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胤把苏时聿送回苏家，又给荒海找好了安置的地方，然后就直指一处庄园而去，那是秦光居住的地方。

他是秦光的亲孙子，有大门钥匙并不奇怪。

许胤打开门，一只黏人的小猫就蹭住了他的裤脚。

“喵~”一双亮丽的蓝眼睛，像晶莹剔透的湖水，直勾勾地望着来人。

许胤当下有些感触，忍不住想要摸摸它柔顺的毛，但是他没有这样做，因为他的心里还有更重要的事。

在外人眼中，拜访秦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毕竟是维仪星的三大将军之一，寻常人若是能见到一面就已经很庆幸，更别说到秦光家里做客了。然而谁都没有想到，威名赫赫的秦光将军其实就住在一个没有任何卫兵的小宅里。

许胤往里走了几步，就看见正在窗边沏茶的秦光。

“爷爷。”

秦光手里的动作一顿，他已经许久没有听见许胤这样称呼自己了，往常他总是嬉笑着叫自己“秦将军”，而今天他的语气里，蕴含着慌张与匆忙。

秦光放下手中的茶盏，他察觉到似乎有大事发生了。

“我……找到爸爸了。”

许胤说不清楚秦光当时的表情，他只是看着茶水中漾起的涟漪，下意识的欣喜中却露出一丝惆怅。

“爷爷，你知不知道‘母源之体’？”许胤跑过去坐在秦光身旁，问到。

秦光点点头，他不知道许胤这些日子都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了解到哪一步，他凭借着记忆回答到：“当时他的任务就是取回‘母源之体’。”

“按照军方的说法，爸爸被战斗中的爆炸波及牺牲了。但其实并没有，他被母源之体带回了地球。”

秦光有些讶异，但是很快接受了这个说法，他的大脑迅速处理一切已知的讯息，很快就编织出了一片完整的信息网。

“可是我们在地球休养的时候，遇上了神教，他们带走了‘母源之体’，也带走了爸爸。”

许胤几乎是一幕不漏地和秦光讲述了当时发生的事，他是怎么和苏时聿来到地球，又是怎么和神教搏斗的。他十分信任秦光，这也是他在维仪星唯一能够信任的人了。

秦光的神色随着许胤的描述不断变换，他没想到许胤竟然在这些日子里经历了这么多生死抉择，一向松弛沉稳的他也变得严肃认真起来。

“时不我待。”秦光端起了茶几上热腾腾的茶水，一缕缕暖烟从波荡的水面升起，“要做好……开战的准备了。”

房间内安静下来，只有那只黏人的猫还在不停的叫唤，渴望得到人类的抚摸。突然，它似乎是被某个东西吓到了，惊得跳到半空中，又狼狈地落在地板上，毛发一根根竖起，锐利的爪子伸出，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直到再次听见主人的声音——

“你现在有什么想法吗？”

“嗯。”许胤点头，“我在和神教对峙时，偷偷用了一块追踪芯片粘附在‘神’的靴子上。它最后定位的一个地方，在观鹊星。”

没错，许胤当初冒着风险爬向“神”并不是找死，而是即使在毫无胜算的可能下，也要尽力为己方争取一些优势。他将追踪芯片贴在“神”的鞋面上，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很好。”秦光赞赏地看着许胤，“我会派人去调查的。接下来你就先休息一段时间吧，别瞎想，别让自己太疲惫。”

秦光拍了拍许胤的肩膀，他做到的事已经足够惊艳了，秦光也舍不得再让他身陷险境。

许胤本想争取一二，但又想到每次都是自己的鲁莽而让秦光操心，或许是时候让自己休息一下了。

“对了。”临走前，秦光叫住许胤，“留在‘无畏号’上的那些人全部都安全回来了，你可以联系程议慰问一番。”

许胤脸上露出一丝喜色，终于至少有了一个好消息，程议他们都是安全的。他没忘了程议最后的嘱托，那枚肩章还被他保存完好，现在也是时候交还给程议了。

一栋普通的居民楼里，住的大多是些中产阶级的人。每一扇门的后面都是一个家庭，灯火温馨。对于他们而言，许多人都已经不再追求金钱和权力，他们期望与家人一起生活，珍惜平淡中的美好。

热腾腾的烟火气从一户人家的窗户里飘出来，纵然家居机器人已经普及大众，但是女主人今天还是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好菜，因为今天是她女儿的生日。

男主人熟练地去盛饭，女人则忙着给孩子夹菜，眼中满是宠溺。孩子约莫六七岁，大口大口地吃着菜，不时发出满足的咕哝声。

餐桌旁还有一辆婴儿车，婴儿车里满月的小宝宝吮吸着奶瓶里的液体。

“要不要再吃一碗？”女主人的声音温柔细腻。

女孩重重点了点头，一旁的男人立马起身端起她的碗。

“爸爸给你乘。”

“叮咚——”

恰巧，一阵不合时宜的门铃声响起了。

女人正准备起身去查看，男人率先一步放下碗走了过去。

他们刚搬到这里不久，同周围的邻居并无什么交集，这时候会是谁在敲门呢？

男人从猫眼里望了一眼，然后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门，激动地抱住了门外身着黑色劲装的男人。

“舰长！”

“程议。”许胤笑吟吟地回抱。

“太好了，你没事。”程议握住许胤的双臂，眼里激动得快要流出泪水。

“这句话应该我说才对。”许胤从怀里拿出一枚破损的徽章，上面的尘土依稀还在，但也看得出是被人珍藏过的存在。

程议一眼便认出那是什么，他接过许胤手中的徽章，冰冷的金属在掌心中逐渐温暖起来。

他们都还活着，就已经够好了。

尽管如此，程议还是观察到了许胤脸上的那一抹愁绪。他心照不宣地将许胤迎进屋，房间里热腾腾的饭菜香味顿时飘进许胤的鼻子。

“这是我老婆孩子。”程议笑吟吟地介绍到。

“幺幺，叫哥哥。”程议摸了摸好奇望过来的小女孩，眼睛里满是慈爱。

女孩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来客，像是两颗闪亮的星星。许胤阅读着她脸上的天真，不禁想起梁喜来，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梁喜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大哥哥好~”女孩吞下口中的食物，甜甜地唤到。

许胤也没想到人家一家人刚好在吃饭，这时有些尴尬地掏了掏口袋，“来的太匆忙了，没带什么礼物。”

程议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舰长您能来，就已经是最好的礼物了。”

又是几句寒暄之后，程议邀请许胤进屋吃点饭，但是许胤摇摇头礼貌拒绝了。

“其实我这次来，有一件事想要问你。”许胤有些为难，但是他不得不开口。

程议早就看出许胤一定有正事要找自己，于是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情，认真倾听。

“如果说……我知道当时航舰失事和操控郑想的幕后黑手是谁，你会选择复仇吗？”

“你真的知道？”程议出乎意料的有些兴奋地回答。

许胤点了点头。

程议似乎没有纠结，他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桌旁的妻子和孩子，就转过头来对许胤说到：“当然，我想为那些同生共死过的兄弟报仇。”

他只是一个少尉，没有太高的军衔，这些应该是他不能触及的机密，但是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摆在面前，他想，如果是换了其他人，也一定会这样选。

“我觉得你应该再考虑一下，你知道的，这很危险。”

不用他说，程议也知道前路凶险，要因为害怕而不前行吗？这不符合维仪星军人的作风。

程议没有回答许胤的问题，相反，他走至餐桌旁，半蹲下来平视着自己六岁的女儿。

“幺幺，爸爸想去打坏人，你说好不好。”

女孩放下手中的筷子，细细的手臂圈住了程议的脖子，“好~爸爸是超级英雄，要把坏人全都赶跑！”

女孩嫩嫩的脸蛋蹭了蹭程议的下巴，青青的胡茬沾上了几滴油渍。

后来，许胤也就没再说什么了，这件事似乎就这样定下了。

许胤走后，程议又回到了饭桌上，他给女儿戴上黄色的生日帽，白色的奶油蛋糕上插了七根精致的蜡烛。女孩深吸一大口气把蜡烛吹灭，房间里响起欢快的笑声。

只不过，她的妈妈似乎在庆祝仪式结束后就消失了。程议在各个房间里找，最后才在厕所里找到眼眶红润的女人。

“亲爱的……”程议尝试上去拥抱她，却被她推开在一旁。

妻子的突然哭泣，在他心中有一种猜想，程议开口道：“我错了……”

啜泣的女人抬起头来瞪着他：“你没错，你又能有什么错！”

“我不该……”说到这里，程议似乎没办法再往下了，他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再次向前抱住了女人。

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打在他的手背上，如破碎的珍珠。她的肩膀轻轻颤动，如同扑朔的蝶翼。

“文文才刚刚满月……”女人喃喃。

文文是他们的小儿子，很可惜的是，程议没能及时赶回来看到儿子的出生，反而还要在小不点一个多月的时候再次以身涉险。

他错了，错在丢下年幼的孩子和孤独的妻子；错在已知前路风险的时候还要冒头挺进；错在看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爱人哭泣而说不出话。

他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

程议的手伸进口袋，粗糙的手指摩挲着那一枚静静的肩章。

半晌，他将肩章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放在妻子的面前。栩栩如生的鱼纹在徽章上游动，磨损的边角依然闪着微弱的银光，似乎再厚的灰尘也无法遮盖它的光芒。

这是他半生所得，过往的每一次训练、每一滴汗水、每一次航行——化成的一枚徽章，是他倾尽心血得到的荣耀。

妻子的哭声一下子哽住了，程议缓缓地将肩章放进她的手心里，五指扣住那只娇小的手，紧紧相贴。

“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他的眼神坚定充满信心，就像是一个最虔诚的信徒在跟他的主祷告，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怀疑，仿佛那就是既定的事实。

“一定、一定要……”

女人不再哭泣了，她拥抱着自己的爱人，她知道无法改变他的决定，那就让她为他祈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