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到了吗？”
“在场人数五十，三十人轻伤，六人重伤。”
重伤的人聚在角落里，有的失去了两只手臂，有的失去了双腿。
“我们还剩多少逃生舱可以使用？”
“只剩下四艘双人和三艘四人的逃生舰可以使用，其余的都被炸毁了。”
汇报员的语气里充满了无力，他是负责管理应急设施的人。在他清点逃生舰的时候，看见了自己一起工作的同伴被压在机器下面，厚重的机械压断了他的大腿，鲜血泂泂的汇成一片血泊。
如果当时在那里值班的人是他……
“逃生舰只有二十个位置。”程议迟迟不敢说出后半截话。
但是我们有五十个人。
“特殊时期特殊处理，驾驶位坐一个人，其他每个位置上坐两个人，应该不会超重太严重。”许胤迅速反应过来，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
“好方法，这样一来，我们就有三十三个位置了。”程议赞同到。
可是，即使这样，也还有十七个人需要留下来面对二次爆炸的风险。
众人沉默，要如何分配这些离开的名额，成为了一个无解的难题。
这时，角落里一个被截掉双腿的舰员艰难开口，“你们走吧……我这副样子，就算活着也没有什么用了。”
“不行！老王，你家里还有孩子啊！”一旁的人激动地握住他的手，劝说到。
被唤作老王的舰员剧烈地咳嗽了两声，堪堪缓过来后回握住对方的手，原本雄浑的声音此刻充满了沧桑。
“替我……照顾好她们。”
老王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两行清泪，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嘴里默念着爱人的名字。
许胤良久无声，众人望向他的方向，等待他做出最后的决定。
他走至所有人中央，以最坚定的目光看向众人，几乎是哽咽着说，“重伤的人先留下，剩下的人里有配偶和孩子的先走。”
他要尽可能让更多的人活下来，重伤的人不宜移动，如果逃行的途中发生什么事，他们的存活几率微乎其微。
除去重伤的六个人，还有十一个人需要留下来。
十一个人，每一条性命都至关重要，他们不是冰冷的数字，而是鲜活的，有血有肉的人。
他们都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想法，在这场大爆炸中幸存下来，现在却要面临第二次生与死的选择。
每个人都在生与死的十字路口上，徘徊在绝望与希望之间。
档案室已经被炸毁，只要他们声称自己有家属，那么就能获得搭乘逃生舱的机会。
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选择这么做。
有的人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情况，登上了逃生舱；有的人愿意把自己的名额让给别人，让他认为更有价值的人活下去。
所有人真正地团结在一起，如同一簇火焰，只要有一个人逃出去，他们就能继续传递火种。
“他们……都走了。”
房间里顿时变得冷清起来，人们背靠着凹凸不平的墙面，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王，坚持住，只要撑过十天，救援队就到了。”许胤轻柔地擦去老王脸上的灰尘，坚定的力量从温暖的手上传递过去。
“舰长……”老王动容地看着许胤。
这个年轻的舰长在生死攸关之际，从来没有放弃过任何一个人。在所有人都要为他留一个名额的时候，他力排众议让另一个有亲人要照顾的舰员登上了逃生舰。
没有人不知道呆在这里要面临多大的风险，死亡是一件随时会到来的事，他们都知道，但是都不敢提。
我们所有人，在宇宙的尺度下，都只是一粒尘埃。
许胤对这些事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他不会后悔。他必须留下来，成为一根脊梁，支撑起这些被留在这里的人。
“舰长。”
突然，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许胤回过头去看，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
“程、程议？！”
许胤惊呼。
“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程议挺拔地站在那里，穿着那身副舰长的衣服，嘴角挂着微笑。
在许胤做下决定后，程议就被纳入了离开的名单。他在维仪星有妻子也有孩子，他需要回家照顾她们。
然而，在所有逃生舰都已经离开后，程议却出现在了许胤的视野里。
“我让另一位舰员离开了。”程议轻笑了一声，清朗的笑声在破碎的场景里面显得异常违和，“我知道他在维仪星有自己的家庭，但是他在登记的时候骗了登记员。”
“那你……”许胤原本想问他的家人怎么办，但是被程议的话语打断了。
“我会继续爱她们的。”程议走到许胤身旁，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轻松过，好像终于挣脱了桎梏，做了一次内心真正想做的决定。
“舰长，你知道吗，传说中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继续爱着陆地上的人。”
他何尝不思念她们，他一直笃定自己肩上的责任，他应该回去保护、照顾她们。但是在迈上逃生舱的那一刻，他才明白内心真正在想的是什么。
他想要为自己活一次，他想留在这艘陪伴了他半生的星舰，他想和同胞们生死与共。
“舰长，别难过。”
程议微笑着，抬手帮许胤拭去眼眶外的泪水，而他自己的泪却顺着脸颊一滴一滴的滴落。
他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勇敢。不是逃离危险，而是面对困境，选择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的决心。他望向窗外，那片熟悉的星空，但不是他家乡的星空。
他知道，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看到这片星空，但他并不后悔。因为他选择了自己的心，他选择了与同胞们并肩作战，他选择了对这个世界的热爱。即使前方是未知的危险，他也愿意勇敢地去面对。
丢失了大部分功能的“无畏号”漂浮在反物质行星旁边，许胤把所有人转移到了离可能发生爆炸点最远的地方。
任何物体在每一秒都是运动着的，别说十天，三天之内不发生爆炸的可能性都极低。他们只能赌上全部的运气，希望能成为那个亿万分之一的幸运儿。
在困境中煎熬的时间变得异常漫长，他们只能依靠坚强的意志不让自己崩溃。
在与时间一次次地搏斗中，一艘小小的飞碟进入了他们的视野。
“那里、有人！”
一个个舰员从睡梦中惊醒，他们的眼睛里充满了希望。
“是来救我们的吗？”程议趴在窗户上望。
“不对。”敏锐的许胤察觉到了端倪，“才过去两天，救援队不可能这么快。”
“舰长！它朝我们过来了！”
众人开始悉悉索索地讨论起来，在经历了绝望之后，他们讨论的内容全部都是具有积极向导的，其中有七个人认为飞碟是来参与救援的。
“舰长！”一直操控着通讯设备的舰员此时开了口，“我、我收到了一条它传过来的电波！”
所有人在此刻全部噤声，视线齐刷刷地朝着设备员的方向看去。
如果对方是敌，他们很难应对，如果对方是友……
没有必要再去猜想这些，只要听它传来的讯息，一切自然就明了了。
“放。”
许胤一声令下，设备员按下了播放键。
“滋、滋。”
两声电流过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设备中传来——
“许胤，我来接你回家了。”
那是久违的亲人的声音，温暖而安详，像春风拂过小麦田，让人心生欢喜。电流声消失后，设备里传出的声音更加清晰，仿佛对方就在身边，触手可及。
此刻，那人已经下了飞碟，站在他的面前。他的眼睛，深邃如夜空，闪烁着明亮的光芒。他的鼻梁高峻，嘴唇微扬，透出一股自信和从容。
“你终于来了。”
“你知道我会来？”
“每一次危险，你都出现了，不是吗？”许胤反问他。
苏时聿快步走近，在距离半米的地方停下。
“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也看见了那些破败的设施，还有角落里已经干涸的血液，他无法想象他们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如何在绝望与沉痛中度过一分一秒。
许胤笑了，他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像是找到了久违的归宿。他一直强撑着去做别人的脊柱，现在终于有一个人可以让他依靠。
“走，我带你回家。”苏时聿牵起许胤的手，就和从前每一次在危难中一样。
然而这一次，许胤却挣脱了他的手。
“不，你带他走吧。”许胤指着程议，说到。
苏时聿的眉头瞬间拧紧，转头看向程议的方向。
程议也慌了神，连忙劝说道：“舰长，他是来接你的，哪有把我带走的说法。”
窗外的星云不停旋转，漆黑的夜空背景下，星云闪烁着光芒，犹如一片片繁星点缀的海洋，忽明忽暗。
许胤看着程议的眼睛，他从来没有这么真挚地对一个人说话，“飞碟只能带走一个人，如果有的选，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一股愤怒的情绪冲上苏时聿的胸膛，他重新抓住了许胤的手臂，咆哮着，像一只狂怒的狮子，“没得选！”
用力的手锢得许胤发疼，他再次掰开对方的手指，手臂上留下几个红色的指印。