一偏头躲过了他的手。

他的手悬在半空中,隔了好半响才收回去,眸光变得深幽和凶狠,盯着她莹润的脖颈,咬牙切齿地说了句:“不要不听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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